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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節 恩仇

  德爾英忽然出現,一句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將程德全逼住。本來已經被眾人勸動的程德全,此刻重又坐回椅中,又擺出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樣。


  見到手的鴨子,被這乳臭未幹的德爾英一句話說的飛了,眾人心中皆是不忿。這些人,多是本地的士紳,雖然在蘇州府裏算是數得上的人物,但究竟不過是阡陌之中的鳥雀罷了,怎麽能曉得九天之上的事情呢?德爾英口中的清門,在他們眼裏,根本就隻是個尋常的草莽幫派,充其量人多一點,地盤又大一點,誰又想的到,這清門,卻是這大清朝的供奉門派呢?


  見程德全依舊不表態,當時便有一人,排眾而出,對德爾英高聲喝道“兀那小兒,你懂得什麽?我們此時,非是為一家一姓的興亡,我們為的是蘇州府這千千萬萬的百姓,為了這一方勤苦的百姓,能夠免遭戰亂之害,兵火之劫,此乃大道,非你這等江湖小兒所能插言的!”


  德爾英氣極反笑,大笑聲中,他向那人問道“你可知道春秋末年的豫讓嗎?”


  那人一愣,轉瞬便怒道“這千秋傳義的刺客,我如何會不知曉?!”


  “你既然知曉,為何還用這等言語教唆巡撫大人做那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事?”德爾英咄咄逼人,“‘夫以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報之’試問,我大清,是如何對待巡撫大人的?當初程巡撫,不過是一芝麻小官,數年間朝廷恩典,超越擢拔之速,曆來罕有,更曾以黑龍江將軍一職相授,為大清開國二百年來之第一人!難道此等,還算不得待之以國士之禮嗎?”


  “常言道,疾風識勁草,板蕩見忠臣。如今國家難起,四方紛亂,正是報效國恩,回報國士之禮之時,如何卻為了爾等的性命家財,而毀壞禮義?”


  這一番擲地有聲,將那人駁的啞口無言,羞慚退到眾人之後,再不敢多言。


  “豫讓之行,實為可笑!”眾人中複又站出一人,向德爾英辨道“豫讓之報智伯,本是愚夫所為。那智伯,貪鄙不仁,好武剛愎,最後落得家破人亡,乃是咎由自取。豫讓不識正邪,不辨善惡,刺殺寬宏有量之趙襄子,而報無德無行之智伯,實為不智之舉,不值為後人效仿!”


  “古人有言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侍。此刻滿清無道,喪權辱國,專權跋扈,使萬民生於水深火熱之中,為生民計,為萬世計,此刻都應拋開私恩,以報大德!”


  蘇州城不愧是千年文府,人人伶牙俐齒,引經據典。德爾英看著眼前侃侃而談之人,卻隻覺得心中好笑。


  “你可知,先賢曾說,“聖人不死,大盜不止”!若是人人都如你一般,以此等謬說為由,行反複無常之行徑,天下可還有忠義可言?中華還有道統可傳?古來通達明智之士,勝於你我者,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而豫讓之行,千古隻記義烈,究竟為何?不因大道,而改小節。正所謂忠臣不事二主,從一而終是為貞!”


  那人隻是冷笑兩聲,方要開口反駁,忽然屋頂之上,有一人大聲喊道“滿賊休要猖狂,吃我一劍!”


  話音剛剛傳到,一道白光,也隨著聲音閃出,直刺向院中的德爾英。


  德爾英閃身躲過,回身一看,卻是尹銳誌。


  原來尹銳誌雖然在船上耽擱了一會兒,卻勝在道路熟悉,不多時便追到了巡撫衙門。


  尹銳誌到時,正看到德爾英在那裏說些歪理,將眾人辨的革命氣焰逐漸消了下去。她頓時大怒,便抽出劍來,連帶船上的怒火,一起潑向德爾英。但尹銳誌究竟是名門子弟,不肯行偷襲那等江湖下作手段,便先喝一聲,讓德爾英有個準備,這才拔劍刺出。


  德爾英一皺眉頭,拱拱手對尹銳誌說道“姑娘,我好意相勸,望你莫來巡撫府,為何你不聽我所言?”


  尹銳誌執劍在手,決然說道“我此來蘇州,正是為說服程巡撫,附義革命,豈會因你一言,便放棄使命,空手而回?”


  “你方才在舟上巧辯,如今又在這裏蠱惑人心,我且問你,也隻問你一句,滿清腐朽,賣官鬻爵,違背祖訓,擅加賦稅,是也不是?”


  這一句堂堂正正,不做那無謂的義理之爭,卻直刺要害。德爾英剛才在船上相駁,獨獨也是略過了這“腐朽”二字。因為這二字,他也是一向引以為恥的。


  “姑娘既然說到這裏,我也無話可說。唯有刀兵相向,勝者為王了。”德爾英默默的想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歎一口氣,慢慢說道,“姑娘若是勝得了我手中劍,今夜之事,我便不再阻攔。這天下權,由你們去爭!”


