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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我隻是來送送趙夫人

  蘇鈺所言果然不假,待趙拓從東宮回了太醫院,陛下的旨意便緊接著也到了。


  有關之前致使身上起疹子的藥方一事,蘇鈺似乎並未打算追究,如今他的病已經好了,那藥便也不用喝了,身上的疹子過不了多久便會自行消去。


  趙拓始終想不通蘇鈺為何沒有追究自己,外頭皆傳他是一個宅心仁厚的皇子,如今再看,似乎也不是完全名不副實。


  因趙拓在太醫院做事,如今被下旨負責照看蘇鈺的身子,是以除了平日要去後宮裏頭為妃嬪們請平安脈,如今每隔半月還要多跑一趟東宮。


  不知為何,蘇鈺雖是十分受陛下的疼愛,也已經入住東宮,但一直住了半年,陛下也沒有下一道冊封太子的旨意。


  外頭流言紛擾,隻有東宮裏頭一派安然。


  漸漸與蘇鈺相處久了,趙拓便發現他表麵是一個平易之人,看似謙和,讓人感覺他總是願意退讓,實則不然,他內裏是十分固執的。


  譬如趙拓十六歲時母親離世,他隻是一個太醫,告了假便回家辦喪事去了,卻沒想會在喪儀那天見到蘇鈺。


  以蘇鈺的身份,趙拓也是後來才知道,這位大皇子是拗了所有人的意非要去他家拜祭。


  趙拓在太醫院雖是十分受器重的,但趙拓本人是十分沉悶的性子,素來不愛與人交際,便是那些疼愛他的老太醫,他雖是一腔熱血奉獻在鑽研醫道上頭,但除卻醫術相關,旁的他便幾乎算是孤僻。


  趙拓清廉,為人不甚圓滑,別的太醫在後宮那些妃嬪麵前還會說幾句吉祥話哄人開心,他卻是十分耿直,全然不會討好別人。


  是以別的太醫在後宮裏頭還能得些賞錢,他便除了月例的銀子,幾乎沒有旁的銀錢來路。


  喪儀自然沒有大辦,一來他和母親相依為命,沒有許多親戚,二來他銀子不多,辦不了太大的排麵,如此,既無熱鬧,也無排場,便隻是獨個兒一人將母親下葬,自己在屋子裏頭燒了些紙錢。


  一襲素衣的蘇鈺出現在掛滿白幡的院子裏時,趙拓真的以為自己是看花了眼。


  “趙太醫。”蘇鈺笑道。


  雖是笑著,比起平日的溫和來,他微微眯著的眸子裏頭卻是有淺淺的哀痛,如此他的笑便絲毫不顯得突兀不敬,甚至恰好渲染出某種悲傷。


  大約是他的模樣生得好看,即便是悲傷的模樣,也讓人覺得俊美。


  可趙拓眼下是沒心思想這些的,他聽了蘇鈺熟悉的聲音,總算明白了眼前不是幻想,但他也隻是朝蘇鈺點點頭,便又回過頭去燒紙錢了。


  院子裏頭除了蘇鈺一個人也沒有,他並未帶著護衛前來,大概他的近衛越休是來了的,隻是侯在外頭沒進來吧。


  直到趙拓燒完了手上的一把紙錢,院子裏的蘇鈺也一直沒出聲,就好似他不曾出現過一般。


  趙拓站起身,想是跪得太久了,他腿有些麻,站起來沒能站穩,身子便一陣晃蕩。


  院子裏的蘇鈺還在,他身子微微前傾,似是想過來扶一把,待看見趙拓又站定,他便收了伸出來一半的手道:“趙太醫,保重些身體吧。”


  趙拓點點頭,奠祭的事了了,此時便帶著蘇鈺往小堂去了。


  “殿下怎麽來了?”


  趙拓引著蘇鈺到了小堂坐下,自己打算去沏一盞茶來。


  他性子本就冷淡,除了在醫道上表現的十分熱絡,其餘時候幾乎是不說話的,便也不喜歡熱鬧,是以家中也沒什麽下人。


  原來還有兩個,是不想母親勞累,特雇到家中做些粗活的,如今母親不在了,便就遣散了那兩人。


  此時家中無下人,趙拓便隻能自己去沏茶,總不能怠慢了皇子。


  “不必備茶,我隻是來送送趙夫人。”


  趙拓的母親過了大半輩子的清貧日子,也跟真正的夫人們往來不到一起去,是以盡管兒子是太醫,身有官職,卻也沒人會稱她為夫人。


  蘇鈺這樣稱一聲,也算是十分賞臉了。


  “多謝殿下。”


  趙拓也不去備茶了,徑自坐下,低聲道了謝。


  因趙拓為人不善交際,這喪事極冷清,除了鄰舍賣包子的張阿嫂晨間還來拜祭了一遭,別的人,就是一個也沒有了。


  蘇鈺是獨一個。


  聽趙拓道謝,蘇鈺輕歎了口氣:“你不必謝我,是我該謝趙夫人。”


  大約是一日未曾進食,趙拓此刻有些神思恍惚,聽了蘇鈺的話他緩了片刻,方才疑惑地看向蘇鈺。


  蘇鈺便又道:“若不是趙夫人盡心竭力將你養大,送你學醫,如今我的命隻怕是也沒了吧?”


  聞言趙拓心頭一顫。


  跟了蘇鈺大半年,趙拓一度覺得蘇鈺性子這般雲淡風輕實在不合常理。


  他是錦衣玉食的皇子沒錯,但時日久了,趙拓見過他中毒九死一生,見過他遇刺奄奄一息,也見過入夜他明明一個人好端端回了寢殿,卻又立馬狼狽地跑出了殿門,隨即身後一個衣衫不整的女子跟了出來拚命往他身上貼。


  催情的藥,要命的毒,紮小人,行巫蠱……什麽樣齷齪卑鄙的手段趙拓都見過了,他為他解毒,為他治傷,為他上藥,為他保命……


  捫心自問,趙拓覺得若自己這樣膽戰心驚的過日子,莫說半年,便是一個月也足以讓他心性大變,可蘇鈺偏是始終不變。


  像一顆被風吹雨淋,沙掩日曬的玉石,無論外界如何敲打,無論他是否受傷破碎,他永遠是玉,是通透的玉,是溫潤的玉。


  是……死去的玉。


  他那雙脈脈的眼似還在麵前,他清泉落石般的嗓音也似還在耳邊,他受傷時緊抿的唇,擰起的眉,他愉悅時星似的眸,月似的眼……


  得到蘇鈺中毒的消息,趙拓馬不停蹄地趕往了未央閣。


  本是兩國聯姻,一團和氣,怎生忽然就撕破了臉下了毒?


  “九殿下!大殿下呢?!”趙拓背著藥箱衝進了未央閣,院子裏頭跪了好些人,他沒心情去看,隻飛快跑到了蘇執的麵前。


  素來不馴的少年紅了眼眶,邊領趙拓進去邊急急道:“大哥中毒了,已經暈迷過去兩刻鍾了,你快看看!”


  衝進內閣裏頭,矮榻邊團團圍著許多人,將榻上的人擋得嚴嚴實實,叫趙拓看不見蘇鈺的模樣。


  蘇鈺不是第一次中毒了,可這回趙拓心裏頭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好像這些人擋住了他,這一擋,似乎再也見不到了。


  “趙拓…”一個老太醫轉過臉來看向他:“大殿下的身子一直是你照看著的,你快給看看!”


  不等老太醫說完,背著藥箱的年輕太醫紅著眼睛衝進了人堆裏頭,眾人來不及讓開一條道,便霎時間被擠得東倒西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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