第兩百二十五章 暗夜軍團
言及至此,一切再不需多言。
周例外知道自己再也勸不動阿刁,他那沉穩肅穆的眼眸之間出現了太多的無奈及悵然,臉上的神情也顯得有些落寞,像是一瞬間蒼老了許多。
他知道自己若是答應了阿刁,等於是將他往死路上推,自己最終也難免會被人神猜忌,被世間眾人口誅筆伐。
可他卻不得不答應阿刁。
自己一生所堅持的例外原則,在阿刁出現的那一刻開始,似乎都給了他。
這次也不例外。
所以沉默許久之後,周例外深深凝望了一眼阿刁,然後說了一句話:“三天之後,我會去往江底走一趟,身邊可以帶一個人。”
說完這句話後他便默然轉身,從阿刁身邊沉沉走過。
他左手中那本打開的厚簿已然合起,隱沒了所有的氣息和光暈。
右手上的長筆也已平直下垂,筆力全部散盡。
他整個人更是稍顯落寞的穿過無盡的夜色,出現在了學堂窗前。
片刻後,那盞搖曳了大半夜的燭火忽然間熄滅,黑暗瞬間來襲,將周例外的身影完全吞沒。
隻給愣在窗外的阿刁留下了一個深遠的輪廓。
阿刁在原地沉靜著低下頭,眼神被頭頂的笠帽給遮住,看不出他瞳孔中的情緒。
隻從他微微顫抖的身軀中判斷出,此刻的他,心情很不平靜。
他在原地佇立了很久,最終迎著冷風再次朝著窗前那個忽然間蒼老的背影輪廓拜了下去,然後輕聲說道:“謝謝老師。”
言及至此,他緩緩起身,輕輕挑起笠帽,眼神瞬間變得愈發堅定。
隨後將腰間那個深紅色的酒葫蘆稍稍擺正,將背後的那把古刀仔細束好,雙眸深處飄過一片清亮如水的刀光,於黑夜中一閃即逝。
在下一個呼吸關頭,他便開始邁步,隨著風聲離去,很快便消失於學堂前。
一縷驚人的刀氣隨之而起,很快又隨風飄散,似乎隻想提醒這個夜色,它曾經存在。
而在阿刁離開之後沒多久,天地神院的巡院斥候已經環繞神院一周重新回來。
他們經過教習處的這座學堂時,發現黑夜中那盞微暗的燭火已經熄滅,覺得有些意外。
因為往日裏的這個時候,周教習都不曾離去,他會一直站在窗前守著夜色直到後半夜,雖然不知道他究竟在憂慮著些什麽,但是每個人都知道自玄武榜之戰結束後,守夜已經成了周例外的一種習慣。
所以沒人會去過問。
也沒人敢去過去。
那些巡院斥候每次路過學堂窗前時總是會對著那個刻板嚴肅的挺拔身影恭敬行禮,此時見窗前燈火已經熄滅,便直接離去,沒有做更多的停留。
就在他們的身影消失於學堂前時,窗前的黑暗中,傳來了周例外意味深長的歎息聲。
融入風中,經久不散,好似一場夢囈。
……
再晚些時候,黑暗中的周例外離開了學堂,去了一趟江邊。
他望著呼嘯而起的水勢沉靜了許久,隨後抬起了右手中的那支長筆,無盡筆力隨之而出,朝著四周探尋而去。
並沒有發現阿刁的蹤跡後,他的心頭稍定。
想來那個毛頭小子還沒有頑固到一定要在江邊一直死守,直到三天後隨自己去到江底。
輕輕吐出了一口濁氣,周例外立身江水之間,隨後呼喚了一聲:“今夜是誰當值?”
