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再也不分開
以命換命的秘術,仍然是在禪房內進行的。
百裏長畫陪著公孫瑾說完人生中最後一程話,便開了門,告訴主持自己準備好了。
“公主,此秘術會讓承受之人無比痛苦。這是麻醉藥,秘術開始之前還請公主先服下才是。”
主持從小僧人手中端過來一碗溫熱的黑色湯藥遞到百裏長畫手上,乘風這在旁邊做著“最後的道別”。
“畫兒,為師這輩子就收了你和小瑾這兩個徒弟,等小瑾醒來,為師便告訴他,你在雷音觀陪大師父和二師父,會讓他做個好皇帝,你放心去吧。”
聽起來跟真的一樣,絲毫沒有任何的破綻。
唯有門外的殷梨白,眼眶還通紅通紅的,老侯爺走過來,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殷梨白抬頭之時,淚水瞬間淌了一麵。
“謝謝師父,還有主持大人,麻煩你們了。”
百裏長畫接過碗,沒有絲毫猶豫地仰頭便一滴不漏地全部飲下。
將碗遞到乘風手中之時,為了緩解一下氣氛,她還半開玩笑地對乘風說道,“師父,您別這樣,十八年後徒兒又是一條好漢,到時候您可別說不認識徒兒哦。還有,您的那條虎皮鞭,徒兒可是覬覦了許久呢。”
“傻孩子,你要是喜歡的話,為師送給你。”乘風裝模作樣地抹了一把眼角,心裏卻無比的心酸。徒弟啊徒弟,不知道為師和他們一起瞞著你,你會不會怪為師,誒……可憐的小侯爺啊。
“真的嗎,如若有來世,徒兒一定會向您討要過來哦,您可別騙我。”
“為師何時騙過你了,倒是你,將來若是你大師父二師父知道為師沒攔住你……誒,不說了,為師不想親眼看你離開,為師先出去了……”
門吱呀一聲打開,又吱呀一聲關上,禪房內,就剩下實施秘術的主持和作為助手的小僧人。
百裏長畫平躺在公孫瑾的身旁,她側過臉,看著旁邊那個輪廓線條無比完美的少年,唇邊揚了揚:“瑾哥哥,我先走一步,你在人間好好活著,記得我……愛你。”
濃烈的睡意瘋狂湧上來,不久,她便閉上了眼,沉沉睡去。
門再次打開,老侯爺從外麵進來。
殷梨白卻在外邊,哭得像個小孩。
……
百裏長畫再次醒來的時候,周圍燭光昏黃,她睜開朦朧的眸子,擦了一下眼角,看著守在床前不遠處的兩個人影,一時間有些錯愕。
怎麽回事?她還沒死嗎?還是說,她已經死了,又經曆了一次重生?
而就在此時,不遠處的宮女發現床上的人兒已經醒過來了,頓時驚喜地大喊:“皇後娘娘她醒了,快去通知皇上,快去……”
一時間,外麵高呼聲一波落下一波又起:“皇後娘娘醒了,皇後娘娘醒了……”
什……什麽,皇後,娘娘?百裏長畫又懵了懵。這是怎麽回事?
在床上思想掙紮了好一會,她才半爬起來,想要去弄個明白。
卻不曾想,一抹俊挺的身影如旋風一般從外麵疾奔進來,當那個身著明黃色龍袍的少年出現在床前的那一刻,一瞬間少女不由的怔住。
“瑾哥哥?”這個一臉欣喜狂奔過來的少年,可不就是公孫瑾麽?
可是為什麽她會在承明殿,兩個人還能在一起?她不是應該死了嗎?難道是以命換命的秘術失敗了,兩個人都死了,在地下還做了一對鬼夫妻?
