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言葉之神社
“權藏!慢一點!你要去哪裏呀!”
齋藤飛鳥有些倦了,這都快走遍半個誌賀島了,可是山羊權藏還是一直牽著她往前衝。
奇怪的是,好像權藏有自己的主意一樣,有時候小鳥想牽它向右,它卻執拗地想要向左。
——仿佛,它心裏有打定主意要前往的目的地一般。
天空傳來隱約雷鳴,海島的天氣總是難以捉摸的,不一會兒就風雲變幻,積累起烏泱泱的雨雲來。
“權藏!再不回去的話,就要淋雨啦!”
小鳥喘著氣,覺得自己的耐心快到極限了,而權藏也適時地停下了步伐。
她抬起頭,出現在眼前的,是一處掩映在綠叢中的小小神社,木色的鳥居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可怖。
“嘶——”
權藏昂著脖子低哼著,回頭睨了小鳥一眼,就徑直向神社裏走去。
齋藤飛鳥因為害怕而有些躊躇,手裏的牽引繩抓得緊緊的,與權藏角著力。
正僵持著,雨點不由分說地落下。
“嘶——”
權藏好像是有些高興一樣,又是輕輕吼著。
“——真是的!”
小鳥有些憤憤地一跺腳,也就放鬆了手上的力氣,任由它帶自己進神社躲雨了。
……
……
“邱洋桑,今天辛苦你啦!”
“沒有沒有,與田醬才是辛苦了,抓緊時間回去吧,看這天色好像要下大雨了。”
行至邱洋的住處附近,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在一個岔路口,與田祐希與邱洋揮手作別,聽她說,她還要回去招待今天剛到誌賀島的朋友。
小半天的相處,邱洋對與田的印象還不錯。明明年紀不大,卻時常會傳遞出一些堅定的責任心,談吐間也不太像是同齡的無憂無慮的少女——偶像事業或許真的會催人早熟。
也正因如此,他又重新考量起宮川的提議來。
走回住處也就隻剩下一小段路了,邱洋也放慢了步子,開始在腦海中整理思路。
思考著思考著,他忽然抬起頭——已經是完全陌生的風景了。
暴雨也不給他尋找回去道路的時間了,豆大的雨點不斷傾瀉下來,邱洋有些狼狽——隻能先找地方避雨了。
好在隻是冒雨走了一小段,就有一個小小的神社出現在眼前。
邱洋張望了一下,沒有瞧見鳥居,約莫著是神社的背麵了——尋常來說,逆行神社是多少有些不敬的,隻是現在淋著雨,也沒時間再繞到那頭去了。
——希望神明大人多少通融一點吧。
盡可能躡手躡腳地踏入,邱洋輕輕坐在神社背麵的緣側。這個半戶外的木製小平台,狹窄得隻能供他勉強坐下,腿還隻能蕩在外麵。
他有些疲憊地靠著神社的木牆,看著屋簷外好像永遠不會停歇的雨點,莫名地感到了一絲輕鬆。
背後忽然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似乎是有什麽東西在神社裏,輕輕碰到了這堵牆。
邱洋嚇了一跳,在與神鬼相關的場合,人總是有些過分敏感。但很快他又平靜下來
——也有人在神社裏避雨嗎?倒也是同病相憐。
不一會兒,那頭又傳來竊竊私語,像是在與什麽人對話。
“權藏,都怪你!要是雨停不了,與田醬在家裏要等急啦!”
木牆的隔音並不好,說話人的音色、每一個音節邱洋都聽的清清楚楚。
也正因如此,他才陷入了巨大的驚愕之中,手機都沒抓穩,掉在了木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阿蘇卡???
……
……
在神社坐定後,齋藤飛鳥立刻給與田祐希發訊息,說了自己被暴雨困在了小神社裏,可能沒辦法按時到家吃晚飯了。
“那阿蘇卡醬,等雨小些了,我來接你吧?”
同yoda聯係上以後,小鳥多少有些放下心來,現在就隻要等暴雨過去就好啦!
她有些放鬆下來地席地而坐,輕輕靠在神社的牆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倚著。
大雨中的神社,氣氛顯得有些詭異陰森,小鳥心裏越來越有些發毛,看著門外的斑駁樹影都像是什麽妖魔鬼怪。
她越是害怕,心裏就越是生這頭死山羊的氣,她輕輕踢了蹲在她腳邊的權藏一腳
——“權藏,都怪你!要是雨停不了,與田醬在家裏要等急啦!”
小聲的責問在安靜的神社空間裏,被極大地放大了,甚至還有小小的回音,聲音大得阿蘇卡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身後突然傳來什麽東西墜落的聲響,好像是牆的那一側,極近的地方有什麽東西。
原本就緊張地小鳥嚇得一下跳了開去,驚呼著一把抱緊權藏,有些畏畏縮縮地強裝起聲勢
“誰、誰在那邊!”
那一側沉默了一會兒,才有些遲疑地開了口,聲音有些沙啞和低沉。
“呃…我是東京來調研誌賀島的工作人員。”他的語氣好像也有點害怕的樣子,“我在這裏躲一會兒雨,如果有冒犯的話我馬上就走。”
齋藤飛鳥放下心來的同時,也有些嘲笑自己的膽小了——說不定人家才是被自己嚇到了,還以為神社裏有什麽鬼怪呢!
“啊,老師你好,我聽與田醬說到過你。”
她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紹著,反正也是躲雨,稍微聊聊天也可以讓自己不那麽害怕,更何況還是與田醬的熟人。
“我是齋藤飛鳥,是與田醬在偶像團體的同事和親友,被她邀請來誌賀島玩。”
不知道是不是出於對自己身份的驚訝,那一邊又是一陣語塞,接著才傳來更加沙啞地聲音。
“啊,齋藤桑,我知道你的。你叫我…秋山就好。”
“秋山老師好!”
