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讀書路 第一百九十五章 我願意留在神院
此時夜色漸深,無盡的黑暗自天邊湧來,肆無忌憚的闖入了麒麟軍聯手而起的劍光之中。
順著破碎殘缺的劍光縫隙流入江麵,將那片驚起的風浪染成了一抹深沉的色調。
玄武巨大的身軀一半在劍光中沉靜,一半在黑暗中隱動,洪荒氣息在江水之間湧動不休,帶著冷厲且肅殺的味道。
水神的半個身子也已被黑暗吞噬,看不出他臉上有更多的情緒。
隻能從被劍光籠罩的那隻眼睛裏,看出一種刻在骨子裏的冷漠與殺意。
他在江水之間沉靜了很長時間,本是有些苦惱的心緒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平息。
到了他這個境界,任何的負麵情緒都不會影響他太久,更無法將他束縛住。
他可能會對滄海心存忌憚,考慮到對方的身份而不敢真正的下死手。
但是對那位騎在白馬上的唐國皇子,他的心裏則沒有半點忌憚,隻想殺之而後快。
每一個人都知道,這位在天地神院中成名已久,早已成為人間傳奇的水神大人,今天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唐青。
不管擋在前麵的是那支號稱唐國最強軍隊的麒麟軍,還是和自己一般晉升六境的滄海上將軍,都無法阻止他出手。
即便唐國勢力的存在讓他心有忌憚,但是在這人間大道之間,他還是要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殺一隻妖,對這個人間而言是功不是過,即便唐國想要因此發難,也要看看能不能頂得住人間眾生的口誅筆伐。
若是今天他殺了唐青便會被唐國報複,那唐國豈不就等於和妖族站在了同一個立場上?
唐國雖強,想來和人間的力量比起來,還是顯得有些微不足道。
所以在這件事情上,還是需要掂量一下。
心念至此,水神眼中的冷漠之意變得愈發濃厚,長袍之下的水元力也在瞬間暴漲,在這一刻,所有人都有了一種錯覺,水神好像已經和這條大江融為了一體,每一片浪花之間似乎都藏著水神的影子和氣息。
可他明明就站在那裏,並沒有任何的移動。
甚至連眼中的情緒都還是那般唯一,帶著絕對的冷漠之意。
滄海此時的心情也很複雜,若是在唐國邊境的戰場上,有人敢在他麵前擺出這般囂張的姿態,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出手,讓對方徹底的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可是此刻,他感受著水神無處不在,幾乎將這條大江盡皆籠罩住的人神之力,以及不斷興起的戰意,竟然陷入了糾結和無奈之中。
倒不是因為害怕水神,而是他實在戰之無名。
不管怎麽說,如今自家皇子殿下的體內確實流著金色的血液,就算不能斷言他就是妖,也一定和妖族有瓜葛。
單憑這一點,水神就算殺了自家皇子殿下,自己也不能拿他怎麽樣。
而在日後的歲月中,唐國若是拿此事來對水神進行報複,也一定會被人們所詬病,甚至會被群起而攻之。
道理不在唐國這邊,做什麽都是錯的。
想到這裏,滄海眼中的凝重之色愈發濃厚,體內的人神之力不斷聚集,卻始終沒法下定決心呼嘯而去。
於是在一段漫長時間的沉默過後,滄海終於默默低下了一對眸子,然後說道:“不管他是妖還是人,首先都是我們唐國的皇子,我絕不會讓他就這樣死在這裏。而我奉陛下之命從唐國邊境趕回,一路來到天地神院,就是為了保護殿下的安危,若是他出了事,我想我也沒那個臉回去了。所以你若一定要殺了我家殿下,我必然會跟你拚命。”
這些話聽上去有些破釜沉舟的味道,實則已經是一種示弱。
要不然以滄海的心性,根本不可能說這麽多話,直接便動手了。
他就是在賭水神不敢對自己下死手,若是自己死在了神院,隻怕沒人能承受住唐國的怒火。
而唐帝必然也將借著滄海之死的名義對神院發難,將唐青的仇一並報了。
滄海想到這些,水神自然也想到了,所以他一直在思考著兩全之策。
既能殺了唐青,又能避免和滄海拚命。
冷風漸凝的關頭,水神輕輕歎了口氣,說道:“你要知道,我別無選擇,今天他要是不死,隻怕整個人間都會指責神院為何會放走一隻妖……他的存在證明妖族已經有能力避開人間大道規則的限製,離開那片荒蕪之地,重新來到這個世界上,若是因為我此時的留情而導致妖族重新來犯,這樣的責任,我負擔不起。”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水神身上的氣息已經凝聚至巔峰,似是比這條大江還要遼闊。