“畫兒,你終於醒過來了,當初那主持老頭說你一個月後就會醒,這一個月朕都急死了,差點就要把珈藍寺給拆了。”公孫瑾無比歡喜地將百裏長畫往懷裏揉,一手緊緊地抱著她的肩膀,聲音裏充斥著各種雜亂的情緒,“還好你醒過來了,朕真的擔心死你了,你這個壞蛋,你讓朕擔心死了知不知道……”
“瑾哥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聽著公孫瑾的話,百裏長畫覺得自己是徹底掉入了一個疑惑的深淵。聽他這麽說,她應該是沒死,而且還昏迷了一個月,可是不對啊,那天她不是說要用自己的命救他麽?如果他們都沒死,那後來是誰救的他?難道是……
一想到乘風那張無比疼惜的俊容,百裏長畫心頭一緊,連忙掙紮出公孫瑾的懷裏,緊緊地抓住他的手,“是不是三師父出事了,瑾哥哥,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快告訴我……”
除了乘風,她壓根想不到其他人。
“不是乘風師父,畫兒。”公孫瑾知道百裏長畫在擔心什麽,他一把握住她的小手,正要安慰,門外突然傳來乘風不是很爽的話音,“是誰在詛咒我死啊,畫兒,為師那麽疼你,你不至於這麽不孝吧。”
很快就見一襲紫衣的乘風從外麵走進來,與他一同過來的,還有殷梨白。經過一個月的沉澱,他的心情已經沒有那麽糟糕,隻是也高興不起來。方才他和乘風以及公孫瑾三個人在禦書房議事,沒想到突然聽到百裏長畫醒來的消息,便一前一後趕過來了。
師父!是乘風師父,原來他沒死,太好了!看到乘風的那一刻,百裏長畫難以掩飾住麵上的歡喜。
但這樣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既然也不是乘風師父,那又是誰?
在她疑惑不解之時,乘風歎了一口氣,道出了真相。
“畫兒,是老侯爺犧牲了自己救了小瑾,當初我們擔心你不願意,便一起瞞著你讓你喝下足以令你昏迷一個月之久的藥,對不起,為師知道不該瞞著你,但這也是老侯爺的決定。”
“什麽?”聞言,百裏長畫眼睛裏閃過一絲痛苦,不忍,她抬頭看向公孫瑾,“真的是這樣嗎?”
公孫瑾沉重地點了點頭:“師父說的都是真的,朕也是在第七日醒來時,他們告訴朕的。”
“怎麽會這樣?老侯爺他……”百裏長畫低下頭,捂住嘴巴,眼淚卻不聽話地往下掉。
猛地,她抬起頭看向乘風身旁的殷梨白,愧疚地道,“對不起,小侯爺。”如今最傷心的人,就是殷梨白了,當初她是真的沒想到他們會這樣做,可憐了小侯爺眼睜睜看著老侯爺赴死卻無能為力。
不過殷梨白如今卻平靜了許多,他笑了笑,說道,“人各有命,我早就看開了。皇後娘娘,您無需說對不起,也沒有對不起任何人,這是我爹自己的選擇。我爹臨走前說,能用自己的命換回皇上的命,是為國家社稷效力,值得,他不後悔。”
“對不起,小侯爺,對不起。”百裏長畫覺得自己除了這三個字,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她怎麽也沒想到,最後竟是老侯爺犧牲了自己的性命救了公孫瑾,同時也成全了她。
乘風和殷梨白走後,百裏長畫過了很久才從悲痛自責的情緒中走出來,公孫瑾自從她醒來後,便一直陪在身旁,龍床之上,他一雙長臂緊緊將她摟在懷中,再也不分開。
這天夜裏,兩個人說了很久很久的話。
“畫兒,我真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三年前聽那暮菖凰說你跟他之間……”有了夫妻之實,還有了那人的孩子,“我一直都以為你愛上了他,這三年來,你和他……”
“我和他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和親到鳳梧後我便住在了藥王穀,當年不肯與你回去,是因為當初起了一個毒誓。”她至今感到愧疚,他中了絕命散這件事,她還一度覺得是自己違背了誓言才會發生的。
沉長的夜色下,少年緊懸著的一顆心漸漸放了下來,他的瞳孔內滿是歡喜,“以後,再也不準離開我了。”
“嗯,不會了。對了,瑾哥哥,我想告訴你,其實,我爹叫秦奉,就是那個神醫,你記得麽,我們不是真的兄妹。”
“我知道,一個月前,我昏迷的時候你親口告訴過我……”
少女一怔,原來在那個時候,他的意識是清醒的。
她伸出雙手,回抱著少年。
“瑾哥哥,還有一件事我想問你,為什麽那些人都喊我皇後啊?”
