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讀書路 第一百八十一章 僵局
暖陽當空而起,越過了那道破損的遮天帷幕,不斷的往玄武榜所在的這處空間散發著萬丈紅光,將此間所有人的臉色盡皆照亮。
千萬人間修士呆呆的望著天空中那道巨大的缺口,遙望著那片明亮卻並不刺眼的紅光,感覺有些不太真實。
漫長的沉默過後,他們再一次將視線放到了那位唐國的大內總管身上,看著他平靜且驕傲的佇立在原地,雙手已然鬆開,左手重新落於腰側,右手還是成握拳之勢橫向一邊,刀意在空拳下環繞,帶著數不清的寒意和殺氣。
高之葉的眼中依舊藏著一片璀璨奪目的刀光,讓人隻是匆匆一瞥後便慌忙轉過了眼,根本無法直視。
隻在他偶爾的眼眸轉動間,人們能感覺到他雙眸深處的刀光之下,傳來一層極度深沉的冷漠之意。
他的身影筆直似刀,無比寬厚,即便是靜靜的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也自有一份獨有的威風藏於其身,讓人隻能選擇仰望。
而當那片由神院無數五境高手聯手匯成的遮天帷幕被自己一刀切開時,高之葉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興奮或激動,他隻是抬頭望天,一言不發,臉上的情緒很淡,就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可在場間其他人看來,他所做的事,絕對會被載入神院的史策當中,甚至於周例外已經抬起了自己右手那支長筆,在左手那本厚簿上寫上了五個大字:半神高之葉。
這位天地神院的教習老大沒來由歎息了一聲,他將眼神自高空中收回,然後看著那位站在青石小道邊上的高總管,心頭情緒莫名,像是有著許多心事。
站在周例外身後的邊之唯雙眸微微眯起,他感受著高之葉刀下湧現出的那股極強的力量,心裏出現了一絲極大的落差感。
原以為神聖以下,自己以五境巔峰的實力已足以笑傲人間。
就算打不過五境榜首位的那四個老家夥,也不至於會完敗。
可先前不久剛被周例外的筆力所震懾,如今又被高之葉的刀光所折服,這位藏書樓的管事人這才發現,原來神聖以下,早有一批人走在了自己前麵。
他們雖未曾破道弄神,但卻也已經站在了人神的門檻邊上。
無論是實力還是心境,都不是自己所能比的。
想到這裏,邊之唯在心裏發出了一陣深沉的歎息,他的眼眸低垂,瞳孔深處滿是無奈和心酸,再沒有了之前的盛氣淩人。
馭獸齋齋主李青山轉身看了一眼邊之唯,這一次他沒有再選擇嘲笑,因為他此刻的心情和邊之唯一樣。
這三位天地神院的大佬帶著各自的情緒,在原地佇立,進入了漫長的沉默當中。
而此時站在玄武榜不遠處的百裏斷江也在回想著高之葉那一刀中所展露的鋒芒,他在不知不覺中將那一刀與南山丘陵那道直入蒼穹的劍意做了一個比較。
曾對南山劍意無比自信的他,竟然在這一刻有了一絲猶豫,似乎有些不確定擁有著自家師尊八成戰力的一劍,是不是真的能完勝高之葉的全力一刀。
心念至此,這位來自南山丘陵的劍聖傳人忽而握緊了手中長劍,劍意自身前彌散,似是很想朝著青石小道邊的那道筆直身影傾瀉而去。
他的右腳稍稍抬起,準備往前踏出一步,眼中的劍意也在刹那間驚起了一瞬,帶著少年郎的許多驕傲。
可就在下一刻,一直平靜抬頭直視蒼穹的高之葉似是感受到了百裏斷江的劍意,他忽而微微側身,將那對冷漠的雙瞳往百裏斷江的劍下看了一眼。
刀光仍在他的雙眸間璀璨綻放,卻並沒有彌漫出來。
