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綻
湖邊, 一座用竹子搭建的小巧建築靜靜地矗立在水邊。兩邊花木扶蘇,細碎的連翹花綴在藤蔓上,一直垂到水麵。
綠竹小築中,趙子詢有些拘謹地站起來, 問:“父親, 您怎麽來了?”
“不必拘束, 坐吧。”趙承鈞看起來非常隨和, 他坐在桌案旁, 示意趙子詢坐。
趙子詢緩慢地坐下。趙承鈞問:“聽下人說你今日心情不好,揮散侍從, 獨自跑到了湖邊。這是為何?”
趙子詢沉默,他隻是想一個人靜一靜,轉眼就傳到了趙承鈞耳朵裏。趙承鈞問他為什麽?還能是為什麽呢。
然而趙承鈞是尊,他是卑, 這些話他永遠沒法理直氣壯地說出來。趙子詢垂眸斂過神色,道:“沒什麽, 兒臣見春景正好, 想清清靜靜賞春而已。”
趙子詢畢竟年紀輕資曆淺, 即便刻意掩飾過, 他的聲音中依然帶著怨懟。趙承鈞沒說信不信, 過了一會, 他突然問:“你是不是在怨我?”
趙子詢悚然一驚, 脫口而出:“父親這是何意?兒臣怎麽敢?”
“這裏沒有第三個人,你不必如此警惕。有些事如果你不滿,大可直說。”
趙子詢低頭, 眼中劃過嘲諷。直說?他怎麽敢。
趙承鈞也知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他和趙子詢的隔閡, 遠非一朝一夕能化解的。趙承鈞微微歎了口氣,說:“我知道,這些年來,我對你太過嚴苛,將你逼得很緊。然而這些都是為了你好,我可以等你慢慢長大,但外麵的人可未必肯等。我和王師的關係你也清楚,如今看似天各一方,相安無事,但是,這終非長久之計。”
趙子詢沉默。趙承鈞點到即止,並不多說,轉而換了另一個話題:“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該懂的會懂,不懂的我說也沒用。你並不是不聰明,隻是不肯沉下心用功。你的夫子和我說,這些日子,你在課上頻頻走神。”
趙子詢頓時緊張,他正要說什麽,被趙承鈞抬手止住:“不要辯解,先聽我說完。我明白你為什麽分心,也大概知道今日你為什麽獨自一人躲到這裏。你年近弱冠,業已成家,有些事我不方便管。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這是人之常情。你的私事我本不該過問,但是,你須得分清主次,知道什麽時候該做什麽事情。”
趙子詢垂下頭,低聲道:“謝父親教導,兒臣明白。”
趙承鈞看著麵前的少年,這個孩子剛帶過來的時候,瘦弱幹癟,渾身髒兮兮的,唯有一雙眼睛帶著靈氣勁兒。後來,他一一改掉了趙子詢咬手指、說粗話等毛病,將趙子詢塑造成他理想中的繼承人。現在,趙子詢進退有度,闊達瀟灑,輕易不會在人前露出真實心緒。但是,他在趙承鈞麵前也不說真話了。
趙承鈞似乎有些感慨,他發現有些事情永遠不會感同身受,趙子詢不會懂趙承鈞為何迫切地擴張權勢,逼趙子詢成長;趙承鈞也不會懂趙子詢這些年來的壓力和痛苦。他們都明白對方有情可原,可是永遠都無法真正原諒。
刀不砍在自己身上不痛,曾經趙承鈞不懂趙子詢為什麽一定要和那些女人歪纏,平白浪費時間。但是這幾天他不斷想最近的事情,好像有些明白了。
趙承鈞連看到唐師師哭都無法忍受,趙子詢將最愛的女人放到荒涼偏僻的山莊,怎麽可能放心呢?設身處地地想,如果有人僅憑一麵之詞,就要將唐師師送到他碰不著也看不到的地方,趙承鈞無論如何都不能應允。
趙子詢卻被迫低頭了。逞凶者一個是他的妻子,一個是他的父親,他心情不痛快,完全可以理解。
趙承鈞歎了一聲,說:“這件事情以後再議。我今日來,其實有另一件事情要和你說。”
趙子詢眼中毫無波動,恭敬地問:“父親有何事交代?”