“因為在你昏睡的期間,我便迫不及待地封了後,怕你再淘氣從我身邊溜走,嗯……”
“你怎麽可以這樣,萬一我不願意呢?”
“我當初問過你了,我說你若不回答我,那便是默認了,可是你自己默認的,我可沒逼你。”
“你……你真是……”
後來,兩個人都沒有再開口,隻是緊緊地擁著對方,仿佛這人世間隻剩下他們二人,再也沒人能把他們分開。
七天後,宮裏真正舉辦了一場封後大典,那天幾乎全城所有人都來到宮裏,看著少年模樣的皇帝親手將鳳冠戴在少女頭上,那寵溺的眸光真是羨煞了世人的眼。
成婚後的日子可不輕鬆,除了忙於朝政上的事,每天百裏長畫都要去金鑾殿接公孫瑾出宮做善事,哪裏有難民就去哪裏救濟,哪戶窮苦人家沒米下鍋了孩子上不了學堂,也都能看到二人親自忙上忙下的身影。
三年後,公孫瑾將國號改為“畫瑾”,而鳳梧國早已被他收了過來,在這盛世天下,隻存在著一個叫“畫瑾”的浩瀚大國。因為到處行善,幫助窮苦百姓,助窮者脫貧,行俠仗義,隻要一提到帝後,世人無人不稱奇,都道畫瑾有這樣兩個以身作則的帝後,是百姓的一大幸事。
又過了十年。
“瑾哥哥……”
“叫夫君。”
“……嗯,夫君。”三十三歲的百裏長畫依然是十六歲時少女的模樣,在從烏峰雷音觀回來的路途上,她掐了掐身旁同樣是少年模樣的公孫瑾的手指,“這次回去,終於可以好好歇息了,觀音菩薩應該不會再怪罪我們了。”
少年心疼地將她抱入懷中,溫柔地道:“是啊,終於可以做我們自己的事了。畫兒,也不知道我們離開的這段期間,寧兒一個人治理得怎麽樣,那小子才十一歲,若往後我們去雲遊四海了,他一個人能行麽?”
寧兒名叫百裏寧,意為天下太平清寧的意思,這是他們唯一的孩子,自小便聰明蓋世,多智近妖,十分討人喜歡,但也令人敬佩。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生的,肯定比他爹厲害。”
“你……你是不是又皮癢癢了,嗯?”
馬車內,二人嬉笑打鬧成一團。
卻不知所經之路,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子在聽到馬車內傳出的聲音時,一雙眼睛瞪得老直,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追著馬車大喊:“百裏長畫,你怎麽可以搶我愛的人,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我恨你,你給我停下來……”
馬車上,百裏長畫皺了皺眉:“我好像聽到有人叫我,好像……好像是小柔的聲音?”
“不會吧?”公孫瑾掀開窗簾,往外看了一眼,搖頭說道,“會不會是你聽錯了,外麵隻有一個瘋子,好像在和別人搶吃的。”
“這樣啊?那我們給人家留點銀子吧,怪可憐的。”
“好。”
馬車停下後,百裏長畫將身上一包銀兩交給外麵的李南,不久,李南便回來了,車輪再次轉動起來。
“也不知道小柔這些年來過得好不好,她被貶後就再也沒有看到她了。”少女望著窗外,擔憂地說。
少年霸道地將她的視線轉回來,麵向自己,“好了,不許再胡思亂想,聽話。”
江郡,深宮。
十一歲的少年百裏寧剛從書房忙完出來,伸了個懶腰,一旁,白須蒼蒼的高貫連忙遞上虎皮軟鞭:“太子殿下,皇後娘娘交代了,批完折子還得練會功,您可千萬別在忘了這事啊,皇上他們很快就要回來了,可是要考考您的。”
“知道了,我不過是這兩天太忙了沒時間練習嘛。”百裏寧接過虎皮軟鞭,雖然語氣是不賴煩的,但卻還是很尊敬眼前的大主管,“高爺爺,你來陪我練好不好?”