可是百裏斷江卻能感覺到自己長劍下的鋒芒在這一刻被另一束光給死死掩蓋住,任憑他真勁盡出,劍意呼嘯,也無法逃脫那一束光的籠罩。
而在那一束光的背後,還藏著另一道無比鋒利的氣息。
百裏斷江有一種感覺,若是自己仍繼續揮灑劍意,那道無比鋒利的氣息會在下一刻毫不猶豫的落在自己的身上。
並且他確信,那道氣息的主人,絕不會關心自己是一位普通的修劍士,還是南山劍聖的傳人。
於是下一刻,百裏斷江毫不猶豫鬆開了自己手中的長劍,將其駐在地上,隨後雙手合起按住了劍柄頂端,看上去已經不具備任何的攻擊性。
原本彌散於劍下的凜冽劍意也在這一刻消融殆盡,渙散於風中。
而他原本正準備抬起的右腳也在劍意消失的那一刻重新落在了地上,再不動分毫。
對於百裏斷江而言,這是一次難得的示弱。
因為他所麵對的那個人絕對不是現在的自己所能惹得起的,固執出劍隻會讓自己丟臉或者丟掉性命。
與此同時,就在百裏斷江站在原地保持安靜的那一刻,長劍之下忽而興起的那一束光已經不見了蹤影,那道無比鋒利的氣息也在刹那間消失,像是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般。
百裏斷江輕輕呼出了一口濁氣,他很快便望向了那條青石小道邊上,發現高之葉不知何時已經轉過眼,那對冷漠至極,帶著無盡刀光的雙瞳再次望向了蒼穹之間。
似乎正在考慮要不要再揮出一刀,將那片已有缺口的遮天帷幕徹底斬斷。
此時白馬仍靜靜的立於高之葉的身後,巨大的雙瞳神韻莫名,帶著很多靈氣。
它的脖子昂的老高,直接拿鼻孔衝著前方的千萬人潮,似是比他的主人還要驕傲。
阿刁牽著韁繩站在一邊,死死盯著身前那位空拳握空刀的筆直身影,掩映在笠帽下的雙眸間早已被一股崇拜之色給湧滿。
他感受著高之葉空拳之下握住的那一片極強極冷的刀意,心裏唯一的念頭便是:何時我才能擁有這樣的一把刀。
而坐在白馬背上的唐青卻表現得很是平靜,沒有半點驚訝或震撼。
因為以他對高之葉的了解,他所持握的那把刀,遠不止這般鋒利。
此時玄武榜前人潮驚寂,沒有一個人敢說話。
天地神院那接近萬名的五境高手同時皺起眉頭,心早已在高之葉落刀之後便沉入了穀底。
他們聯手而起的五境之力依然懸浮於高空之中,將半邊天空遮住,隻是卻已經無法擋住朝陽下的那一抹紅光。
在高之葉收刀而退的那一段時間裏,他們有想過合力將那個巨大的缺口給修複起來,隻是此間刀勢雖已去,刀意卻仍留存於空中,在那個巨大的缺口中撕扯切割,不斷消耗著他們的五境之力。
任憑他們怎麽努力,也無法將那片殘留的刀意驅逐殆盡,反而那個巨大的缺口正在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有漸漸擴大的趨勢。
這也是高之葉一直停在青石小道邊上,不急於離去的原因。
他在等那道遮天帷幕在自己的刀意之下徹底的消失,然後踩著天地神院的臉麵離開這裏。
場麵陷入了僵局。
可能誰也不會想到,高之葉竟能憑一己之力,將天地神院覆於唐青的壓力全部扛下。
而看他眼中的戰意以及拳下所持握的刀勢,顯然這場無聲的對峙還將持續很久,並且他絕對不會選擇示弱。
馭獸齋中的三千獸奴以及藏書樓中的三千書官沒有得到李青山和邊之唯的命令,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他們隻是將身上的五境之力凝聚到了極點,時刻準備著,防止那位刀勢驚人的唐國高總管突然暴走,揮刀再起。
而在那之前,他們隻有保持沉默。
就連他們的齋主李青山和管事人邊之唯都在此刻無言以對,不知該如何處理此間局麵,作為下屬的他們又能做些什麽呢?
