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要好好活著
借著濃霧的掩護,幾人穿梭在滿目瘡痍的南京城中,江楚刻意和他們拉開了距離,在周遭遊走,時常在前探路。
他動作靈敏,有煙霧的掩飾下,並不容易被發現。
經過他提前示警,三人連續躲過了幾波鬼子,避免遭遇後的悲劇。
實在避無可避時,搜尋的日本士兵人數又不多,江楚幹脆直接出手,一一將其挑翻在地。
約翰而後趕上來時,看到撲倒在地的三具屍體,更加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明智的決定。
“前麵的路應該會安全許多了,日本人應該還沒有搜捕到這麽遠的地方……”約翰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拍著胸脯道:“我們到了教堂,就安全了。”
不遠處,突然有槍聲炸響,連綿一片,江楚的目光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一陣子,忽然說,“你帶著她們先回教堂,我之後就會趕到。”
“你要去哪?”約翰驚訝的看著他,一把拉住了江楚胳膊,“到處都是日本士兵,你改變不了什麽。現在我們應該立刻趕到教堂去。”
江楚眉頭挑了挑,顯然有些驚訝他居然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但很快搖頭拒絕,撥開了他的手,“是啊,這場戰爭,誰也改變不了什麽。”
“可我是一個中國人,我的同胞正在受到殘殺。”
看約翰情緒有些低落,江楚笑著拍了拍他肩頭的麵粉,看著架在他肩頭的兩袋麵粉,語氣平靜,笑著道;“放心吧,或許你可以用這些麵粉做些麵包。”
“我能吃很多!”
約翰也不禁笑了笑,點頭說,“OK。我會讓你看看我的手藝。”
頓了頓,見江楚扭頭朝槍聲響徹的區域奔去,他又忍不住叫道:
“別死了,你還要教我中國功夫!”
他倒是一直在眼饞這個,對功夫可是興趣盎然。
江楚擺了擺手,大步流星的踏入迷霧中。
約翰振了振情緒,摸了一把臉上胡子,手心裏卻是膩的發白,都是落了一頭一臉的麵粉,他似乎也想到了自己這個模樣的窘態,略微笑了一下,招呼起兩個女學生。
“走吧,女孩們,讓我們去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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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聲不斷,偶爾還有炮響,必定是進城的日本士兵受到了阻擊。
戰場之上,流彈亂飛,炮火連綿,的確是個極危險的地方。拳師不是金剛不壞的身體,被流彈打中,也會噗通一聲倒地,和地上其他的屍體沒有區別。
江楚心中倒沒有過多的什麽掙紮、心理鬥爭。
他隻是心裏湧上一股難掩的情緒,便決然的要去最危險的地方。
那些跳進水裏救落水者的見義勇為人們,多半也大都是如此。
如果還有時間躊躇一陣、思想鬥爭一陣,落水者怕也早都淹死了。
很多事是沒有時間去猶豫的,隻是一個閃念,心中就自然有了決斷。
“來吧!”
江楚寒著臉嘀咕了一句,加快速度奔向路口,越是靠近,便感覺附近的地麵仿佛都在微微震顫著。他靠在一段斷牆下,微微探出頭來,正見到一輛方方正正的坦克大搖大擺的駛在街道中,短小的炮管,不厚的裝甲,履帶碾壓在碎石上咯吱作響。
這些玩意,都是輕量級、乃至於超輕量級別,裝甲大部分都隻是在10-25毫米。裝甲最厚的應該算是八九中型坦克,但裝甲也僅僅隻有二十三毫米。
江楚倒是認出了眼前一輛,應該是九四型坦克,被後世軍迷稱為“豆式”坦克,裝甲厚度隻有十二毫米左右。
