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馬

  唐師師憤憤走到馬邊, 她借著梳鬃毛的動作,悄悄回頭看另一邊。


  趙子詢在教周舜華騎馬,手把手教她如何控製韁繩。後來周舜華沒法踩上馬鐙, 趙子詢扶著她的腰,半是拖半是抱地送她上去。


  啊呸!


  唐師師在心裏忿忿啐了一聲, 氣咻咻踩著馬鐙,刷的一聲跨上馬。她坐上馬的時候還在想,瞧瞧她, 動作利索, 腿型筆直,沒有彎腰更沒有弓背,儀態堪稱完美。


  她唐師師可以不會騎馬, 但是架勢一定要好看。唐師師特意表演了自己漂亮的動作,可惜趙子詢還在安慰不敢直起腰的周舜華,完全沒有往她這個方向看。


  唐師師氣得不斷扣韁繩,如今草場上所有人都在活動,她停在這裏顯得很奇怪。唐師師隻能放開韁繩,讓馬小步往前走,試圖“不經意”走到趙子詢身邊去。


  唐師師暗暗算計著路程, 沒想到走到一半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陣噠噠噠的馬蹄聲。一個臉上髒兮兮、衣服莫名寬大的少年走到唐師師身邊, 很不禮貌地從上到下打量了唐師師一圈,說:“你就是他們所說的那個美人?我看也不過如此嘛。”


  唐師師嘁了一聲,輕笑道:“你是男人嗎?”


  那個瘦小的少年緊繃起來,問:“你什麽意思?”


  “但凡是個男人, 就絕不會產生這種想法。”唐師師隨手撩了下散落的碎發,揚起脖頸道, “很顯然,我容貌美麗,身段窈窕,是場上當之無愧的第一美人。”


  那個少年重重嗤了一聲,不屑道:“就憑你?”


  毫無預兆地,少年一馬鞭抽到唐師師的馬屁股上,唐師師座下的馬嘶鳴一聲,飛快朝前衝去。


  唐師師被慣性帶的後仰,險些摔下馬背。唐師師驚慌失措,立刻發揚她從小到大的優良傳統,她如果倒黴,死也要拉一個墊背的!


  唐師師都來不及坐好,第一反應就是朝少年那邊抽了一鞭子。因為位置緣故,唐師師這一鞭子抽到了馬眼睛上。這下捅了大簍子,馬哀鳴一聲,吃痛地四處亂竄。


  兩隻馬都受驚了,而少年那邊尤其嚴重。他的馬看不見,循著本能亂跑,極為危險。少年尖叫一聲,牢牢抓住馬鬃。


  這個聲音……唐師師驚訝,這個少年聲音為何如此尖細?他難道是個太監?

  可惜唐師師已經沒有時間思考少年的事了,她的馬雖然溫順,可並不是沒有脾氣。少年那一鞭子抽的尤其用勁,母馬受驚,全速在草原上奔騰起來。


  唐師師今天下午才新學了騎馬,她駕著馬小步慢跑還可以,再激烈些的運動根本控製不住。唐師師甚至感到手臂開始發軟,馬上就要抓不住鬃毛,掉下去了。


  趙承鈞正在給安吉帖木兒展示自己的坐騎,忽然聽到背後傳來馬匹的嘶鳴。緊接著,另一匹馬也傳來痛苦的鳴叫聲。


  趙承鈞回頭,看到唐師師的馬失控了,她在馬上左右顛簸,仿佛隨時隨地要摔下來。而不遠處,一個瘦弱少年也驚馬了。


  兩匹馬朝著不同的方向奔去,兩人的狀況都很危險。趙承鈞臉色一變,來不及交代,翻身跨上皎雪,飛速朝前方馳去。


  皎雪是戰馬,和趙承鈞經曆過許多次戰鬥,早和主人心意相通。趙承鈞騎上來後,都不需要吩咐,皎雪就全速朝前方奔去。皎雪從眾多人身邊越過,經過趙子詢時,趙承鈞極快地說道:“去救娜仁托雅。”


  趙子詢本來都要出發了,聽到趙承鈞的聲音,他硬生生勒住馬,飛速朝唐師師的方向看了一眼,默默調轉方向。


  趙承鈞很快追上唐師師,他控製皎雪的速度,和唐師師的馬平行前進。趙承鈞對唐師師嗬道:“鬆開韁繩。”


  “不行。”唐師師以為趙承鈞讓她跳馬,越發緊地攥住鬃毛,“摔下去會傷到我的臉的!”