神院的三千教習也早已被高之葉逼退到了很遠處,他們雖已入了五境,但是因為常年於神院教書,所以骨子裏還是一副文人書生的性子,比較柔弱,並且喜歡與人講道理。
所以在這漫長的沉默關頭,曾有幾位實力稍強,地位偏高的教習站了出來,想要與高之葉進行一次友好的談判,來說一說事情的因果,並且好好講一講道理,可惜,他們遇到了從不與人講道理的高之葉。
所以當那幾位教習剛剛站了出來,腳步稍稍邁進了那條青石小道一丁點的距離時,高之葉的眼神便落了過去。
雙瞳中的刀光沒有半點猶豫的隨之而去,照在了那條青石小道上,將神院教習的落腳點全部覆蓋住。
還好那幾位教習提前做好了準備,將全身的真勁全部匯聚在腿腳之間,所以在高之葉的刀光來到之前,他們第一時間便感覺到了一股莫名的殺意,於是匯於腳下的真勁瞬間爆發,卻不是為了抵擋那片刀光,而是快速撤離。
就在他們的雙腳剛剛離開的那一瞬間,本就不寬的青石小道在刀光侵襲之下轟然炸裂,露出了一個直徑丈許的巨大深坑。
絲絲刀氣環繞在深坑之中,帶著極其凜冽的恐怖氣息。
神院教習倒吸出一口涼氣,心想還好自己跑的塊,要不然不死也要丟半條命,
可如今命是保住了,他們的臉麵卻是丟光了。
雖然他們在高之葉麵前也不存在什麽臉麵,但是有這麽多的人間修士在這裏看著,總還是要顧慮一下神院的臉麵的。
於是下一刻,三千教習的目光同時望向了周例外所在的方向。
如今場間能擋下高之葉那把刀的人,便隻剩下這位天地神院的教習老大了。
此時周例外已經在原地沉默了很長時間,他的眼中不再似之前那般平靜,而是帶上了一抹深沉的憂愁情緒。
他右手之間的長筆早已幹涸,隻是筆力仍是那般強橫,帶著無與倫比的殺伐之力。
左手那本厚簿上的光芒也突然燦烈起來,一股恢弘浩大的力量自厚簿之間彌散而出,環繞在此間,惹人心慌。
即便是驕傲冷漠的高之葉在感受到周例外長筆和厚簿之下的氣息時,都忍不住側目遙望了一瞬,雙眸深處的刀光之下,出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之色。
驕陽當空,直射而下,漸漸變得有些刺目。
周例外忽而將自己的視線收回,然後對著站在身邊的李青山和邊之唯問道:“若論單打獨鬥,你們誰有信心與高之葉一戰?”
這句話剛剛落下,邊之唯臉色頓時變了,他沉著嗓音問道:“你在開玩笑嗎?這高之葉就算還沒有破道弄神,也已經走在了成神的路上,讓我跟他打,豈不是有死無生?”
李青山少有的讚同道:“倒不是我想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不要說單打獨鬥,便是我和邊之唯一起上,可能都不是他的對手。”
邊之唯立馬接過這句話說道:“不是可能,是一定。”
言及至此,邊之唯忽而將眼神朝著圍在四周的那些神院五境高手望去,沉靜了片刻後繼續說道:“單打獨鬥雖然打不過,但要說這麽多人一起上,沒理由會輸的,我想就算是人神大人在此,麵對如此多的五境高手,累也要累死了高之葉斬下的那一刀雖然強的有些離譜,但要說一刀便能殺死這麽多五境合道者,那是癡人說夢,所以他那一刀更多的是為了立威,將所有人暫時逼退,而且很明顯,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如此的話,他帶著唐青突圍出去的可能性便又大了一些。”
李青山點頭道:“我馭獸齋中的三千獸奴被高之葉的刀氣所攝,無論是戰力還是膽氣都大不如前,相信藏書樓的書官和周教習手下的那些先生也是一樣。但是若真的拚起命來,絕路之下,我們這麽多人絕對能激起血氣和鬥誌,完敗高之葉。他畢竟隻是半神之身,還沒能真正破道,那便依然受到五境合道的規則限製,雖然很強,但是不會強到我們無法接受。”
周例外沉靜了片刻後問道:“那依你們的意思,我該讓他們下死手?”
邊之唯說道:“如果他一定要強行帶唐青出去的話,也未嚐不可。”
李青山卻在這時忽然沉默了片刻,他看了一眼周例外,隨後說道:“我倒覺得還是可以先談談。”
“還要怎麽談?沒看到剛才那幾位教習話都還沒說就被高之葉以刀光逼退?我們越是這樣畏懼他,他越是驕傲,如今千萬人間修士都在這裏看著,我們要是還不動手,隻怕神院數千年的威名便要在此刻毀於一旦了。”
邊之唯忽然往前走了一步,他的眼神瞬間變得很是陰沉,目光轉動間透露著一股狠戾氣息。
見周例外和李青山沒什麽反應,他隨即擺擺手,繼續說道:“你們要是都有顧慮,我就讓藏書樓的書官們先上,被一人一刀恐嚇了這麽久,我想他們也早已經憋屈的不行,是時候還擊了。”
話音剛落,他便準備發起戰鬥的命令。
可是周例外又一次伸出右手那支長筆封住了他的嘴。
邊之唯心有不爽,卻又顧慮到周例外的實力不敢發作,隻能強忍著怒氣,沉聲問道:“你什麽意思?”
周例外看了他一眼,沒有回話,而是拋出了一個問題:“你知道高之葉是誰嗎?”
邊之唯下意識回到:“他是唐國的大內總管,唐帝身邊的貼身紅人,此事世人皆知,你何必來問我?”
