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仔細細地捏過了那條明顯開始萎縮的斷腿,辛洄抬起身來,衝著眼巴巴看著自己的韓樞笑了笑,安慰道:“不嚴重。”
韓樞頓時喜形於色。
然而接下來,辛洄卻踱出了他的臥室,走到了外間。
韓震立即便跟了出去。
“小三郎的這腿的確算不得嚴重。治愈也不難。隻是,瑣碎,受罪。”
辛洄坦白地看著韓震,拱手道,“小老兒敢拍胸脯,隻要小三郎受得了這個罪,聽得進小老兒的話,好生吃藥、好生休養,必然有重新立起、拋去拐杖的那一天。”
頓一頓,含笑道:“隻是,這一場罪,至少要受三個月半年。不知小三郎可願意一試?”
韓震看了他一眼,略微有一絲猶豫。
辛洄眨了眨眼,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自己身邊的婢女。
婢女垂首而立,恭順安靜,甚至讓人根本就看不到她的眉眼。
“我跟三郎商議一下。”韓震說著,進了內室。
旁邊家人忙請了辛洄坐下,又給他上了熱飲子。
見旁人不注意,辛洄便想對著那婢女張嘴說話,婢女疾忙使個眼色,搖頭拒絕。辛洄隻得低下頭喝著瓷白碗中熱氣騰騰的奶茶。
嗯,曾經在邊疆呆過的人,到了冬天,看來都很喜歡鍾郎的這個小發明啊!
隔壁傳來韓震溫和的詢問聲:“……會很受罪。而且,至少要半年。你覺得如何?”
接著便是一陣倒吸冷氣,卻伴隨著一個女子咬著唇輕喚韓樞的聲音:“三郎……”
最後,韓樞咬著牙自己狠狠答應:“哪怕三年!我都要治!”
辛洄垂眸看向手中的碗,唇角露出了一絲笑。
夜先生,小老兒成功了一半了。
婢女看了他一眼,眉心輕輕蹙了蹙,再度低頭下去。
西齊來的名醫順利地住進了韓府。
韓家三郎腿上的舊傷會被完全治愈。
正式的治療將在冬至節後進行。
回到永泰坊沈宅,痛痛快快泡了個熱水澡,然後安安閑閑地吃了廚下精心調製的湯水,正要往床上躺倒的鍾幻,看著董一表情怪異地走了進來,遞過來一張短箋。
鍾幻好奇地拿過來一看,乃是辛洄光明正大給他在平安客棧留下的消息。
甚至,結尾還模模糊糊地寫了這麽一行:“日後多有求教,還望鍾郎寬忍。”
求教?
還多有?!
憑什麽竟然還要寬忍?!!
鍾幻滿麵詭異地用兩根手指拎著那張箋子的一個角,怪模怪樣地問董一:“他這是想幹嘛?給我傳遞消息?還是想讓我指導他如何能在韓家內部做點兒啥?”
董一被他問得都忍不住笑,自從見到辛洄就開始的滿麵陰霾終於破出一道亮光,道:“看來此人並不完全是為了韓氏而來。小郎不要拒人於千裏之外,先看看再說嘛。”
“哼。韓家有什麽好看的。”鍾幻不屑地說著,手一鬆,那張箋子飄落在地,而他本人則倒回了床上。
董一沉默地看著那張箋子,過了好一會兒,方低聲道:“小郎,董三死了,死在韓家。”
屋裏陷入沉默。
過了許久,鍾幻坐了起來,麵沉似水,死死地盯著董一:“事前你知不知道?”
“小人不知道!”董一抗聲大喊,虎目含淚,“小人昨晚回來後便想出去打探究竟是誰在暗害小郎。可是才換了夜行衣,寇連便來尋我,讓我趕緊出來看京城的衝天火光……”
說著,狠狠抹一把淚,“那火光出自韓府。那個時節,再沒有一家的人敢在外頭街上走動,生怕被韓府當成假想之敵。
“可我卻越想越慌張。從家主進京,我們這一隊的動作便十分頻繁。尤其是董二董三,連我都很少能抓住他們的影子。
“這回陪著小郎來沈家。分明董二過來傳大娘子的話,卻連見都不敢見小郎一麵,我當時心裏隻覺好笑。可事後想來,隻怕是因為他很難麵對小郎……”
說著說著,董一的聲音低沉了下去,低著頭,又擦了一把淚。
鍾幻的臉色難看無比,深吸一口氣,沉聲道:“董一,我再給你最後一個機會,你來選:你究竟是要做錢大省的人,還是要做我的人。”
“小人誓死追隨小郎。”董一幹脆地下跪,一個頭磕在了地上。
鍾幻盯著他的頭頂,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那你站起來。我有件事要交給你去做。”
董一答應一聲,起身。
鍾幻輕輕地交待,董一表情變幻。
“能做到麽?”
“……能!”
“很好,那你現在回去吧。”鍾幻躺回了床上,卻再也沒有一絲睡意。
錢大省到底想做什麽,在進韓府這件事情之前,他不清楚。但是這之後,他已經能猜個七七八八了。
雖然,對於錢大省這種草菅人命的狂熱、執著、瘋癲舉動,他實在是很難苟同、甚至厭惡到了十分。但有一點,錢大省看得很準:他絕對不會浪費董三和他曾經的那些手下用性命換回來的機會。
他和蓮王等人,對韓震的設想和計劃,如今,都要隨之調整了。
錢大省做出來的這一口黑鍋,哪怕他再不情願,也隻有背上身。
然而一想到要跟二傻子那個時不時便犯一下聖母病的家夥解釋此事……
鍾幻頭疼。
翻身坐起,歎口氣,喊人:“金二!”
“小人在!”就好似一輩子都如影隨形一般,永泰坊沈宅如今的大管家金二推門便笑嘻嘻地走了進來,“小郎有什麽吩咐?”
“去蓮王府和息王府都送個信兒,就說我已經出宮歇過來了。他們誰不忙就過來陪我喝個茶,忙就算了。”
鍾幻覺得吧,兩兄幫不能白叫。若是能加上息王,變成三兄幫,是最好的。
畢竟壓力這種東西,越分擔越少。
“是了。小人這就去。哦,今晨餘家二小郎君遣人來問,宮裏是不是有什麽大事。問您回來沒有。小人答應等您回來會給他回話。正好小人出門,小郎看怎麽回他?”
金二樂樂嗬嗬的,卻緊緊地盯住了鍾幻。
他得知道,鍾幻到底把沈沉當成什麽人——是不是真的半點都不尊重沈沉的血脈親人!
鍾幻笑了笑,剛要開口,忽地反應了過來,怪異地歪著頭看金二:“我說,你是不是忘了,你可是我挑了出來去投奔我師妹的。底根兒上說,你是我的人。”
“小郎差了。打您讓我去服侍郡主起,小人其實就已經是郡主的人了。”
金二低下頭去,畢恭畢敬,話鋒,卻半寸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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