  都什麽時候了,還想著自己的臉。趙承鈞無奈,驅使皎雪離唐師師更近了一些,說:“鬆開它,把手給我。”


  兩隻馬靠的太近非常危險,唐師師手臂已經酸痛的失去知覺,她隻感到身下的馬騰起前肢,用力嘶鳴,唐師師再也握不住鬃毛,全身往後倒。失重時時間仿佛會放慢,唐師師清晰地感受著自己往後墜落,她都能想象到,她摔下去時,一定是後腦勺著地。


  胳膊上忽然傳來一陣大力,緊接著,她的腰被人圈住,完全將她帶到另一個方向。唐師師被放到馬上,徹底失去反應。她隻能感覺到箍在她腰上的手臂極其有力,仿佛鐵一樣無法撼動。


  趙承鈞將唐師師拎到自己馬上,立刻握住韁繩,控製著皎雪調轉方向。兩隻馬靠太近會相互影響,一不小心,皎雪也會受驚。


  幸而趙承鈞馭馬技術過硬,皎雪轉了個彎,在草叢上飛速奔跑,情緒很快穩定下來。皎雪速度非常快,唐師師驚魂未定,在馬上嚇得渾身僵硬。


  趙承鈞感覺到唐師師嚇得一動不敢動,問道:“你不是說你會騎馬嗎?”


  “我隻是說說而已啊。”唐師師閉著眼睛,也不管身後是什麽,牢牢將自己埋入後方,“王爺,能慢一點嗎?”


  趙承鈞隻能控製著皎雪慢慢減速。唐師師緊緊攥著趙承鈞的衣袖,趙承鈞動作不方便,幾次都沒抽出來,隻能無奈道:“好了,已經停下來了,你可以睜眼了。”


  唐師師緩慢睜開眼,發現確實已經安全了。皎雪平穩地從綠草中踏過,傍晚的風清涼舒適,將她的發絲吹得四處飛舞。


  唐師師不由鬆了口氣。緊接著,她發現她緊緊攥著一個人的衣服,看布料非常眼熟。唐師師怔了一下,猛地反應過來,慌忙鬆手:“王爺恕罪,我不是故意的。”


  隨後,唐師師跟著意識到,她現在靠在靖王身上,並且已經靠了很久。唐師師全身都僵硬了,她不敢繼續借力又不敢挪開,隻能努力挺直脊背,和趙承鈞隔開距離。


  趙承鈞現在倒沒有注意唐師師的動靜,他注視著前方,唐師師注意到他的視線,跟著看過去,發現趙子詢正在救另一個人。趙子詢的馭馬技術不及趙承鈞,沒法將少年救到自己馬上。眼看少年就要摔下去,趙子詢猛地抱住她,用自己的身體做緩衝,抱著對方在緩坡上滾了好一段路。


  唐師師茫然中帶著委屈,為什麽世子救的是這個少年呢?他們同時驚馬,世子寧願選擇一個男人,都不選她?


  不能想,越想越心酸。


  唐師師心裏難受,她馬上就把自己的火氣轉化到其他人身上,忙不迭和趙承鈞告狀:“王爺,那個人他暗算我,他簡直目無王法,不僅是看輕我們朝廷,更是看輕靖王您!王爺,您不管管他嗎?”


  趙承鈞輕聲笑了,在背後悠悠說:“我管不了,那是安吉帖木兒的女兒,換成我們的叫法,應當是個郡主。”


  “嗯?”


  趙承鈞低頭掃了唐師師一眼,不緊不慢道:“她女扮男裝那麽明顯,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唐師師還真不知道。她愕然良久,不可置信道:“所以,那是個女子,還是忠順王的女兒?”


  趙承鈞沒說話,他牽著馬,讓皎雪在草叢中放緩速度,慢慢踱到另兩人跟前。趙子詢從地上站起來,正低聲詢問娜仁托雅有沒有受傷。聽到馬蹄聲,趙子詢抬頭,對著趙承鈞行禮:“父親。”


  娜仁托雅似乎還沒有從驚嚇中回過神來。她臉上白一塊黑一塊,看著非常滑稽,然而她一雙眼睛卻閃閃發亮,尤其是她看向趙子詢的時候,顧盼生姿,幾乎要發出光來。


  這一次沒有人會認錯了。這個瘦小的少年,其實個女子。


  娜仁托雅看著趙子詢行禮,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對趙承鈞行北庭的禮儀:“參見靖王。多謝靖王派人救我。”


  趙承鈞坐在馬上,手裏鬆鬆握著韁繩,完全沒有下馬寒暄的意思:“分內之事。不過,郡主下次騎馬,可要小心了。”


  聽聲音是唐師師的馬先受驚,隨後才是娜仁托雅的。很明顯,是娜仁托雅先挑釁,那她落到這個境地,完全是咎由自取。


  要不是為了北庭,趙承鈞才不會管這種驕縱無腦、肆意妄為的小姑娘。趙承鈞說完後,牽動韁繩,要往回走。


  唐師師看看舍身救美的趙子詢,再看看一臉春心萌動的娜仁托雅,危機感油然而生。莫非,難道,這是她的情敵?


  天哪,唐師師連周舜華都搞不定,再來一個外族公主,她要怎麽鬥?

