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節 首鼠
方孝孺高坐馬上,雙手拿著美利堅海軍製式的雙筒望遠鏡,架在眼前,透過樹林間的縫隙,仔細觀察著山坡下的河南巡防營。
武昌是長江襟喉,全國要衝,號稱九省通衢。這二十幾年來,又經張之洞苦心經營,大興實業,漢陽兵工廠、漢冶萍鋼鐵公司等等俱是清朝絕無僅有的重工業。若是武昌真的落入了革命黨人的手中,隻怕,就不僅僅是洪楊之亂那麽簡單了。
所以,清朝當即調兵遣將,將袁世凱在小站所練的北洋新軍悉數召集,編為三軍,以一軍守衛都城,另兩軍南下武昌,集結完畢之後,利用京漢鐵路,不過四十多個小時,便能兵臨武漢城下。
北洋新軍集結,需要時日。清朝新建的陸軍部,便令河南巡撫寶棻,就近急調張錫元領河南巡防營兩營兵馬為先鋒,進逼武漢。
這就是為什麽蔡濟民、熊秉坤和方孝孺諸人,不等整軍完畢,便急率一路兵馬北上的原因。
他們要搶先擋住滿清的兵鋒,盡量不將戰火燒到武漢,以免毀了這個中華的工業重鎮,文化新城,讓張之洞在武漢二十餘年的心血,白白花費。
方孝孺仔細的觀察著山坡下的河南巡防營。他知道自己這一路兵馬的幹係有多大。另兩路雖然號稱經略,其實沿路都有會黨中人接應,充其量有驚,卻是一定無險。可自己這裏卻大大不同,自己這一路兵馬北上,麵對的,將會是滿清的精銳之旅。倘若稍有不慎,便是戰敗身死,滿盤皆輸之局。
徐少斌騎在馬上,護在方孝孺身側,警惕著留意這四周的動靜。武昌舉義之時,徐少斌正在方孝孺的那一路兵馬之中,跟隨著方孝孺經紫陽橋王府口沿路廝殺,直從總督督署後門殺到前門,兵鋒所至,無堅不摧。
那一夜間,方孝孺指揮若定,刀馬嫻熟,又能身先士卒,愛兵如兄。讓徐少斌這個軍中勇武之士,發自內心的無比敬佩。
這一次方孝孺出來觀察敵情,他便主動請纓,隨護在旁。
他們北伐軍,與河南巡防營遭遇,到現在已經是第三天了。這三天來,雙方都刻意低調,盡量誰也不打擾誰。
剛開始時,熊秉坤還以為張錫元有意投降,便派了使者,前去遊說。那張錫元果然十分痛快的答應了。但隻是將投降的時間,一拖再拖,直拖到了第四日,朱崇禎的嚴令到來
“二十五日前,必下武勝關!失期,斬!”
方孝孺放下望遠鏡,仔細的想了一會兒,也不招呼,便默默的打馬回營。
你道張錫元為何不顧陸軍部嚴令,一再拖延,甚至還不惜用出假投降這種招數來?因為他也知道,自己的營中,有革命黨;但是他偏偏不知道,這革命黨究竟是誰,到底有多少。如果貿然開戰,營中突然跑出個人,大喊一聲“清軍敗了!”那就是淝水之戰了。要是突然有個人,調轉槍口,給他一槍,那麽,他自己就為大清盡了忠了。可官做到他這個位置的,又有誰,會想著盡忠?除非腦袋已經沒了。
無奈之下,張錫元隻好選擇默默的等待,等待著北洋新軍的到來。他清楚,如果說大清還有一支軍隊,是純粹的沒有革命黨人的,那一定是北洋新軍了。因為北洋新軍,是袁世凱,不,應該說是那個人的私軍。
這一日,張錫元像往常一樣,仔細給對麵的武昌漢軍寫了一封信,內容依舊和前兩日的一樣,說些糧草官爵之類條件,告訴漢軍,自己不日即降。實際上他已經知曉,駐紮在天津的北洋新軍第四鎮,已經快到信陽大營了。這種手段,他已經用不著了。張錫元看著天色已經黃昏,便叫過自己的衛兵,將信送到對麵的武昌漢軍中去。
眼看著衛兵遠遠的消失在視線之外,張錫元苦笑著搖了搖頭,正要轉身回自己的帳篷,遠處突然“嘎嘎”的傳來幾聲烏鴉的叫聲。
“真他媽的晦氣!”聽到烏鴉的叫聲,遠處傳來四五個兵丁的亂罵。
張錫元也“呸”的一聲,一口濃痰飛出,落在地上,“叫什麽叫!”