“你已經知道了,是關於王妃的事。”趙承鈞說完,聽到外麵有腳步聲,自然而然停下話。趙子詢微微訝異,隨即恍然。
趙承鈞這是真正下定決心娶王妃了吧。今日來提醒他,一來是告訴趙子詢人選,讓他心裏有數,二來,是暗示趙子詢早做準備。
趙承鈞連著死了兩任未婚妻,如今這一個如果不想害人,最好提早安排。要不然,他們聽到的,必然又是對方姑娘“出意外”的噩耗。
此事事關重要,丫鬟進來送酒,趙承鈞和趙子詢誰都沒有說話。丫鬟也不敢多待,她將酒壺放在桌案上,匆匆行了一禮,就趕快告退了。
趙承鈞沒有在乎丫鬟的疏忽,他拿起酒壺,親手給兩人倒酒。趙子詢見到,連忙要接過:“兒臣失禮……”
趙承鈞抬手,示意趙子詢坐好。趙承鈞將酒杯滿上,依次放在趙子詢和自己身前。他正要繼續剛才的話題,拿起瓷杯時,忽然覺得不對勁。
這酒裏有一股異香,尋常人會把這種香氣和酒香混淆,從而忽略,可是趙承鈞不會。
宮裏要是敢忽略味道,早就死了百八十次了。趙承鈞低頭盯著杯中的酒,片刻後,眸中飛快地掠過陰霾。
趙子詢見趙承鈞一直盯著酒杯,奇怪問:“父親,這酒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趙承鈞忽然將一杯酒全部灑在地上,口吻平淡,平靜的讓人覺得不安,“這是去年的菖蒲酒,但還沒有完全釀好,現在喝太過酸澀。王府裏又不缺酒,你要是真想喝,讓他們換個好些的。”
趙子詢自然應是。趙承鈞都這樣說了,趙子詢也不好繼續喝,隻能把自己的那一杯倒掉。趙承鈞對衣食住行非常挑剔,有一點點不妥都不肯就將。菖蒲酒是專供端午的時令酒,現在才四月,前幾天還冷,發酵時間確實不夠。隻是因為這一點小瑕疵就要把酒全部倒掉,這種事情放在別人身上矯情,可是放在趙承鈞身上,那就理所應當。
趙子詢並沒有多想,隻不過,趙子詢總覺得,趙承鈞似乎反應太過了。
說白了隻是一壺酒而已,不喜歡扔了就是,何至於讓趙承鈞如此在意?趙子詢甚至覺得趙承鈞在忍怒。
為什麽呢?一壺酒而已。
因為這件事,趙承鈞興致全無,連先前說到一半的王妃也無意繼續了。趙承鈞冷冷看著麵前的酒壺,道:“撤下去。”
侍從立刻上前,將酒壺撤走。趙承鈞連收場話都不想說,站起來道:“我還有事,就先走了。剩下的事你自己權衡。”
趙子詢連忙站起來,送到門口,拱手道:“恭送父親。”
趙承鈞走出水榭後,表情頓時轉冷。侍從見勢不對,小心翼翼地問:“王爺,酒有什麽問題嗎?”
趙承鈞不置可否,道:“送酒的丫鬟呢?”
早在趙承鈞露出異樣的時候丫鬟就被看押起來了。小丫鬟戰戰兢兢地被推到前麵,她一看是趙承鈞,膝蓋一軟,嚇得險些跪下。
“王爺饒命……奴婢,奴婢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趙承鈞懶得和她浪費時間,直接問:“這酒從哪裏拿的?”