  唐師師對娜仁托雅充滿了敵意。她本來就對害她驚馬的罪魁禍首沒有好感,現在得知這還是情敵,唐師師怎麽可能有好臉色?唐師師發現草地上隻剩下一匹馬,而娜仁托雅和趙子詢卻有兩個人,很可能,趙子詢要載著娜仁托雅回去。


  這怎麽能行!唐師師立刻激動起來,說:“王爺,多謝您救我。小女不敢再麻煩您,您將我放下來吧。”


  “好啊。”趙承鈞淡淡應了一聲,道,“那你自己走回去吧。”


  唐師師看看前方一望無際的草叢,又回頭看看已經上馬的娜仁托雅,馬上乖巧道:“謝王爺。”


  回程時趙承鈞似乎是照顧著唐師師,速度並不快。他到達草甸後,一群人立即圍上來,趙承鈞下馬,將韁繩交給手下。唐師師坐在馬上,也利索地跟隨著趙承鈞跳下來。


  不得不說美人做什麽都賞心悅目,尤其唐師師下馬的動作刻意練過,行雲流水,美而英颯。唐師師站好後,發現很多人看她,疑惑地問:“怎麽了?”


  趙承鈞回頭,沒有理會唐師師的話,繼續交待照看皎雪一事。這時候趙子詢也帶著娜仁托雅回來了,他們兩人一走近,安吉帖木兒就快步迎上去:“娜婭!”


  “父汗!”娜仁托雅從馬上跳下去,飛快撲到安吉帖木兒懷中。安吉帖木兒好生詢問了一會,才帶著女兒走到趙承鈞身邊,對趙承鈞道謝:“多謝靖王搭救。娜婭這個孩子不聽話,讓靖王見笑了。”


  趙承鈞笑笑,說:“無妨。下次,還請郡主不要再做這種害人害己的事情。”


  其他人會寵著娜仁托雅,趙承鈞可不會。趙承鈞毫不掩飾自己對娜仁托雅的不悅,娜仁托雅吐了吐舌頭,躲到父親身後。


  她眼睛轉到後麵,看到了不遠處的趙子詢。娜仁托雅心想,這個王爺冷漠又嚴苛,沒想到生的兒子卻討人喜歡。


  晚上,營地舉行篝火宴會,迎接遠道而來的北庭客人。唐師師換了身衣服,她到達宴會時,發現娜仁托雅已經在了。娜仁托雅換了女子服飾,頭發也重新梳過了。她白日打扮成男子不倫不類,可是換回女裝,竟然明豔照人。


  此刻趙承鈞還沒來,趙子詢已早早到場,在篝火邊和特木爾寒暄。娜仁托雅對趙子詢表現出極其強烈的好感,簡直稱得上勢在必得。她仗著身份便利,圍在趙子詢身邊,言行中的挑逗毫不掩飾。


  周舜華遠遠站在圍欄外,有些失神地望著那一邊。唐師師走到旁邊,輕聲說:“他對你是不一樣的。既然不喜歡,為什麽不去阻止?”


  “我?”周舜華冷笑一聲,諷道,“我能阻止什麽?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尋常,何況,她是忠順王的女兒,而我不過是一個普通婢女。我有什麽資格對忠順王的郡主指手畫腳?”


  唐師師沒說話,過了一會,輕輕道:“怎麽沒有。她是郡主,就不一樣了嗎?”


  唐師師一向覺得,想要什麽就去爭取。出身家庭上天注定,可是過什麽日子,卻是自己選擇的。


  憑什麽因為她是郡主,是北庭國主的女兒,就該讓著她呢?唐師師偏要爭一爭。


  草原民族不愧能歌善舞,娜仁托雅沒有伴樂,即興跳了隻舞,旋轉的時候不知道沒看到還是沒控製好,直接轉到了趙子詢身上。趙子詢後退一步,扶住娜仁托雅的胳膊:“郡主,小心。”


  娜仁托雅順勢賴在趙子詢身上,揚眉道:“世子,你覺得我和你們中原的女子比,怎麽樣?”


  趙子詢沒有閃開,笑道:“郡主說笑,兩者各有千秋,無法作比。”


  娜仁托雅哼了一聲,說:“你們漢人說話總是這樣模棱兩可,不肯給個痛快。要我說,中原的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被針紮了都要哭哭啼啼,就和綿羊一樣,死板又無趣。”


  娜仁托雅這話說的不客氣,但趙子詢是男子,也不好和她爭長短,聞言隻是笑笑:“自然不及郡主才貌雙全。”


  “郡主這話,恕我不能讚同。”趙子詢和娜仁托雅說話間,唐師師走來了。唐師師穿著一身紅裙,颯爽明豔,清極豔極,在火光映襯下容色煌煌,竟然有種不可侵犯的威嚴感。但是笑的時候,又瞬間如春暖花開。


  唐師師笑著,說:“百聞不如一見,既然郡主對漢女好奇,何必讓旁人評價,親自試一試便知。娜仁托雅郡主,請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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