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1 章 長揖謝君侯
鍾幻沉默了下去,低著頭看自己交叉在腹前的雙手,拇指輕輕交換著位置。第一下,第二下,第三下……
“其實,不進尚藥局太醫署,我們師兄妹也暫時不離開京城。陛下和太後娘娘,隨叫隨到的……”
餘綻習慣性地鼓了兩腮,就像是前一世裏拒絕皇兄某些惡作劇的無理要求一般。
看著她瞬間如青蛙的模樣,永熹帝失笑起來:“這個樣兒,跟……小時候……”
他忽然住了聲,輕輕歎了口氣,又看向鍾幻,板起臉來,但已經沒有了半分生氣的樣子:
“你們師兄妹是下定決心不肯為朕效力了?”
鍾幻和餘綻兩個人同時長揖到地,一字不發。
沈太後便笑著拍了永熹帝一下:“得了,別嚇唬他們了。這兩個已經算是不錯的了,頭一回入宮,頭一回麵聖,既沒有進退失據,也沒有胡言亂語,還記得要謹守規矩。”
見永熹帝微笑頷首,便又對著二人道:
“你們對師門這樣守諾,哀家便知你們是忠義之士。天下多忠義之士,我大夏便能昌盛萬年。這是好事。皇帝和哀家都不會怪罪你們。”
“草民等叩謝陛下、太後聖恩。”
鍾幻沒有什麽廢話,謝了恩便直起了身子,頓一頓,從袖中摸出一張折成燕翼的紙來,呈給站在永熹帝身後的白白胖胖的大太監:
“這是當年草民隨先師在某座權貴府邸治病時,偷偷記錄下來的,轉弩的圖紙。”
永熹帝的眉梢高高挑起:“你還真有?!”
鍾幻苦笑一聲:“我家師妹不會說謊……
“當日我師徒三人被蒙了眼帶進一座極大的府邸,師父被人帶走去治病。草民和師妹便留在一間屋裏閑坐。因架子上頗多書籍,便隨手拿下來翻看。其中一本書裏,便夾了兩張圖紙。一張床弩,一張轉弩。
“草民年輕時記性好,仔細看了幾遍,便記下來了。事後自然放回去,並沒有聲張。後來回思,自然嚇得汗流浹背,所以此事連先師都沒敢告訴。師妹那裏也囑咐了要保密。
“誰知她在幽州為了幫人,一張嘴全說了……”
永熹帝看著那燕翼,一皺眉:“這東西如何打開?”
鍾幻又是拱手一躬到地:“這東西的折法,非高手不能拆,若強拆,必會撕壞。陛下此刻看了無妨,但若是在送交製作之處的途中出了紕漏,陛下隻怕無法追責。
“草民特意折成這樣,就是想請陛下直接攜了此圖,與相關責任人一同拆看。然後直接交予對方。這樣萬一轉弩之事泄密,便問責此人便了。”
永熹帝將那燕翼在手中把玩片刻,笑道:“你倒是想得多。”
鍾幻苦笑:“草民是怕此事萬一流傳出去,泄密的黑鍋卻扣在草民頭上。”
“你這心眼兒雖然多,倒也管用。”沈太後若有所思。
“皇帝不如直接叫了工部尚書來,將此事全交給他。東西雖然最後要落在軍器監頭上去做,但這個上官不好生給人家當上官的話,那還不如退位讓賢。”
永熹帝愣了一愣,忽地下意識看想餘綻,不由得失笑:“好你個鍾幻!朕險些被你騙了!
“你說是怕自己擔了泄密的責任,實際上卻是想給你這師妹的大伯在軍器監的位置再加固一層!
“朕聽說餘少監因得罪了韓大將軍,所以在任上很是艱難?”
最後一句話,永熹帝沒有問餘綻,反而偏頭去問旁邊的白胖大太監。
大太監陪笑著一彎腰:“欺負新來的,哪兒都一樣。”
“其實陛下不用管我那大伯父。”餘綻忍不住插嘴,卻被鍾幻不動聲色地狠狠踢了一腳,然後便乖乖地閉了嘴。
所有人都瞧見了他們的小動作,沈太後不由得失聲笑了出來:“罷了罷了,說到這些事,其實我們女人家都不那麽精通的。餘氏,來,跟著哀家到後園去散散。坐了半天了,腰上僵得慌。”
一直裝透明人的椎奴上前半步,把腕子墊在沈太後的手下,卻遭她老人家瞪了一眼,隻得含笑把頭低了下去。
餘綻則立即遵命,下意識的上前扶了沈太後另一隻手。
站起身來目送她們離開,永熹帝轉過頭來,饒有興趣地問:“說是你自幼跟著你師父?你是何時跟隨你師父的,本籍出身是哪裏?”
“這個草民也不清楚,先師說是在西齊和大夏的邊境處撿到的我。聽說那時候被狼追……”
鍾幻微笑著開始給永熹帝講故事,聽得永熹帝笑聲不斷。
沈太後這邊聽了個開頭,便問餘綻:“你師兄說的……”
“他編瞎話呢!等下回您再問他,說不準他就說他原是某家富貴人家的娃子,被家中妾室陷害,所以才隻身逃出來,被我師父救了性命雲雲。您別理他。”
餘綻毫不客氣地戳破了鍾幻的謊言。
沈太後嗬嗬地笑,一巴掌抽在她大臂上:“那你也不能真跟哀家漏他的氣啊!萬一皇帝因此治他欺君怎麽辦?”
“他才不會給自己留那個後患。您放心,到了最後,他會把前頭的場子都圓回來。我師兄聰明著呢!”
餘綻對鍾幻的信任可謂毫無來由、毫無底線、毫不猶豫。
“餘娘子,又新沒跟您說,太後和陛下跟前奏對,要言辭謹慎麽?”
椎奴覺得,若非她們家太後對餘綻有個不切實際的猜想,估計這會兒有十個鍾幻也被沈太後掛在外城牆上晾成人幹了。
斜眼看到椎奴額角上的冷汗,沈太後哼了一聲:“她多聰明啊。我今兒在皇帝麵前替她和她那師兄說了多少好話?這種時候再不放肆一下,哀家該拿她當那個最無趣的人看待了。”
餘綻嘻嘻地笑著,下意識地伸手就要去捏沈太後的手腕,想一想,又放棄了。看看走到了花園的亭子上,便站住了腳,遠遠地看那些奇珍異草。
“怎麽……”椎奴詢問地看她。
“哦,本來想給太後娘娘聽聽脈。後來一想,我師兄在呢!他比我強得太多了,一會兒讓他給太後和,和陛下都看看,開了平安湯方再走。”
餘綻遠眺著宮牆邊一株已經爬滿牆的藤蘿,踮起了腳尖看,可就是不往那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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