“廚房。”小丫鬟伏在地上,身子不住顫抖,“是許媽媽交給奴婢的,奴婢什麽都沒做,請王爺明察!”
趙承鈞不覺得廚房仆婦和小丫鬟有膽量在酒裏下藥,而且,她們就算下藥,放的也該是毒,而不是這種不幹不淨的東西。趙承鈞臉色平靜,聲音聽起來不疾不徐:“除了你,還有誰碰過這壺酒?”
“沒有人。奴婢知道這是世子喝的,不敢大意,全程十分小心,沒有讓其他人碰過。”小丫鬟嚇得哆哆嗦嗦,幾乎口不擇言,“王爺明察!您如果不信,盡可以去問唐姑娘,奴婢和唐姑娘一起走過來的。”
唐師師……趙承鈞神情不變,眸中卻倏地掀起驚濤駭浪。
這真是一個令人驚喜,又毫不意外的答案。
·
唐師師端著菖蒲酒回亭子,她回來時,任鈺君已經在了。任鈺君看到唐師師竟然也在,有些吃驚地站起來:“唐姑娘?今兒到底是什麽大日子,紀妹妹破天荒邀請我,連唐姑娘也賞臉來了?”
唐師師笑道:“我也是受紀妹妹之邀,來和姐姐敘敘話的。怎麽,莫非任姐姐不想見我?”
“怎麽敢?”任鈺君虛虛笑了笑,說,“唐姑娘在王爺跟前是獨一份,我哪兒敢說唐姑娘的閑話?”
說著,任鈺君瞥了眼唐師師手中的酒,意味不明地說:“難得,唐姑娘這樣矜貴的人,竟然肯親手端酒。這壺酒,我們喝得起嗎?”
任鈺君的眼神滿是懷疑,唐師師心中暗嗤,任鈺君懷疑這壺酒有問題,唐師師確實準備了東西,但卻不是為了她們。
任鈺君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唐師師放下酒,她見任鈺君還是一副懷疑的樣子,笑著倒了一杯,一口飲盡。這酒還不到時候,有些發酸,入喉時還略澀,不過唐師師也不是個講究的人,她不在意這些小瑕疵,全部飲下。
唐師師喝得毫無猶豫,任鈺君終於放心了,但是她心底的疑惑卻更甚。
酒裏沒有問題……那唐師師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人已經到齊,紀心嫻很快就發起瘋來,不停倒酒敬酒,嘴裏看似訴苦,其實在暗搓搓炫耀自己的得寵。唐師師和任鈺君安靜坐著,誰都不想理她。
唐師師微微有些出神,按那個丫鬟的腳程,現在那壺酒已經送到趙子詢跟前。算算藥效發作的時間,該唐師師出場了。
唐師師瞥了眼天色,忽然嬌弱無力地摁住眉心,一副不勝酒力的樣子。紀心嫻看到,立刻問:“唐姐姐,你怎麽了?”
唐師師扶著眉頭,說:“我剛才喝的太急了,現在有些暈。失陪,我去更衣。”
菖蒲酒後勁大,唐師師剛才一口喝了好幾杯,對女子來說確實太烈了。紀心嫻和任鈺君不疑有他,放唐師師出去。唐師師跌跌撞撞走了一會,等離開任鈺君和紀心嫻的視線後,她立刻精神起來,提起裙子就往綠竹小築的地方跑。
唐師師跑到一半,發現路口守著許多人。她本能覺得不對勁,沒有貿然現身,而是拉了一個過路的侍女,問:“前麵怎麽了?為什麽來了這麽多人?”
侍女朝前看了一眼,道:“王爺去找世子說話了,興許是王爺帶來的人吧。”
唐師師表情一怔,瞳孔驟然緊縮:“王爺?”
“是啊。”侍女沒當回事,隨口說道,“王爺已經來了許久了,好些人都不敢進花園。唐姑娘,奴婢要去送東西,您還有其他事情嗎?”