話音剛落,一個身穿黑色緊身武士服的身影憑空出現在周例外身前。
那道身影懸空而立,麵容沉靜,眼神清冷,看上去幾乎沒有任何感情。
他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隻是靜靜的漂浮在半空之中,可渾身上下卻莫名湧動著一股可怕而強大的氣息,每一次的呼吸之間都能牽動著人間大道的命脈搏動,顯然是一位五境合道的高手。
短暫的沉默過後,那人對著周例外微微抱拳,卻沒有躬身拜下,隻是凝聲說道:“暗夜六號當值,不知周教習來此何事?”
說出這些話的時候,那人平靜與周例外對視,眼中情緒很淡,有種不卑不亢的冷漠感。
似乎根本沒有太過於將周例外放在心上,隻是例行公事般的回話。
和天地神院中其他人的恭敬態度有著極大的反差。
可周例外對此卻毫不介意,甚至覺得理所當然。
因為眼前的這個人,屬於天地神院的暗夜軍團。
那是一個特殊的組織,劃分於天地神院的體係之外,直屬七位人神管轄,裏麵的每一個人也都隻聽從人神的命令。
而除了七位人神以及天地神院中極少數的幾位大佬外,神院中很少有人知道他們的存在。
而外界的人更不知道,天地神院中除了周例外的教習處,李青山的馭獸齋,以及邊之唯的藏書樓外,還有一個神秘可怕的暗夜軍團,隱於幕後,專門替七位人神去執行一些不為人知的任務。
暗夜軍團的人沒有名字,隻有代號,總共隻有一百人,從一到一百依次排序。
他們當中絕對大數人都有了五境合道的實力,而據周例外的了解,暗夜軍團的一號首領,和自己一般,也已邁入了半神之境。
隻是他從未見過。
而暗夜軍團讓人感到最可怕,並且最忌憚的地方,卻並不是他們自身的修為境界,而是那無與倫比的暗殺能力以及情報能力。
這樣的一股勢力,放在俗世之間足以震驚整座大陸。
而他們當中的每一個人,也都是能夠獨當一麵的超級高手。
他們是七位人神安放到人間大陸的一把利劍,隨時都會於黑暗中驚起,亮起鋒芒,誅殺一切對天地神院不利的存在。
往日裏的暗夜軍團從不會輕易出現在神院中其他人麵前,周例外也隻是隱有聽聞,卻並沒有真正見過。
可是此次唐青被水神困在江底深處後,為了防止唐國派人來救,七位人神竟然直接將暗夜軍團的一半軍力調了過來,用以鎮守防護,可見他們對此事的重視。
而周例外作為七位人神最信任的總教習,審問和處決唐青一事全部交給他來做。
所以自然就要和暗夜軍團的人接觸到。
而七位人神也早已下過命令,讓暗夜軍團的所有人全部聽從周例外的吩咐,正是有著這樣的一份權利在,周例外才能勉強使喚的動暗夜軍團。
即便如此,暗夜軍團的那些人對周例外還是保持著一種十分冷淡的態度。
而此時懸空而立的暗夜六號更是暗夜軍團中排名靠前的人物,一身修為無限逼近五境巔峰,暗殺能力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所以心性自然也是更加的孤傲。
若不是人神有令在先,加上他也清楚周例外在天地神院的崇高地位,此前周例外呼喚的時候他可能都不會出來。
而周例外也不想與暗夜六號有過多的寒暄,無論是六號還是自己,都不是一個墨跡的人。
也不是一個願意看對方臉色行事的人。
他們有著各自的驕傲,雖然同處於天地神院的大環境下,但是因為自身的修行理念以及處事風格,加上同樣在人神的手底下做事,所以下意識的會出現一絲競爭的心理。
彼此誰也不服誰。
所以短暫的沉默過後,周例外麵無表情的看了一眼暗夜六號,不知不覺抬起了頭,帶著幾分清冷語氣說道:“既然是你當值,那今夜有沒有發現江心湖畔來了什麽可疑人物?”