  “好!”尹銳誌一向不喜歡作那些無謂的義理之爭,在她眼中,一切都是黑白分明,快刀亂麻,“今夜倒要看看,你掌中之利,是否如你口舌!”


  話音一落,兩人便各執利劍,鬥在一處。


  兩人這一鬥,煞是好看。尹銳誌少雖名師,苦修過武當劍法,一把劍使來,如疾風快雨,但見一團白練也似的光華,遮住身形,端的是武藝非凡。


  但那德爾英,卻也絲毫不落下風。他的劍招倒也不快,隻是極為有效,或防或攻,卻總是恰到好處。


  眾人不料想不過轉瞬之間,便從君子鬥口,變幻為江湖鬥技,都覺得這事情快的有些轉不過彎來。但畢竟這是蘇州城,千年文府,眾人多是很讀過一些書的本地聞人。不過片刻之間,便清醒過來。


  有那熟悉會黨的,仔細向場中激鬥的雙方看去,突然大叫道“那女子,是光複會銳峻學社的尹銳誌!”


  聽到這一聲喊,場中便有民團的幾人,高興的一擊手掌。但見場中激鬥,那德爾英十分了得。便有幾人低聲商議了一下,散了開來,隻見其中一人,慢慢的隱身到暗處,直把自己縮在陰影的最深處,悄悄的架起一隻短槍,瞄向場中激鬥的雙方。


  忽然一聲響亮的呼哨,那人便扣動扳機,隻見夜空中響亮的幾聲槍響,數發子彈便射向場中的德爾英!

  其時,尹銳誌與德爾英的相鬥,已漸漸分出了勝負。德爾英雖然仗劍相鬥,畢竟是身處敵營,周圍無數虎狼窺伺,便留出幾分精神,注意著周圍動靜。


  也是運氣使然,正好兩人激鬥換身,讓德爾英看到暗處伸出的那個黑洞洞的槍口。他心中暗叫一聲不好。眼看尹銳誌仍然毫無覺察,一劍刺來。德爾英隻覺心中某個念頭一閃而過,心中喟歎,說時遲那時快,他一用力,將手中劍飛出,刺向暗處槍口。身形前衝,迎向尹銳誌之劍,卻不躲不閃,任憑尹銳誌一劍刺透,餘勢不止,直衝到尹銳誌身旁。好個德爾英,不顧胸口之傷,橫身便擋在尹銳誌之前,便聽幾聲槍響,幾聲噗噗彈藥入肉之聲,德爾英便軟軟栽倒在地。


  尹銳誌一劍刺中,正自訝異,卻猛地聽到槍響,又見德爾英橫身在前,替自己擋住子彈,不禁又驚又怒,驚得是這德爾英,竟然會為她舍身,以德報怨;怒的是竟然有旁人無恥暗算。


  那德爾英,方才飛出一劍,卻可惜急切之間,失了準頭,隻是唬了那人一下,卻沒有傷到。寶劍當啷一聲落在地上,想被抽去筋骨的飛龍,再無生氣。


  那人驚魂未定,見寶劍掉在地上,才長出了一口氣,他剛抬起頭,便看到尹銳誌手執短匕,飛掠而來,到他麵前,也不多言,一匕便劃斷了那人的喉嚨。


  那人臉上驚訝無比,絲毫沒有料想到,自己替尹銳誌殺了德爾英,為何反而是尹銳誌殺了自己?

  他帶著滿臉的不解,委頓在地。那尹銳誌,卻看也不看,疾步向德爾英走去。


  那幾槍,雖然打中的不都是要害,但依照那時的醫療手段,若是胸口中槍,多半已經是必死無疑了。


  德爾英此次來蘇州城,本是按著清門的規矩,藝成之例行的遊曆。不料恰好遇到尹銳誌,才有了這一場的是非。他中槍在地,心中已知必死,隻覺得無比留戀,卻又好不遺憾。


  他努力的睜開雙眼,卻正正看到船上所見的那雙美麗颯爽的眼眸。德爾英強自支撐,嘴角一笑,卻吐出幾口鮮血。


  “謝謝!”尹銳誌心中不忍,低聲說道“你可還有什麽未完成的心願,或是對親人的留言,告訴我,我一定替你做到!”


  德爾英覺得心中有千言萬語,自己苦苦學藝,終於修的藝成,正是人生畫卷徐徐展開之時,不料今日卻無聲無息,死在這蘇州城中。但他隻是搖搖頭,對尹銳誌弱弱的說道“姑娘,你這般的人物,真真不該在這生死場上掙命,聽我一句,早些脫身離開吧。”


  尹銳誌一呆,卻不想到,德爾英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她沉默了一會兒,不忍德爾英失望,便說道“你放心,等此間事一了,我便會脫身而去。”


  德爾英點點頭,“多謝姑娘!”雙目一閉,便遠離了人世。


  尹銳誌長歎了口氣,站起身來,對程德全一拱手,肅聲說道“程巡撫,昔日在東北,你曾允諾徐師,若果真清室離心,革命之火燎原而起,你必會順應時勢。如今,是你履行諾言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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