周例外點點頭,繼續問道:“既然你知道他的身份,那便應該知道高之葉的背後站著哪些人,或者說,哪一股勢力。若是他被神院的人所傷,或者直接死在了天地神院,你覺得站在他背後的那些人和勢力會坐視不管嗎?”
高之葉背後的人,自然便是那位以武入世的唐帝。
所以此時站在青石小道邊上的那位高總管看上去隻有自己一個人,然後帶著一把刀,其實,他有著唐國一國之力的支持。
所以自然底氣很足。
邊之唯直接愣在了原地,心緒驟亂。
李青山卻在這個時候開口問道:“冷笑笑身為魔聖大人的唯一傳人,他的生死您都不放在心上也就是說不擔心魔聖來神院找麻煩。而高之葉雖然聲名在外,在唐國的地位也很高,但說到底也隻是一個太監,唐帝會不會為了他大動幹戈,殺到神院來先不說,就算他真的來了,難道您就怕了嗎?害怕唐國帝聖卻不畏懼北境魔聖,這怎麽也說不過去的。”
聽到這句話後,周例外的眼中出現了一絲深深的無奈之色。
他隨後說道:“魔聖就算再怎麽厲害,畢竟也隻是孤身一人,有七位人神在,加上神院的力量,他就算想找麻煩,隻怕也無可奈何,最多隨便找幾個人出出氣便會將此事揭過。至於他日後還會不會記著這份怨恨,還想不想繼續找麻煩,就要看他自己了,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之怕他是不可能的。”
說到這裏,他稍稍停頓,然後稍微組織了下措辭,繼續說道:“但是唐帝和魔聖不一樣,他不是孤身一人,他有唐國十七城的戰力在手。良兵無數,戰將千員,其中與我並列五境榜首位的除了高之葉外,另外的兩位分別叫做滄海,昆侖,他們也都出自唐帝麾下,很多年前便已踏入五境巔峰,如今的實力有多強,早已無人知曉,但據我猜測,至少也已踏入了半神的境界。所以在頂尖高手的數量上,我們並不占優勢。”
“而我們天地神院最引以為傲的便是五境合道高手的數量,其實這些人在唐國的勢力中也是不夠看……傳聞唐帝麾下有一支麒麟軍,不知數量幾何,但是個個也都有著五境的實力,他們一直都在滄海,昆侖二位上將軍手中修煉,經曆過無數次廝殺和戰鬥,實戰經驗驚人的豐富。有麒麟軍在,便等於是拚掉了我們最後一點倚仗。”
說到這裏,周例外的眼神中出現了一絲憂慮:“所以若是高之葉真的在神院出了事,唐帝一怒之下舉全國之力殺來神院,隻怕我們就算有再多人,都要死在唐國的鐵蹄下,這也是我如今一直容忍高之葉的原因。”
此話一落,這三位天地神院的大佬便再次陷入了沉默當中。
心緒低沉,帶著不甘和無可奈何。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玄武榜前吹過的冷風在驕陽之下漸漸變暖的時候,李青山站出來打破了沉默,他問道:“既然唐國這麽強,那我們為什麽一定還要殺了唐青?唐國的大總管死在了神院唐帝不一樣會殺來,唐帝的兒子要是死在神院他是一定會殺過來吧?我們豈不是自找麻煩?”
周例外搖搖頭,伸手指向了某個方向,那裏原本是唐青倒地的地方,此時那一灘金色的血液早已被風吹幹,在地麵碎石縫隙之間凝結成一道觸目驚心的痕跡。
他隨後說道:“唐青是妖,殺之有道,若是唐帝因為唐青之死而殺到神院來,那時麵對唐國鐵蹄的,將不僅僅是神院,而是整個人間的力量。所以,高之葉不能殺,但是唐青必須死。”
李青山很快說道:“但是既然高之葉認定了唐青是自家殿下,那說明唐青是唐國皇子的身份便沒有假,如此的話,他又怎麽可能是一隻妖?他若是妖,豈不是說唐帝也是妖,甚至唐國的每一個子民都可能是妖,這就有點荒唐了。”
周例外皺起眉頭,問道:“你想說什麽?”
李青山猶豫了片刻後說道:“我想說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周例外將手中長筆抬起,再次指向了那一灘金色血液,沉聲說道:“那這金色的血你怎麽解釋?除了妖族,這個世界上還有哪種生靈的身上流著金色的血?若是妖族的禍源從神院逃了出去,日後妖族真的來犯,這一場罪過是你來背,還是我來背?或者說,幹脆讓七位人神大人來背?”
這些話有些沉重。
李青山無法解釋,無法回答。
他隻能歎著氣,搖著頭,選擇了沉默。
場間氣氛變得有些凝重,隱有肅殺之意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