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漸急,如萬劍穿行而落。
昆侖城中很快水霧彌漫,青石街道兩邊的樓閣屋瓦被雨水擊打成聲,猶如陣陣戰鼓轟鳴,敲響了這一場戰鬥的序幕。
夜空被驚雷照亮,驚雷又被一束刀光掩藏。
鍾老頭那一刀不對蒼穹,不破雨幕,隻是對著身前百尺之地猛烈轟殺。
刀氣沿著綿延雨線,在空中遇風暴漲,轉瞬間化作一片驚天刀勢驟然落下。
不曾猶豫。
一往無前。
隱沒在客棧四周的墨綠色軍潮無法避退,他們的盔甲在刀光中折射出一層幽深的暗芒,極短的時間內便組成一道堅固的防禦軍陣,無數盾牌混雜著真勁在頭頂匯聚,迎上了黑暗中那璀璨的一刀。
鍾老頭的身形掩映在刀光之後,雙手持握那把鏽鈍的長刀,渾身刀意澎湃,凝眼之間一聲長嘯隨刀而去。
那片軍潮是昆侖城最精銳的軍隊,皇權特許,實力強橫,行軍作戰幾乎所向披靡…可是此刻夜雨之下,麵對黑暗中的這一刀,所有將士心中卻充滿了絕望。
刀光行進之處猶如白晝。
每一個人的臉色都能看的很清楚。
文人貓麵色嚴肅靜立在落雨之中,已經沉默了很長時間。
直到那把鈍刀落下,他終於歎了口氣,默默往後退了很多步。
刀勢洶湧,一刀破陣。
漫地積水之間碎甲無數,哀嚎聲四起。
凝聚的軍潮頃刻間便被衝開一個巨大的缺口,那一束絕強刀氣卻似乎意猶未盡般繞著地麵遊蕩了幾個呼吸的功夫,連續斬殺數十人後才漸漸彌散在雨中。
鍾老頭落地又是一聲冷嘯,眼神中刀光璀璨襲人,不曾喘息片刻便再度隨刀而起,刀意淩空穿行,再度朝著人群斬落!
餘生刀意皆聚於此。
他不能停,不能退,不能猶豫。
一次次揮刀,必須要替阿刁斬開一條出城的路!
雖死無悔!
文人貓眯著眼睛冷笑,對著身後沉默著揮了揮手。
獵妖盟無數高手隨即聲勢大作,破開雨勢衝殺而去。
三大家族緊隨其後,人潮洶湧間卷起濃厚的煞氣,幾乎要衝散漫空的雨勢。
鍾老頭和他的刀很快被人群淹沒。
黑夜之間,隻能看到隱隱的雪白刀光在人潮之間若隱若現。
一群鬣狗圍住了一頭獅子。
獅子最後往往都會死去。
但是鬣狗群會留下更多的屍體。
或許鍾老頭從來都沒想過做一頭獅子,他已經老了,刀也鈍了。
可是當他一刻不停在人群中奮命拚殺的刹那,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知道,他就是一頭獅子。
而此刻,鬣狗群中最強壯的六隻還沒有出手。
因為這裏還有另一頭獅子。
夜雨中,阿刁已經喝完了最後一口酒。
……
天甲,天乙,天丙在雨勢中沉寂肅穆,身上的血腥味隨雨水落下,宛若鬼神般冷厲。
柳,林,陸三大家主不動聲色擺開陣勢,身上的氣息已經凝聚到了極點,隨時可能爆發。
六位四境高手麵前,昆侖城中可能沒人敢說能擋得住他們的聯手。
可是阿刁仍然拔出了刀。
那把時刻傍身的古刀很寬,足有六指,刀口很鋒利,像是經常打磨,尤其是刀身的光暈,極亮極冷,幾乎能照透這片夜色。
刀意開始聚集。
隻是瞬間,古刀便開始嗡鳴。
它在渴望戰鬥,一如自己的主人。
阿刁拎著古刀緩緩向前,身上的氣勢開始極速上升。
起步先天,邁步後便是知命,跨過已經匯合著鮮血和雨水的淺溝時,他已經到了三境守心的門檻。
文人貓臉色開始凝重。
阿刁仍沒有停,他開始舉起刀,雨水順著笠帽流下,在眼前形成一片朦朧的雨幕,遮住了他認真明亮的雙眸,以及,瞳孔深處的兩束刀光。
等到有風吹來,雨幕稍稍傾斜,阿刁突然一刀揮下,簡簡單單,沒有半點征兆。
這一刀,四境巔峰!
時機剛剛好。
文人貓臉色大變,幾乎是咆哮出來“動手!”
話音剛落,六道身影化作虛形融進風中,借著漫天雨勢迅速衝殺。
阿刁在雨中舉刀靜立,有些孤單,有些落寞。
卻並不慌張。
感受著暗夜之間那六道強大的氣息,阿刁冷眼望去,在第一刀沒有消散之前,他又揮出了第二刀…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他還會揮出無數刀。
為宿命,為仇恨,做一場終結。
不遠處的那場戰鬥也仍在繼續。
地麵上已經多出了無數道屍體,鮮血流淌一地,已經分不清雨水和血水。
那一束被圍住的刀光也開始逐漸暗淡,在暗影之間不似之前那般明亮。
隻是刀光之後那道年邁的身影卻始終沒有後退半步,仍舊一往無前。
既已不懼生死,又怎可言退?
今夜過後,無論結局如何,昆侖城都將永遠留下一把鈍刀的傳說。
……
而此刻,潤十娘正走在路上。
她沒有撐傘,雨水打濕了她本就貼身的勁裝,串連的雨線直接順著胸前的溝壑緩緩流下,進入神秘幽深的峰巒之間,誘人遐想。
她的手中拎著一壺斷腸音,酒香味很濃,卻仍遮蓋不住雨水中的血腥味。
她忽然往客棧的方向看了一眼。
滿空暗色,隻有那裏刀光閃爍,宛若白晝。
從很遠的地方就能看到。
隱約能聽到刺耳的殺伐之音。
她隻做了短暫的停留,便繼續邁步。
一直走到了昆侖城城主的府邸。
沒有人阻攔她,一路暢通無阻,像是輕車熟路一般。
然後她便見到了這座城的主人。
城主萬仁站在高閣的窗戶邊上,正凝神望著窗外的某個方向,情緒不濃,有些悵然。
仿佛心事重重。
“你已經有段日子沒來給我送酒了,今夜怎麽有興致了?”
萬仁忽然轉過身來,看著眼前濕透身的潤十娘,眼神變得十分灼熱。
後宮三千姿態,也不敵這溫柔鄉老板娘一顰一笑動人。
潤十娘輕輕一笑,百媚頓生。
她打開了那一壺斷腸音,輕輕抿了口,然後微微上前,對上了對方的嘴唇,將酒水送入對方口中,笑道“我來求你件事。”
萬仁舔舔有些濕潤的嘴唇,死死盯著眼前這個妖嬈尤物,小腹下已經有團烈焰在燃燒,他凝聲開口,呼吸有些急促“說說看。”
“我不要阿刁死。”
潤十娘再飲一口酒,輕笑嫣然“你答應我,以後我便不走了。”
發梢的雨滴順著臉頰流下,帶走了眼眶的濕潤。
十娘在笑,稍有悲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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