這句話聽上去像是一句簡單的問話,可是語氣中卻帶上了一種審訊的味道。
暗夜六號聞言眯起了雙眼,瞳孔深處飄過一絲冷光,然後微微皺起了眉頭。
似乎是不太喜歡周例外的態度,
他很快說道:“有我們暗夜軍團在此,周教習您大可不必擔心有人能潛入江底救出那隻妖,尤其今夜,是我親自守在這裏,您就更應該把心放在肚子裏,不要去做無謂的擔心。”
暗夜六號直起身子,雙臂環繞,同樣抬起了頭,眉眼之間的孤傲神色更濃。
周例外不為所動,再次開口,隻是聲音漸冷:“你隻需要回答我有還是沒有,其餘的話不要多說,因為在我聽來,都是廢話。”
簡單直接,不容拒絕,帶著十足的威嚴。
暗夜六號眼神驟冷,同時也出現了一絲詫異,似乎沒想到這位周教習今夜竟然變得這麽強硬。
他思索片刻,剛準備有所回應,卻聽周例外再次開口道:“我不管暗夜軍團的實力有多強大,也不管你是暗夜軍團的第幾號殺手,更不會去管人神大人究竟覆於了你們怎樣的權力,我隻想告訴你,無論你們有著怎樣的驕傲,對天地神院中的其他人,其他勢力有多看不起,在如今的節骨眼上,都得給我放低姿態,尤其是在我麵前。”
他沉靜著一對眸子盯著身前臉色愈發清寒的暗夜六號,沒有半點停頓,很快繼續說道:“既然七位人神大人將唐青一事全權交給我來處理,便等於是賦予了我天地神院所能使用的最高權力,不要說是你六號,便是一號在此,他也得乖乖的聽我的話。”
此話剛落,周例外本就挺拔的身姿站的更加筆直,他那沉穩肅穆的雙眸之間閃過了一絲冷光,其間隱有怒火飄過。
暗夜六號感受著對方身上傳來的氣勢,竟然莫名其妙興起了一絲畏懼的念頭。
這個念頭十分陌生,讓他感覺到很是不可思議,甚至有些羞恥。
作為人神大人手底下最神秘可怕的暗夜軍團的其中一員,自己怎麽可能會對人神之外的其他人興起畏懼的念頭?
他剛想開口反駁,可周例外卻還在繼續宣泄著自己的不滿,口誅完畢,他還要筆伐。
他忽然打開了自己左手的那本厚簿,將其翻到了其中空白的某一頁。
然後抬起自己右手的那支長筆,在厚簿空白處開始不停的刻畫書寫,很快,所有的空白都被密密麻麻的文字所填滿。
而當他最後收筆的那一刻,這位天地神院的教習老大猛然輕喝道:“暗夜軍團第六號成員對天地神院教習老大周例外不敬,以下犯上,記大過一次,考慮如今形勢特殊,暫且先記下,日後若有再犯,兩罪並罰。”
這句話方一落下,一股驚天筆力瞬間自長筆之下湧入了厚簿文字之間,似是為其打上了一個深刻的烙印。
與此同時,一股濃鬱的墨香味隨之而起,順著夜風飄向四周。
一部分融入了江水之間,更多的,則是環繞在了暗夜六號的周圍。
感受到了那股墨香味之間所蘊含的可怕力量,暗夜六號的臉色終於徹底變了。
他那本已昂起的頭緩緩低下,眉眼也稍有低垂,雖然瞳孔深處仍帶著一絲冷光,但是望向周例外的時候,那一絲冷光卻被他悄悄隱藏起來,不敢再有過多的張揚。
周例外平靜的望著他,隨後再次開口,重複著之前的那個問題:“我想現在你應該可以告訴我,今夜江心湖畔有沒有來什麽可疑的人物。”
暗夜六號壓低呼吸,平靜情緒,將心頭的所有隱怒強行壓下,隨後回道:“和往日裏一樣,隻有俗世間的一些普通漁民出船過江,來打魚討生活,並沒有什麽可疑的人物出現,不過.……”
“不過什麽?”