他靜靜的看著滄海,眼中的冷漠之意愈發濃厚。
玄武在他身邊沉沉吐息,身上那片極其恐怖的洪荒氣息仿佛黑雲壓城一般朝著四周緩緩彌散開來,將那些本就無比晦暗的劍光碾壓成更加斑駁的碎片。
夜色隨風而至,讓大江融入黑暗。
四百麒麟軍手中重劍微起,五境之力洶湧而出,想要重新驚亮起那片劍光,隻是在水神和玄武的威壓之下,劍光卻始終隻能保持微末之勢,無法再興起更大的鋒芒。
甚至於他們體內的五境之力,似乎都在這條大江領域中,受到了某種力量的限製,變得不那麽強橫可怕。
此時若是打起來,隻怕四百麒麟軍聯手都不是玄武神獸的對手。
而唐青此時重傷未愈,血脈中的龍龜之力雖仍在極力遊走,努力的修複著他的傷勢以及損耗的真勁,但想來要恢複至巔峰還需要一段時間。
而就算他恢複至巔峰,借著妖族的力量強行提升實力,最多也就相當於一位五境高手,對戰局並不會產生太大的影響。
阿刁則更不要說,雖然他的天賦和修為未來可期,但是放眼當下,在所有人看來,都有些不值一提。
即便讓他成功的揮至第兩萬刀,積聚了兩萬刀的刀意落在玄武的身上,也不過就是給它撓撓癢,無法造成任何的傷害。
所以無論怎麽看,眼前的局勢對於他們來說都很不樂觀。
那匹白馬有些不知所措的往後退了幾步,感受到此間的肅殺之意後,它的四蹄又開始微微打顫,若不是唐青時不時的對其輕輕安撫,隻怕它早就已經趴倒在了地上。
……
再晚些的時候,夜色愈沉,大江四周的水元力變得愈發濃厚。
水神的身影已經徹底離開了微弱劍光的籠罩範圍,融入了大江和黑暗之中。
他的聲音卻在夜風漸寒的某個關頭再次響起:“當年人族和妖族的那場大戰持續了很多年,人間五位聖人都曾經是那場戰鬥的主力。甚至是在妖族大敗的那一段歲月裏,唐帝他還親自將自己的武道修行感悟放在了那道對妖族的封印中,用以鎮壓威懾,所以我很想知道,若是今天站在這裏的是唐帝本人,他會怎麽做?是大義滅親,殺了自己的兒子,還是像你一般去維護?”
這句話剛剛落下,在原地保持沉默的滄海忽而握緊了雙拳,他的雙眸之間冷光四射,帶著幾分荒蕪之意,望向了正前方的江麵暗影之間。
隨後他便開口說道:“作為臣子,永遠都不會去揣測陛下的心思,他有他之所想,我有我之所慮,可能做法會有不同,但是目的一定都一樣,我們都不想殿下他出事。”
說到這裏,滄海稍稍停頓,然後繼續說道:“而你既然提到了陛下,那我也有必要問一句,唐國帝聖的兒子,怎麽可能會是一隻妖?”
這是每個人都想知道的問題,也是每個人都不敢提出來的一個問題。
唐國帝聖的兒子若是一隻妖,那不等於是說唐帝也是一隻妖?
但正如水神所說,唐帝曾在人族和妖族的那場大戰中貢獻了很大的力量,並且在後世歲月中不斷的加強那道對妖族的封印,所以無論怎麽看,唐帝一直都是站在人族這一邊。
雖然從沒有人看過唐帝的體內流著什麽顏色的血,但每一個人都心知肚明,他確確實實是一個人,並且是這個世界最厲害的聖人。
沒有人敢去汙蔑聖人。
所以血虎在得知唐青的體內流著金色的血液時,它也不敢牽扯到唐帝身上,隻是一直強調唐青他隻是冒充唐國的皇子,意思就是與唐帝並無瓜葛。
但當昆侖和滄海帶著麒麟軍出現在江心湖畔,並且不顧一切要將唐青帶走時,血虎才知道唐青並沒有說謊,他確實是唐國的皇子。
隻是即便如此,血虎無論是在表麵上,還是在心裏,依然沒有將唐青是妖這件事扯到唐帝身上。
不是不想。
而是不敢。
應該說不止是它,放眼整座天地神院隻怕都沒人敢去這樣想。
即便是水神也不敢。
他知道聖人這個稱號對這個世界而言意味著什麽,也知道那位唐國帝聖自身以及背後有著怎樣強大的一股力量。
所以在聽到滄海那句話之後,這條原本正在澎湃呼嘯的大江忽然間沉默了下來。
化身萬千,與這條大江融為一體的水神也忽然再次現身於那片微弱的劍光之中,他身上的氣勢仍是那般強大,人神之力鋪天蓋地般湧入江水之間,讓人感而生畏。
隻是他的眉頭卻皺的很深,冷漠的眼眸中帶上了一絲莫名的煩躁感。
他沉默了很長時間後,緩緩開口道:“不管怎麽說,他的體內都流著金色的血液,在我的認知裏,那就是妖族的象征,任誰也無法改變。我不知道他經曆了些什麽,也不知道是誰將他改變,我隻知道,他是妖,就得殺,難不成就因為他是唐帝的兒子,就能帶著妖這個身份活在人間大道之下?”