唐師師怔怔搖頭,放侍女離開。等人走後,她在樹叢後愣了片刻,忽然提起長裙,快步朝蒹葭院跑去。
不好,有危險。
唐師師顧不得會不會惹人懷疑了,一路用最快的速度跑回蒹葭院。她氣喘籲籲地進門,都來不及勻氣,第一件事就是問:“杜鵑,這段時間有人來找我嗎?”
杜鵑聽到唐師師的聲音,連忙迎出來:“姑娘,您怎麽回來了?姑娘走後並不曾有人來,姑娘,出什麽事了嗎?”
杜鵑見唐師師臉色不對,有些小心翼翼地問。唐師師沉著臉色,說:“沒事,我怕和紀心嫻她們正好錯開,確認一下而已。我沒事了,你們都出去吧。”
杜鵑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行禮退下。唐師師關上門窗,匆匆拿出自己的香囊,顧不上裏麵是什麽,一股腦倒到香爐裏。
香爐裏有火,而且尋常沒有人會注意香灰,隻需要過一晚上,這些藥末就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
這是吳婆婆給她找來的藥丸,雖然是媚藥,可是做的非常精妙,吳婆婆說用了之後隻覺得大夢一場,飄飄欲仙,似真似幻。等醒來後,中藥者並不會察覺被藥物控製,隻會以為自己做了一場春夢。
宮裏出來的人,連這些下三濫的藥都如此文雅細致。
唐師師擔心藥丸難以完全溶在酒中,提前研成粉末,假裝成香粉塞到荷包裏。剛才在路上的時候,唐師師偷偷在自己的酒壺裏加了藥,然後佯裝頭暈,借機換了兩個酒壺。
唐師師不知道為什麽今日趙承鈞會去找趙子詢,這件事在書中明明沒有發生。但唐師師來不及想原因了,她必須做最壞的打算,趙承鈞沒有發現最好,如果不幸他發現了,唐師師須得趕快毀滅證據,將自己摘出來。
另一壺酒被紀心嫻和任鈺君喝了,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是唐師師動的手腳。她隻需要解決荷包裏剩下的藥粉。
做完這一切後,唐師師才如釋重負般舒了口氣。這時候她赫然發現,她竟然沁了薄薄一層汗。
唐師師將香囊藏到衣櫃裏,轉身去開窗。唐師師打開房門,猝不及防,看到趙承鈞站在外麵。
初春的夜還帶著寒意,唐師師一驚一乍,背後的汗頃刻就冷了。趙承鈞看到她甚至笑了笑,抬手,輕柔地撫上唐師師額頭:“才四月,怎麽出汗了?”
※※※※※※※※※※※※※※※※※※※※
推薦基友古言破案甜寵《燕京閨殺》by 鵲上心頭文章id 4545068
正文完結啦,番外甜蜜更新中~很長可殺~!
劇情版文案
辜者昭昭,冤者枉死,緝凶不休。
運河上飄蕩的可憐死者,身首異處的年輕書生,夜半三更時荒郊孤塚的哭聲,樁樁件件,牽連起天寶二十三年的燕京凶案。
來自青梅小巷的女推官,出身高門大宅的世子爺,憑借細心和耐心,連破奇案。
一線朝陽的光映亮的是生與死的間隔,有的人永遠等不到天亮,而遺留下的謎題尚需破解。
感清版文案
燕京人都知道,趙王世子天潢貴胄,自私冷漠。
趙王世子:吉祥,喝茶喝茶喝茶!
燕京人也知道,趙王世子儀鸞司出身,是皇帝跟前的走狗,殺人不眨眼。
趙王世子:吉祥,危險危險危險!不可亂跑!
……
謝吉祥(心累):你們知道個啥?
閱讀說明:
1vs1青梅竹馬超甜文,單元劇推理破案,全架空,有私設。
可愛大方聰慧細心女推官X外冷內熱高冷男神世子爺
APP用戶直接搜索文名《燕京閨殺》,或者作者鵲上心頭,點進去就可以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