這是個什麽概念,隻需要一挺德國機槍,就能將眼前這輛坦克打成篩子。
本身就是一個自然資源極度匱乏的國家,為了入侵神州,全國上下都勒緊了褲腰帶,製作坦克時在鋼材上偷工減料也屬正常。
更何況,雖然他們比不上歐洲列強,但在亞洲,卻是矮子裏麵拔高個啊。坦克也不需要太過精良,僅僅需要能用就成,反正並不妨礙它在亞洲戰場上縱橫馳騁。
坦克開路,日本士兵則都是雞賊的躲在背後或是側麵,警惕的打量著四周,手中槍口始終抬起對準前方,子彈四處橫飛,將前方一處遮蔽物上打的塵土飛揚。
江楚則是在戰場側麵,轉過身看了一陣子,那群英勇阻擊的中國軍人赫然被打的抬不起頭來,麵對敵人的坦克,也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丟下幾具屍體後,隻得匆忙後撤。
這種情況下,誰冒頭,都隻會是瞬間被子彈打成成篩子。
他心裏憋悶,卻無處可伸,隻能是死死咬著牙關,不遠不近的吊在附近,屏氣凝神,仔細等著機會。
日軍隊伍慢慢推進,眼看著便到了一條街道上,兩側皆是被轟炸過的數層小樓,殘舊而衰敗,街道兩側都是瓦礫與碎石。
江楚刻意眺望了一刻,旋即便發現有人影在街道兩側樓上翻走,居高而臨下,地形的優勢,應該能取得一些戰果。
果然,等到隊伍徹底進入其中後,機槍的槍聲立刻便響徹。
“突突突……”
前方的日本兵如割草一般倒下,一個日本軍官模樣的人叫了一聲,日本士兵反應飛快,槍口立刻調轉,朝向對麵高樓上,不斷開火反擊。
他們訓練有素,並沒有慌亂的奔逃,反倒是舉槍射擊,小小的騷亂很快平息。
樓上拋下手榴彈,更有人快步上前拿起,掄臂一甩,重新丟了回去。
一聲炸響,江楚清晰的看到,一個人影被衝擊力帶飛,從房頂摔下,抽搐幾下便不再動彈。
坦克開路,鐵疙瘩上火星飛濺,偏偏毫無效果。
有人右臂夾著炸藥包,一個縱身竟然是直接從樓上跳下,尚在半空中,胸口便炸起幾道血色,跌下時撞在坦克上,卻用盡力氣拔掉了引信,倒在履帶下。
“嘭!”
夾著的炸藥包爆炸開來,塵土飛揚,地麵的碎石被炸飛數丈高,坦克也是冒出濃煙,徹底歇菜。
“艸!”
江楚眼睛發紅,步子一扭,手臂一抖,手中大槍利落的點了出去,直接刺穿了一人喉嚨。
他本來就藏在街道一側,而日本士兵則是背對著他,麵朝對麵建築房頂,不斷的開槍反擊。他們根本就不曾注意到後背情況,江楚突然的出手,起了個出其不意。
周遭的日本士兵很快回頭,江楚雙手持槍,臂上發力一擺,槍身如同遊龍擺尾般,槍刃一甩,直接橫掃,拍飛了周遭四五人。
他小腿也早已在蓄力,朝著一側飛快滾動,火星四射間,有驚無險的藏身在一處斷壁後。
可就這片刻的功夫,他也轉移了眼前這群士兵的注意力,就在他們轉身射擊時,樓頂上又是一陣槍響,幾個人瞬間倒了一半。
這儼然是一個顧此失彼的情況,如果日本人轉身射擊江楚,那麽就等於是把後背暴露給樓頂的中國軍人。如果他們置之不理,江楚卻又像是條毒蛇一樣,隨時跳出來咬他們一口。
而且,身在這種巷道中,後麵的士兵也不能夠冒然衝到前方來,因為那樣人群更加密集,對方則根本不需要瞄準,他們的損失會更加嚴重。
隻有拉成這樣列線通過,才能把損失降到最低。
那指揮官看了一眼,叫了幾聲,立刻有三個士兵從他們身後向前,把側方位交給自己的同伴,槍口對準江楚藏身的方向,一點點靠近。
李教官趴在牆頭,透過瞄準鏡,觀察著下方的情況,冷靜的扣動扳機,拉栓上膛,一顆子彈必定帶走一個鬼子。
有風吹來,帶著滿城的血腥味,卻也短暫吹散了頭頂這一出的塵霧,陽光投射下來。
他目光突然一眯,感覺到街道下方有一抹刺眼的反光,不禁轉了方向,透過瞄準鏡望去。
江楚卻在路上撿了這半塊鏡片,特意使了這個手段,通過反射太陽光,給李教官打了個招呼,又慢慢扭著手腕,鏡片把陽光反射在他身後。
“砰!”