周例外沉聲問道,語氣中漸有不悅。
暗夜六號沉澱情緒,陷入了短暫的回憶中,片刻後繼續說道:“不過夜色初起之時,曾有一個背刀的少年來江水之間流連了一瞬,隻是很快便往神院所在的方向而去。”
見周例外眼中的情緒愈發淩厲,暗夜六號竟然沒來由心頭一慌,很快解釋道:“不過我看那位少年似乎並沒有什麽多餘的想法,可能隻是想來江邊看看風景,而看他離去之時的輕車熟路之感,猜測他大概率是天地神院中某位貪玩的學生,所以便沒有太過於理會.……我想,他應該不算什麽可疑之人吧?”
說完這句話後,暗夜六號有些心虛似的看了一眼周例外。
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在不知不覺之中對這位刻板嚴肅的周教習升起了一絲莫名的畏懼感。
而周例外則是輕輕搖了搖頭,眼中露出了一絲失望之色。
他說道:“沒想到人神大人賴以信任的暗夜軍團,竟然就連這點警惕的心思都沒有。”
不理會暗夜六號眼中的錯愕情緒,周例外很快再次提起手中的長筆,在那本厚簿上重新落筆。
一邊快速書寫,一邊念道:“暗夜六號疏忽大意,放走可疑人物一員,暫不記過,予以警告,日後若查明那名可疑人物確實是唐國派來的斥候或奸細,再對其嚴懲,與前罪一起。”
收筆之時,他將那本厚簿合上,蓋棺定論。
暗夜六號臉色忽沉,他凝聲問道:“若最終查明他不是唐國派來的斥候或奸細又如何?而且我都說了,他可能是天地神院中某個貪玩的學生。”
周例外看著他,很快說道:“若不是的話,就隻能恭喜你一聲,運氣真好,再接再厲。另外,我也得提醒你一聲,身為天地神院總教習,我比你要更清楚神院那些學生的情況,他們當中並沒有任何一人使刀。”
似是調侃,卻不苟言笑,聽上去更像是一句嘲諷。
暗夜六號凝起雙眸,眼眸忽而沉重。
若那個背刀少年真的來者不善的話,那確實是自己失職在先。
想到這裏,暗夜六號就算有心反駁,一時也找不到反駁的理由,隻能選擇一言不發。
隻是身上的氣息有了明顯的波動,彌漫而出的五境之力亦變的更加強大,肅殺之意漸濃。
他身上的那件黑色緊身武士袍顏色太過於深沉,完美的融入到夜色當中,若不是他那對眸子實則太過於清亮,幾乎讓人忽略了他的存在,就像是一個幽靈。
而在一段時間的沉默過後,暗夜六號沉沉抬起頭,再一次恢複到之前的孤傲模樣。
隻是相較於剛出現的時候,氣勢上明顯削弱了幾分。
周例外在這時轉過身,背朝著暗夜六號,然後望向了無盡的江水之間,突然再次開口道:“既然江心湖畔已經有可疑人物出現,我就有必要去到江底深處看看唐青的情況,你且退下。”
暗夜六號眉眼微挑,橫跨一步擋在了周例外麵前,然後冷聲道:“可是對唐青的審問是在三日之後……”
說到這裏,他稍有停頓,隨後神識驟出,穿過冷風去向江底深處,在感受到那無數道可怕的禁製之後,他繼續說道:“人神大人所布下的禁製並無任何鬆動毀壞的跡象,玄武隱沒於江底也沒有發出任何預警,江水之間雖有風浪但暗流並未湧動,所以我敢打賭絕對沒有人潛入進去,唐國的那隻妖現在還老老實實被困在江底深處。”
言及至此,他冷眼望著周例外,似乎是想看穿對方的心思。
周例外眼神沒有任何晃動,依然刻板嚴肅,臉上亦是不為所動的沉穩表情,他不想再做過多的解釋,隻是說了兩個字:“退下。”
聲音不大,語氣不濃,隻是最簡單的評述。
卻讓暗夜六號陷入了兩難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