很簡單的邏輯,很直接的道理,落入滄海的耳中卻讓他殺氣陡升。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這水神竟然還如此油鹽不進。
滄海的耐心幾乎快要被磨盡,眼中的殺氣亦愈發凜冽。
但他終究還是保持著一份理智,他知道此時若強行出手必然就無法護住自家殿下,所以他在一陣沉沉的呼吸聲中,將心頭的那份怒意強行壓下,然後盡量平靜著語氣問道:“難道你就不想將這一切的根源弄清楚?”
水神的眼神驟然一凝,他剛想開口,卻聽滄海繼續說道:“既然你不知道我家殿下經曆了些什麽,也不知道是誰將他改變成這樣,那肯定也不清楚,在這個世界上,會不會還有另外一個人,或者一群人,有著和我家殿下相同的經曆?而將他改變成這樣的始作俑者,現在究竟又藏在哪?他是妖,還是人?”
說到這裏,滄海看了一眼眉頭越皺越深的水神,然後再一次開口道:“而你所不知道的這些,我家殿下全都知道,所以你要是殺了他,就等於是將所有秘密親手葬入這片江底。對你而言,你隻是殺了一隻妖,心有暢快,會得到世人的尊重,可對妖族而言,你反而是保護了它們,而對這個人間而言,妖族的威脅也並沒有因為我家殿下的死去而解除,反而是變得更大,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言及至此,滄海默然退回到唐青身邊,右手忽而背在身後,左手卻是借著此間暗影不動聲色撫上了唐青的衣擺,人神之力盡皆聚於掌心之間,隱而待發。
若是在聽完這些話後水神還是固執的要殺了自家皇子殿下,滄海便隻能拋下阿刁和四百麒麟軍,帶著殿下以六境之力破開人間大道的限製,強行衝殺出去了。
這也是他唯一能讓自家皇子殿下活下去的辦法。
雖然同樣冒險,但是相對於和身處主場的水神打一架,這個辦法明顯要靠譜的多。
若是能順利離開這條大江,他便能帶著殿下一路趕往唐國,想來沒了人神的阻攔,一路上必然會暢通無阻。
而水神沒轍之下可能會拿四百麒麟軍和阿刁出出氣,但應該不會傷及他們的性命,頂多就是挨一頓揍。
若最終還是被水神截下,那滄海難免還是要與之一戰,到時候就必然是破釜沉舟,不死不休的局麵。
那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結局。
而時當此時,水神聽完那些話後卻陷入了沉思之中,散與大江之間的人神之力隨著時間的推移竟然慢慢退去。
那頭體型巨大的玄武在感覺到自家主人漸漸隱沒的氣息後,知道他已經收起了動手的心思,於是它便在江水之間打了個哈欠,將身上那股可怕的洪荒氣息給收了回去,隨後便默然閉上了眼睛,靜靜的漂浮在江心暗影之間打起了瞌睡。
或許是覺得四百麒麟軍聯手而起的劍光還是有些耀眼,玄武巨龜閉眼前的那一刻,忽然伸出了自己的前掌,朝著身前的劍光撲騰了一下,隻是簡單的一個動作,卻讓那片本就十分晦暗的劍光幾乎變得微不可見。
夜色來得愈發洶湧,似潮水般將大江吞沒。
玄武很滿意的晃了晃腦袋,終於安心睡去。
隱入黑暗中的它像一座漂浮在江水之間的小島一般,即便什麽都不做,依然給人一種很沉重的壓力。
而此時四百麒麟軍握劍的那隻手卻像是被一座重山給壓住了一般,變得無比沉重,無比費力,即便他們努力調動著體內的真勁,也無法再讓那片十分暗淡的劍光重新燦爛起來。
他們的臉色都被頭盔所掩蓋,看不清楚表情,隻是裸露在外的眼神中,卻都出現了一抹凝重之色。
即便以麒麟軍的驕傲冷厲心性,在這一刻也不由為玄武神獸的強大而驚歎。
而又是一段漫長時間的沉默過後,水神的目光穿過了四百麒麟軍,掠過了滄海,繞過阿刁揮灑下的那一片刀光,直接落在了唐青的臉上。
他突然冷冷開口問道:“告訴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如你一般的存在?”