或許是因為有人相談,齋藤飛鳥也漸漸安下心來,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起來。
秋山的話很少,她隻當是內向害羞,也沒有強求他接話,隻是消磨著時間。
“那齋藤桑是為什麽來誌賀島呢?”
很突然的,秋山說了迄今為止最長的一段話,問了一個有些越界的問題。
“明明工作應該很忙吧?偶像。”
齋藤飛鳥覺得有些奇怪,但或許是受了些許吊橋效應的影響,她莫名地信任對麵那個聲音。
“硬要說的話…算是療傷吧?”
……
……
聽到這句話,聽到小鳥聲音裏故作俏皮的刻意振作,邱洋才體會到,“心如刀絞”所言非虛。
他多想立刻從雨中繞過去,進到神社裏麵一把抱住小鳥,告訴她是神跡讓他們在這裏相遇。
但是他又突然想起來白石桑的勸告。
——她現在還是現役偶像,又不可能為了剛剛認識的你選擇直接畢業,你現在的私下接觸又有什麽意義呢?
是啊,即使我現在去與她重逢,情況依舊是沒有任何改變,她還是繼續做她的偶像,我也隻能在不見天日的地方繼續喜歡。
不如給時間一點機會,慢慢淡化掉哀傷,等待未來的重逢。
“玉兔待重生,光華當滿室。”
淺草寺的讖語,他至今銘記。
所以,他才刻意壓低了嗓子,努力不讓小鳥認出來。
“——有個關係很好的朋友失戀了,她的難過與傷心對我的影響很大,搞得我也有些失落。”
牆那頭好像忽然意識到,“療傷”這個詞有些失言,開始很下手地去圓話。
“正好最近忙完了一輪工作,就跟著與田醬一起來這邊,難得的休息一陣子。”
“這樣啊…”他有些語塞。
“你那個朋友,是被甩了嗎?”
邱洋忽然有些慶幸小鳥的“無中生友”,這也讓他後續的問題顯得沒那麽冒犯了。
“說甩了倒也不是,算是不可抗力吧。”
齋藤飛鳥的聲音有一點點低沉起來,好像在刻意壓抑情感。
“本來應該是兩邊都很受傷的樣子。”
“但是,那個男孩子,卻被我朋友親眼看到,和其他的女孩子說說笑笑。”
——欸?我嗎?什麽時候?
邱洋陷入了混亂。
是和橋本桑?西野桑?生田桑?不對啊…這些人阿蘇卡她應該都認識啊…
沒別人了啊…自己是被誤會了啥啊…?
他都有點想直接錘通身後的牆,滑跪到阿蘇卡麵前“你聽我解釋”了。
“呃——我覺得你那個朋友也有些武斷了吧,日常談話也有很多種,不一定是你朋友想的那樣吧…”
“這倒確實是…”
小鳥的聲音好像若有所思,然後又忽然激動起來。
“可是我朋友真的很難過誒!這時候看到他和別人聊得那麽開心,肯定會多想啊!”
——這倒也沒錯,換位思考下,如果自己看到阿蘇卡和別的男孩子說說笑笑,自己肯定也要多想。
這樣一想,邱洋又是語塞了。
“呃,那你朋友現在還在生他氣嗎?”
“怎麽說呢……”
齋藤飛鳥有些泄了氣地把頭埋進膝蓋裏。
“生氣也是真的生氣,難過也是真的難過。”
“但是還是很沒骨氣地喜歡著他的吧。”
停頓了好久,才補充道。
“這也是我替我朋友難過,生我朋友氣的地方。”
邱洋默默無言——這時候任何有效的安慰話語都會暴露自己,可除此之外,任何言辭又都顯得蒼白。
他隻能默默地伸出手,緊貼住粗糙的木牆,輕輕撫摩著,就好像是在輕輕揉著阿蘇卡的頭發。
——盡管實際上,也的確隻有一牆之隔。
……
……
僅僅二十來分鍾,誌賀島就重又放晴了。
溫暖的斜陽打在身上,若不是自己的褲腳還潮濕著,齋藤飛鳥都會懷疑,發生在神社的暴雨與對談,不過是她的一場夢。
秋山老師那邊,在自己“朋友”的戀愛話題之後,就再也沒有聲響了。興許是不感興趣,興許是走累了睡著了。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從來沒有和別人傾訴過自己的事情,卻對著一個完全不了解狀況的陌生人一吐為快。
——這大概就是對“陌生人”的奇妙信任吧,與自己的生活越遠,反而越能勝任樹洞的角色。
傾訴欲滿足後,她也忽然疲倦起來,還是前來接她的與田祐希把她喊醒的。醒來的時候,權藏溫馴地舔舐著她的褲腿,全然沒有了剛才著了魔一般的倔強神態。
“與田醬,剛剛我碰到了那個老師呢,他也在這裏躲雨。”
或許是出於禮貌,或許是想要對老師表達聽自己絮絮叨叨的感謝,齋藤飛鳥想去見見這位萍水相逢的“秋山老師”。
可是繞到神社背後,隻留下一個比周遭幹燥的、曾有人坐過的痕跡。
“…冒雨走了嗎?”
齋藤飛鳥突然有了一點點奇怪的預感,但很快搖了搖頭驅散開去——是自己魔怔了嗎?他怎麽可能會在這裏。
“真是個怪人…”小鳥自言自語著。
木牆上一個濡濕的手印,很快在冬日的餘暉下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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