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支持者們（下）

  奧恩斯招呼他時，比賽才剛剛結束，此刻已經是傍晚，試訓的球員大部分已經離開，天空灰蒙蒙的。


  安德魯的腦子裏還在回想著眾多球員的表現，他喜歡邊走邊思考，草皮的噴淋已經打開，水柱讓半天天空都染上了彩虹色。離開球場還沒到辦公室，就發現兩份合同已經等在了他門口，“安德魯，把字簽了我們去喝酒”奧恩斯笑道，“累了這一天，費那功夫幹嘛”


  他接過合同大致翻了翻，很簡單，一份是讚助合同，一份是球員合同。他靜靜佇立，如同以前千百次一樣接過筆，擰下筆蓋，他甩了甩墨水，寫了名字的第一個字母但後麵的除了白橫什麽也寫不出來，安德魯又蓋了回去。


  迎著夕陽，他一路又回到了球場，奧恩斯撓了撓後腦勺，滿是疑惑隻能跟上。他問了一路是否還有什麽問題，但安德魯均沒有理會。


  夕陽紅光愈發猛烈，灑滿了整片球場，剛剛的喧囂此刻化為了寂靜。大部分人都已經散去，三名中國球員正坐在座椅上聊天，似乎是被告知要等待消息，記者們在收拾器材，三三兩兩也在討論今天的選拔賽。這些都是回國後的稿件，手快的已經在微博上進行了第一波宣傳攻勢。


  幾位U19的梯隊球員被要求留下來整理足球和打掃衛生，有今天上場的傑克·凱恩斯、亞當·比爾、雷.利昂，還有一個新麵孔，凱爾·沃克。


  這位未來的英格蘭國腳，右路天王此刻正在梯隊默默打掃著衛生，期待著自己在明天有好的表現。


  ……………


  安德魯拿著合同一直走到了球員那才停下腳步，他看了看手表，遠處加布裏爾衝他揮了揮手，她正等著一起去吃晚餐。安德魯歉意地笑了笑，他現在忙了一天也是腹中空空，他祈禱能夠盡快的結束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頓晚餐。記者們發現了剛剛離開的主教練，紛紛圍攏了過來，此刻比賽已經結束，他們也被允許進入球場。


  一會兒身邊就圍滿了等待消息的群眾。


  但安德魯不說話，隻是看著，他心中計劃著要怎樣拒絕這些球員，兩分鍾，本來安靜的球場更加寂靜了。


  看到安德魯的李博幾人都突然不安起來，盡管他們很多人掩飾的很好，但他們交換眼神，手上腳上都多了些小動作。好幾個沒走加練的球員，比如克裏維茨、約翰·保斯托也圍攏了過來，想湊個熱鬧。


  球員們嚐試著與他們熟悉的教練做對比，而安德魯則看著他們被手裏的幾張紙吸引，不知所措的樣子。場邊不知怎麽的突然沉默了，人群出現了聚集效應，記者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為什麽這個教練不說話？漸漸地他們的視線集中在了安德魯身上。


  安德魯左右環顧，雙手很自然的放在身後，他緊接著慢慢整理自己的衣扣，做足了講話前的準備。


  人們已經見識到了沉默的力量，安德魯的眼神和他撫摸衣扣的動作都在無聲地釋放壓力，如果非要比喻此時的場景，就好比站在德國民眾麵前的元首，阿道夫.希特勒。


  大多數人畏懼這樣的力量，而安德卻是一個天生的演講者，他向腹腔中深吸一口氣，讓聲音從沉默中爆發。


  “我手裏拿著的是兩份合同，上麵有一些我該說的話，準確的說是關於你們的笑話。”這一開口就讓奧恩斯愣了愣，這跟說好的完全不一樣。他眼看著安德魯把紙張展開給所有人看，赤果果的利益交換就擺在了所有人麵前。


  人群喧囂，三名球員臉上的神色一陣變換。


  “可為什麽要笑話你們呢？家裏進了老鼠不該找隻貓，難道要找個小醜來嘛。”


  安德魯舉起了右手，說起了一件小事：“你們不必苛責，去年春天，我在倫敦和幾個朋友聚餐，旁邊有幾位謝菲聯的球迷，他們都是北歐人，來自冰島和挪威，每周都會飛過來一趟，支持謝菲聯在英冠保級區掙紮。其中不少人是因為父輩或者祖輩的原因，來支持這家不算大的俱樂部。”


  “在英格蘭，對於真正球迷的核實意味著身世的查驗，而擺脫了祖輩的影響，跟風追求強大俱樂部者，未必會被接受為“真球迷”。安德魯放下了手臂，繼續說道，“英語裏對於球迷有各種不同的詞匯，support，支持者；fan，跟風者；glorychaser榮譽追逐者；spectator，看客，此外還有純度更高的partit，參與者。參與者和球迷在分類和概念上有著本質區別，我對你們的足球有幾分研究，這些年在探討中國足球失敗的原因，總會找到足球人口基數太少這樣一個症結，足球運動的參與者太少，尤其是低齡人群參與者太少，我覺得肯定會影響到一個國家足球水平的高低。”


  安德魯指了指神情低落的三人，“所以我讓各位不要苛責他們，也不要苛責自己國家的足球。我會一點中文，中文在翻譯求簡的原則下，會將我剛剛分出了那麽多類足球的追隨者都命名為球迷。殊不知這個迷也有細微的區分，你是像羅伯茨那樣祖孫三代都是這家小小俱樂部的support，還是隻在曼聯春風得意時改換門庭的fan，又或者完全是追求足球運動帶來的榮譽、激情、時尚的spectator，中文裏一個小小的迷字怎麽區分得清楚。”


  安德魯還沒有講完，一旁的記者便已經放下手中的相機送上了掌聲。足球迷，迷中迷，如是而已。


  “我知道你們采訪了大量的歐洲足球名人，普拉蒂尼、弗格森、C羅、梅西，每個人都對這個大的國家充滿信心，仿佛站著不動就能進世界杯。我想說句我的結論，球迷在中國太多了，大量的是從來不去現場，偶爾看看節目，然後罵罵國足泄憤的spectator，未必真的了解這項運動。這種類型的fans，與每周攤坐在沙發上，準時收看真人秀的粉絲，其實沒什麽差異。”


  底下的眾人幾乎已經聽傻了，這番言論他們從沒在任何其他足球名人的嘴巴裏聽到過。


  安德魯笑了，“真正發自內心熱愛，身體力行的參與，對這項運動理解，熱情，這樣的人在中國是小眾。這個東方國家有多少真球迷，這是一個值得探究的社會現象。你們足球改革喊了這麽多年，規劃、目標羅列了不少，但你們誰也沒能統計出這個國家的足球人口有多大。”


  他最後看了眼手上的兩份合同，拿到身前然後撕了個粉碎，“你們送來的人太老了，我不喜歡，找一些年紀小點的，送到我這，修建更多的球場，開展更廣泛的科普，把根紮下去。”


  “你們的未來不在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