水神所說的存在,自然是指妖。可
唐青隻是平靜的與其對視,並沒有選擇回答。
阿刁雖然有些畏懼水神身上的可怕氣息,卻仍在第一時間往前走了一步,刀勢微起,橫在了唐青身前。
水神望著阿刁微微眯起眼睛,瞳孔深處漸漸出現了一絲煩躁,他剛想發火,滄海的聲音卻再次響了起來:“若是現在告訴你,豈不等於失去了所有倚仗和籌碼,到時候你再來喊打喊殺,我們就又回到了之前那樣被動的局麵,你當我們有那麽傻嗎?”
水神沉沉呼吸,帶著幾分怒意問道:“那你們想怎麽樣?”
滄海的臉色忽而變得無比認真,他沉默了片刻後說道“放我家殿下離開這裏,等回到唐國之後,我們自會讓殿下說出真相,若世間真有妖的出現,唐國必然會昭告天下,並且奉請人間正道共討之。”
“不可能!”
水神聞言頓時厲嘯道:“誰都可以走,唐青不能走!在他答應說出真相之前,我可以不殺他,但在這段時間,他必須留在天地神院,並且隨時都要接受神院的審問。”
說到這裏,他稍稍停頓,然後冷眼望向滄海,認真說道:“這是我最後的底線,你若再堅持,那我隻能拋開一切顧慮,在今夜就殺了他。”
滄海聞言冷冷轉過身,眼中殺機與戰意並起,他踩著沉沉的步伐往前走了一步,人神之力滲入江麵,將他與水神之間的這一片江水完全分開,露出了一片深不見底的江心暗影,像是一個巨大的黑洞般橫亙在二人之間,將夜色與冷風盡皆吞噬。
他身上的氣息在此時凝聚至巔峰,開始與大道相合,轉瞬間便破開了大道規則的限製,去向了遙遠的黑暗之間。
人神之力瞬間驚起,似狂風一般卷起巨浪,在此間呼嘯。
一股冷厲的殺伐之意當空而去,向立於江心之間的那位水神傳達了自己的意誌。
唐國的滄海上將軍,並不是一個很好說話的人。
自他修行至今,除了唐國帝聖,他還從沒有如此低聲下氣的與人說過話,今日已是天大的例外,可對方卻仍是那般咄咄逼人,絲毫不給自己麵子,這讓滄海的怒意值達到了巔峰。
現在的他已經不想再作任何的商量和讓步,除了和對方打一架,他已經找不到任何可以宣泄怒氣的辦法。
四百麒麟軍不用滄海吩咐便各自動身而起,五境之力瞬間傾瀉而出,化作一抹恢弘浩大的結界將唐青包裹住。
與此同時,他們手持重劍,似一座座冷厲的冰川一般擋在了唐青前麵,將水神的目光給完全遮住。
明知不敵,卻依然向前。
這便是唐國兵將的意誌。
阿刁肅然起敬,緊握古刀,突然有了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壯烈情懷。
就連那匹白馬似乎都被此間的氣勢所感染,變得昂首挺胸起來,四蹄不再顫抖,而是猛然站直,像是準備隨時發力。
而水神在感受到滄海以及四百麒麟軍突然興起來的戰鬥後,他的雙眸深處先是出現了一絲意外,隨後便被無盡的冷漠給替代。
他漫不經心看了一眼橫亙在自己與滄海之間的那一片暗影,聽著分開的江水在此間發出的劇烈波濤聲,沉默的嘴角忽而露出了一絲冷笑。
玄武也在這時再次醒了過來。
它漂浮在水勢之間,龜蛇的眼睛同時睜開,洪荒氣息再次融入江水之間,像是在進行一場宣戰。
黑暗中夜風愈急,吹來一片森冷的寒意。
肅殺意亦漸濃,大戰一觸即發。
甚至於大道規則之上的某個領域間,滄海和水神的神識已經去到了那裏,尚在對峙的邊緣,並未真正動手,但是驚雷聲便已炸響,帶著極強極濃的天威。
人神交戰,必然引天地變色。
玄武仰頭望向蒼穹之間,感受著驚雷之間所蘊含的無窮力量,隱有向往之情。
四百麒麟軍亦抬頭而望,眼中沒有多餘的情緒,盡是決絕之色。
阿刁則連頭都沒法抬起,因為天空中的那片驚雷實在是太過於耀眼,除非踏入五境,否則他根本無法直視。
而唐青的眼中卻仍帶著一種平靜,他在原地沉默了很久之後,突然開口說了一句話:“我願意留在神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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