“這可使不得,老奴都一把骨頭了。”高貫連連搖頭,退到一邊,滿目慈愛。
其實他這把老骨頭早就該死了,卻沒想到在十三年前的那場戰事中他並沒有真的死,當初皇後在清理那些屍體的時候,意外發現他還有一口氣在,便將他從鬼門關裏救了回來。如今十三年過去,想不到他竟然還能服侍那二人的孩子,這大概是他前世積來的福氣。
金鑾殿外,百裏寧已然開始了一天一次的練功。隻見他身姿敏捷,小小年紀卻已經是英姿颯爽,也不知將來那對星眉劍目又會迷倒多少女子的心。
暗處,一人提著劍,看著少年的背影時眼神無比的複雜,卻始終沒有現身,而旁邊已人到中年的俊美男子顯然也是剛到,他一把抓住那人執劍的手,小聲警告道:“暮菖凰,你最好別有這個想法!”
暮菖凰轉過視線,眼裏透著一絲淡淡的諷刺:“怎麽,公孫贏,以前是誰想殺了人家爹娘的,現在想起來裝好人了?你看他們知道嗎?”
“知道又怎麽樣,不知道又怎麽樣?”公孫贏十分不爽暮菖凰的說法,他撇過頭,看著百裏寧時卻不知不覺地笑了,“總之我不會讓你傷著我侄子一根汗毛的,你識相的話就趕緊滾回藥王穀。”
“你……你過河拆橋!”
“對了,記得吃藥,當初你可是跟瘋了一樣,嚇死個人。”
這邊正嘴炮連篇,烏峰雷音觀,水香提著一盒冒著熱氣的飯菜來到封頂,氣喘籲籲地對正在練功的男子說道:“我的大俠,開飯了,這可是端後娘娘新研製的菜品,快來嚐嚐……”
“來了。”
曾經看似癡傻的少年如今搖身一變成為匡扶天下的大俠,百裏玄機提劍走了過來,在淺嚐幾口後大讚母親的手藝後,看著水香愈發漂亮的小臉,不由衷心地說了一句,“水香,你真美。這些年,謝謝你一直陪在我身邊。”
水香臉色潮紅,低著頭不敢看人。
謝什麽呢,她才要謝謝他,若不是他,這漫漫人生路,她一個人要怎麽熬?
藥王穀。
“你若願意,我可以幫你把臉上的疤除掉。”一頭白發的秦奉,看著日日在自己的穀中蹭吃蹭喝的元鴿,簡直是在咬著牙說話的,“等你的臉,就趕緊去外麵尋個好人家,把自己入贅了吧!”
他這穀裏雖然什麽都有,可要養這麽個沒什麽血緣的閑人,他可做不到。
豈料元鴿硬是不讓他如意:“我看這裏挺好的養老的啊,你幹嘛急著趕我走,給你多個伴不行啊?”
“老夫不需要你這樣的伴!”
正說著,外麵有人來傳:“秦大人,你快看看是誰來了。”
隨著馬車的停下,隻見一對年輕眷侶從上麵下來。
“畫兒,小心腳下的石頭。”
“瑾哥哥,你真好……”
遠遠的元鴿就看到這一幕,頓時受傷的一顆心再次被重重一擊。
他躲到這裏就是不想聽到皇帝皇後如何恩愛,沒想到逃到這裏還不能幸免,造孽啊!
……
三百年後,有人聽說藥王穀的神醫醫術冠絕天下,不少患者前來穀中求藥,但想要進穀尋醫也並不是那麽容易,因為神醫除了每天隻給不超過兩個人看病問診,剩下的時間全部都要交給他的娘子。
這天,前來求醫的一對老人看著神醫年輕的俊容,再看看旁邊同樣水靈靈有著絕色容顏的少女,忍不住讚道:“聽說神醫大人和您的妻子都四十多歲了,我怎麽看都才十五六歲,真是太年輕了,怎麽保養的啊?”
“噓,這是秘密。”
百裏長畫和公孫瑾相視一笑。
其實,他們已經三百多歲了,重重重孫子都出生了,隻是怕嚇著這些人,才對外宣稱他們隻有四十多歲。
夜深人靜,二人乘著風來到鳥語花香的花海中,他從後擁著她,優美的薄唇在她耳旁低語。
“畫兒,有你在身邊真好,我愛你。”
“我也是。”還好他和她一樣,若是隻有她不老,一個人活在這世上多孤單啊。
“也是什麽?”
“……也愛你。”
“傻瓜。”少年心頭砰動,將懷中的少女轉過身來,輕輕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他們都會一直一直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