這一次不知怎的,衛兵回來的有些晚,還喝的醉醺醺的,說武昌漢軍那裏,知道協統不日便降,十分高興,都開了酒壇在那裏慶祝,許多人都喝的大醉。連衛兵都有許多喝的醉了。
張錫元聽完心中一動,北洋新軍不日便來,那領兵的蔭昌,倘若知道自己這幾日的所為,恐怕有些交代不過去。若是今夜趁著武昌漢軍酒醉,偷一把營,建上一功,將來遇到蔭昌,也好應付。
心中想完,張錫元便叫來兩營的管帶和自己的心腹隊官,如此這般的安排了一番。說到得意處,幾人就著燭光,嘿嘿的笑了起來。
說來也巧,這夜真的是個美好的夜晚,烏雲遮月,秋風呼嘯,真真的適合殺人放火。
前半夜無話,單說快到了子夜時分,河南巡防營中,一陣悉悉索索,不一會兒,便見一隊人馬,約有五六百人,人銜枚,馬裹足,悄悄的出了營地,向遠處的武昌漢軍襲去。
這一幕,何其眼熟,簡直活生生就是三國的翻版,真真的讓人可歎可笑。真不知道,這千餘年來,這中華大地上,究竟變化了什麽!
這一路人馬,由張錫元的心腹愛將趙何明引著,一個個槍彈拿的足足,都想著趁著戰事,好好的撈上一筆。軍中的規矩,打仗期間,可是不禁搶掠的,這一點,倒是古今中外,都一樣一樣一樣滴。
這趙何明,一身武勇,這幾日早就悶的發慌,恨不得立即便拿下對麵武昌漢軍,建立平叛第一功。他早就打聽清楚,對麵領兵的,不過是幾個正目。幾個正目,能有什麽本事?
便就在他騎在馬上,得意之時,忽然路邊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很顯然,不是烏鴉,但是什麽,卻一時想不到。
其實也不用想了。
因為這幾聲鳥鳴之後,大路兩邊,沙草翻飛,遠處樹影之中,枝條嘩嘩作響,緊跟著不遠處,一絲火光突現,緊跟著便化作一溜火光,飛升上天,在空中炸裂開來,卻是一朵美麗的流星!
流星雖然極其絢爛,不過轉瞬即逝。但有些東西,消逝後,還會再來,比如槍口的火光,比如擦身而過的子彈。雖然人們很希望,它們消逝之後,就不要再來,但卻常常事與願違。
趙何明一見旗箭煙花爆起,心知不好,馬上大叫一聲“不好!”緊接便是一聲“快跑!”他自己撥馬便想向後跑去。
哪裏來的及!
隻見路邊沙土草根之下,猛然翻出無數人影,忽然火光一閃,緊接著就有無數飛火,在夜空中一劃而過,“砰”的一聲,碎裂在巡防營眾人之中,那火仿佛瘟疫一般,哪怕是濺上一星半點兒,都會迅速燃燒開來,不到一會兒,便有數十人被燒的滿地亂滾,慘叫連連。
因著這火光,大路之上,亮的如同白晝一般,今夜河南巡防營中前來劫營的所有兵丁,都在這火光之中,被隱身在暗處的武昌漢軍,看了個清清楚楚。於是漢軍眾人便如打靶一般,連連扣動扳機,不過幾個呼吸之間,河南巡防營便死傷慘重,那領軍的趙何明,早在第一輪槍聲中,便被數槍擊中,栽倒在地,不一會兒,就被亂奔的眾人,踩的麵目全非。
這樣的仗,還如何能打?槍聲中,巡防營的各位,便雙手舉槍,大聲喊道“大家都是漢人,漢人不打漢人!我們投降!我們投降!”
這幾聲大喊之後,槍聲果然便稀了,不一會兒,居然就停了。隻聽見黑暗中一個聲音冷冷的說道“想投降的,就把槍放到路邊,去另一側,抱頭蹲下!”
聽到能夠活命,眾人哪裏還想許多,連忙將手中的槍遠遠丟開,連子彈匣也都解下,扔在了一旁。
卻說張錫元自趙何明領人出發,就再也睡不著覺,本以為是興奮過度,細覺來,卻是有些心驚肉跳。於是,他便穿戴整齊,踱步到了營外,向南方仔細看去。過不多時,遠處便火光升騰,不過奇怪的是,倒是沒有什麽震天的廝殺之聲。
張錫元原以為是自己得計,卻忽然看到遠處一支旗箭煙花在空中炸裂開來,開出一朵好燦爛的流星!看到這流星,張錫元便一聲慘叫,連忙回轉營中,直奔著馬廄而去。
這時候,還不跑,等什麽!
還是那句話,哪裏來的及。隻聽營門外一聲大喊,便有無數個火把油鬆扔了進來,隨著這火把油鬆一塊進來的,卻是數十個。
巡防營中登時便由靜轉動,那剩餘的人,在睡夢中驚醒,還沒等清醒過來,就聽見遠處奔雷也似的馬蹄聲席卷而來,還有無數的人在大喊
“繳槍不殺!”
不過喘幾口氣的功夫,便有幾人,一把拽下門簾,端槍而進,衝著尚未穿好衣服的眾兵丁叫道
“繳槍不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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