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衛昱洵找來時衛昀正在夕陰街上亂轉,他換了身粗布衣裳,一張土黃頭巾將他麵目全部遮住,隻露出一雙眼來,手裏提著一包糖糕,不時從中摸出一塊糖糕來吃。


  遠處朱門開啟,有侍從侍女簇擁著馬車從中出來;衛昀忙背過身去,佯裝從袖內摸錢,餘光悄悄看著那輛馬車朝北去了,及至再看不見了他才轉過身來,悵然盯著那道煙塵出神。


  “幾天沒見,長本事了?”


  衛昱洵攬住他肩膀,帶著他往城南走:“還不知道我們昱軒有這樣的好習慣。”用力一勒他脖子:“能不能有點出息?”


  “這點,你和晉雲倒一樣。”


  “我和他能一樣?我是為你好!你都多大了,衛將軍!還玩這種小孩子的把戲?能不能教母親省點心!”


  過年後衛昀便又搬回到衛將軍府去了,一把掙開他,往後麵走去:“戚子方找我有事,先走了。”


  然而他還未來到北軍大營便被千承找了回去,衛將軍府將兵長史滿頭的汗:“陛下傳召,請將軍即刻進宮。”


  他身後跟著幾個府兵,給旁邊布莊的店家塞了錢後帶衛昀到裏麵換上官服,後者一麵換衣服一麵問他:“什麽事這樣著急?除了我,陛下還召見了誰?”


  “大將軍、戚將軍、晉將軍、隴右沈將軍……還有很多,傳令的都是陛下身邊的郎官。”


  天子門生傳令,被召見的又都是秩兩千石以上的重臣,大半個洛城都驚動了……衛昀飛速披上披風,一麵係帶子一麵問他:“傳令的人說什麽沒有?北遼,柔然,還是嶺南?”


  “柔然王漠魁起兵,天水營,完了。”


  “什麽時候的事!戰報為何今晚才送到!?”


  他問完才想起這樣的細情不是千承能探知的,抖著手幾次都未將帶子係上,索性一把將披風扯落在地,翻身上馬:“你回去,小風手下的人,找一個跟離秋去宮門外等我。”


  “諾。”


  衛昀到的不早,宣室殿內早有一眾朝臣列座,他匆匆向眾人告罪,眼落到衛昱洵身上的時候不免有些心虛,快步坐到衛廣陵身邊去,低聲道:“父親。”


  衛廣陵看著他凍得發紫的麵龐,微微皺眉,不動聲色抓過他的手攏著:“你不小了,不要像從前那樣胡鬧。”


  衛昀下意識要看衛昱洵,被他按住手:“你哥哥不說,也自有旁人對我說,你以為藏得很好?再有幾日滿洛城的人都要知道你做的那些荒唐事了!即便你不要臉,能否顧及顧及郡主的顏麵!”


  他聲音壓得極低,衛昀聽了仍不免難堪,幸而衛凜已然落座,眾人議論聲也霎時停了,皆拜道:“陛下。”


  “免禮,打到哪了?”


  後麵那句自然是問衛廣陵,他掌全國軍事,戰局如何自然看得更清楚,後者意會道:“天水全營無一幸存,戰報是一月前送出的,岑州告急,鹽湖軍未有戰報,恐怕也……”


  鹽湖失守,則錦川上遊盡在柔然掌控之中,現下正是錦川豐水期,乘船自鹽湖順流而下,三日便能到泗水,一旦泗水城破,則洛城之外再無阻礙,大齊危矣。


  眾人交換個眼神,劉護沉聲問:“這樣大的事,為何今日才報?天水營如何失陷,陳步雲這個天水主官又是怎麽當的,柔然調動十餘萬大軍,他之前竟毫不知情?”


  衛凜擺擺手:“問責已然無用,打仗的事朕不懂,想聽聽你們怎麽說。”


  衛廣陵沉吟著開口:“當務之急,不在柔然,而在嶺南。柔然古來幹旱之地,士卒亦不通水戰,走水路而來乃是自取滅亡,陛下可派孔將軍帶長水軍迎戰,沈將軍帶兵五萬從旁輔弼,則柔然大軍不日即潰。”


  “北遼方經內亂,數年內難有與我大齊一戰之力,隴右營防務也當轉向柔然。如今嶺南、南秦動向耐人尋味,西南諸營都是今年重建的,當遣有威望的大將前去坐鎮,隻待柔然之亂一平,便率軍直入嶺南,一除大患。”


  劉護目光在眾人身上轉了一圈:“大將軍所說有威望的大將……以將軍所見,哪位將軍合適?”


  “劉侯征戰數十年,論威望,大齊無有超過您的,且您早年也曾任蓉城太守,想必對嶺南情勢更比我等熟悉。”


  “怎麽一說到帶兵仗倒推辭起來了?”衛凜不耐的敲敲幾案,“隴右那邊離不開你,去那裏也好警示北遼,萬俟淏心不小,朕也怕自己養出頭狼崽子來。”


  “諾。”


  “將周扈也帶上,他月前便給朕上書要去隴右,正好,匡炆補沈不全的缺,他補匡炆的缺。”


  “諾。”


  “劉護還是去定州,定州營主官空缺至今,光靠烏風不行,陳文正這兩年倒算曆練又成,你要多提點他。”


  “諾。”


  衛凜目光一掃下麵坐著的眾人:“那麽……誰願做朕的西南大將?”


  晉則起身拜道:“臣願為陛下分憂。”


  衛廣陵微微皺眉,很不讚同:“陛下身邊不可無人。”


  “還有衛將軍與戚將軍在,想必您與孔將軍也不會給柔然軍打過泗水的機會。”


  “南軍乃戍守宮室、拱衛天子所在,衛尉豈可輕易調動?”


  衛凜不給二人爭論的功夫:“那麽就是晉則了,華陽王不比你會打仗,朕會跟他說,到了那裏後受你節製,還有沈約在,算起來,他和嶺南也打了二十年交道了。”


  “諾。”


  “君侯那裏還有什麽要說的麽?”


  夏昶老神在在的坐了半晌也不曾開口,衛凜想起去年臘月時他數次說道軍費超支,不由得緩了緩聲調問道:“朕許多事思慮不全,還要君侯指正。”


  “地者,國之本也,奈何予之!(1)”


  衛凜轉頭對溫常命道:“請太史令擇一個好日子。”


  “諾。”


  “陛下。”衛昀起身拜道,“臣嚐帶兵殺入嶺南境內,數次與嶺南兵交手,莒氏草軍也曾與臣一戰,論對嶺南熟悉,沒有比得上臣的,晉將軍既為陛下的西南大將,臣願為前鋒將軍,為陛下一探嶺南虛實。”


  “不可!”


  晉則頭一個否決:“南軍為國之利刃,不可無人坐鎮。況衛將軍乃天子近臣,若連你都要上陣,豈非我大齊無人?”


  “還有晉雲在,南軍亂不了。”


  衛昀朝禦座上看去:“請陛下允準。”


  注:(1)地者,國之本也,奈何予之摘自漢·司馬遷《史記·匈奴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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