李教官半眯著眼睛,看著瞄準鏡中鎖定的目標頭上爆出一抹鮮血,又迅速調轉槍口,接連兩槍響起。
江楚朝那個方向笑了笑,豎起大拇指,臉上表情剛要放鬆,忽然便又聽到熟悉的履帶碾壓碎石的聲音。
他心中本能的湧上一股危機感,整個人不假思索,朝著身後已經滿目瘡痍的房屋便躍了進去,直滾了七八圈後,身體碰到了牆壁才停下。
也就是前後腳的功夫,一連串“噠噠噠……”的深厚沉悶的槍聲響起,江楚原本藏身的斷牆幾乎被子彈打成了篩子。
李教官隻看了一眼,心裏便是一涼。
日本人的坦克裝甲再薄,也不是他們用步槍就能打穿的。
如果說槍械讓騎兵成為了曆史,那麽坦克也讓步兵束手無策。
這個時候的中國,沒有足夠的裝備,他們麵對坦克的進攻,隻能用人命去填,但凡有那麽挺德國機槍,也不會落到這個地步。
他呆坐著,外麵槍聲織連一片,看著手下的兄弟一個個,默不作聲的取了行李包,在缸裏浸水打濕,以此作為臨時盾牌使用。
坦克是一戰末期才出現的,這個年代裏,步兵反坦克作戰手段,各國軍隊其實都在摸索中。
眼前這種戰術也是簡單,為了能夠靠近坦克,所以大家站一排跑,衝在前麵的都是肉盾,為了保障後麵的人能夠最大限度地接近日本的坦克,一個死了後麵的就可以前進一點。
綁上沾水的被子,其實也不是為了防彈,本來這玩意就不可能防子彈。
這東西的作用,實際上就是為了機槍彈不能穿透身體達到後麵的人。每晚死一秒,都更靠近坦克一點,這樣最後一個帶炸藥包的戰士就能更靠近坦克,才有機會把坦克炸翻。
如果是在曠野地帶,那這戰術是一點希望都沒有的,沒等靠近就會被打成篩子。但這卻是在城區,煙霧很重,能見度低。等到日軍發現他們時,本身就已經比較接近,因此也還是有一定幾率能夠成功。
當然,這主要還得靠運氣,但手裏沒有反坦克武器,也隻能這麽拿命去拚了。
正當李教官心情沉重,要打定主意時,卻忽然感覺到右臉被反射的陽光照到,視線也都寫受影響。他頓了頓,端起槍,透過瞄準鏡望去。
那人不知什麽時候也已經轉移了位置,這會兒正朝向自己的方向,微微移轉鏡麵,似乎在給他什麽提示。
順著光點望去,李教官透過瞄準鏡看得清晰,那是一根已經斷掉了大半的電線杆,整個都已經傾斜,不過因為有線路拉扯繃緊,這才維持著不倒。
他立刻便明白了過來,當即叫停了即將要決死衝鋒的隊員,在心裏計算著距離,瞄準了纏繞打結成一團的線路。
一槍!兩槍!三槍!!!
電線杆徹底倒下,正砸在豆式坦克身上,引起了殉爆,坦克冒著濃煙,徹底沒了方向,像是喝醉了的人一般,車身一轉,竟是瘋狂的撞上了本就殘破的危樓。
轟隆……
建築轟然倒塌,崩碎的磚石飛濺,徹底將坦克埋在了下麵,也阻礙了日軍前進的通道。
乘著這個機會,江楚已經繞道過去,快步朝著李教官等人所在的建築攀去。
李教官認真的打量著他,才漸漸回過味來,“你是那個.……”
江楚點了點頭,“是我。”
“抱歉.……”李教官麵色落寂,回想起他們奔赴前線時的一幕,不禁微垂著頭。
“我們沒能保衛住這座城市。”
江楚卻知道這場戰事的失敗,並不能怪到他們身上。
他們用著落後的武器,用血肉之軀和坦克鋼鐵去碰撞,他們不該受到什麽指責。
他直接道:“不用抱歉,你們盡力了。”
“我們去文徹斯特教堂。”
“什麽?”李教官一愣,旋即反應過來,搖頭道:“我們是士兵!”
那裏相當於是避難所,不應該是他們該去的地方,而日本人也不會允許。
“去文徹斯特教堂!”
江楚直直的看著他,又重複了一遍。
“這場戰爭已經結束了,現在隻是屠殺!”
李教官猛然上前,一把攥緊了江楚的衣服,瞪大了眼望著他,“這場戰爭還沒有結束!”
他被硝煙吹得臉上漆黑,臉上、嘴唇上滿是飛濺碎石劃開的口子,周遭的兄弟也都是相仿,皺巴巴的軍服上滿是塵土,有的腦袋上還纏著一圈圈的白布。
他們沉默,卻又堅定。
“那也不是死在這裏的理由!”江楚突然爆發,指著周遭的士兵喝問道:
“你們也去,不準說不!要好好活著,即使是偷生,也要好好活著。”
“這場戰爭,你們已經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