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山雨欲來】

  天娛,那遠遠望去永遠也高聳入雲深不可測的二十層總裁辦公室內。


  宮正川疲倦的揉了揉鼻梁後,一手扶著額頭,一手撐著桌麵,合上了雙眸,似陷入了沉睡。


  他確實是太累了。


  正如他自己對玉蝶所說,他出生於迄今世界最古老的王族,英國王室。


  而,玉蝶不知道的是,他的祖父就是愛德華八世,那位溫莎王朝大名鼎鼎的被譽為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溫莎公爵。


  也正因為他是他和辛普森夫人的後裔,所以,自他出生起,他在王族的身份一直不為英國上流社會所正式承認。


  小小年紀的他同樣的是倔強萬分,他拚勁了一切努力獲得的成就就是無論是學業還是各項技能在同族人中總是出類拔萃。那一年,他的那位所謂的遠房姑姑伊麗莎白二世還對他親自麵見褒揚,卻從未授任何勳爵。王族中的那些親戚們對此總是給予各種理由。說什麽他的身份不為公眾所接受雲雲,事實上,就連他父親的出生都從未出現在王室族譜中。


  他們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隨著他的長大他也漸漸明白了。


  既然那裏找不到自己存在的價值,他就另尋他路。


  他利用朋友祖上當年經營東印度公司所攢下的資產和老關係,尋址金三角重新建立了自己的王國。那一年的他才剛剛十六歲。


  堆積的足足可以買下幾個迪拜的財富,世界銀行內數之不盡的資產,等等這些都使來歸順他的人越來越多,當然,為了掌管他們,他需要花費的心思也越來越多。他僅僅是想證明自己,賺錢,獲得一時榮耀。而這些人非一方盜匪就為亡命之徒,如果管製不好,將對他在這附近的繼續立足造成影響。


  起初,在陸續歸順他的人當然其中,一個叫穆洋的中國人和他年紀一般大,對他也算忠心,與其餘人也關係和睦,他將他選為他的二把手。


  可是,他漸漸發現,這個中國人似乎對他的忠心並沒有由始而終,他聽到他經常參與其他下屬關於他的討論。他知道,之前為了管製,他本來給下屬的印象就是嚴苛,但是,這個叫穆洋的屬下給他人則是另一番印象,一旦參加討論,對他帶來的影響將會很不利。他們的關係也越來越微妙,小到連他們周圍的人都能感覺出來。


  他開始越來越多的派他到外麵置辦公務,開始,他似乎對他這種做法頗有微詞。但是,到後來,他似乎對跑外麵這種事情越來越勤快。


  終於有一天,他跑來和他說,他想退出。他問他為什麽,他說已經有一個女孩子走到了他的心裏,他要走,和那個女孩一起走。當時,他是來了興致,怎樣一個女孩子能夠讓一名前途已見分明的男人放棄一切和她一起走。


  於是,他就詢問他,他告訴他,那個女孩生在麗江邊上,是一名納西族的女孩子,她很漂亮,很高貴,是太陽下他見過的最美麗的女孩。


  那一年,他三十歲。


  多年來的爾虞我詐令他連愛都忘了。


  而穆洋的絮說則勾起了他對愛的想象。


  那一天,下著綿綿細雨。


  他和穆洋一起去台新為一筆生意和一個商戶做談判,他們的車途經一條街道。後麵車上的穆洋忽然下令停車。他也停了下來。


  隨著那一縷衣玦飄過,從此,那一抹在這個時間無可磨滅的明媚便在他腦海中再也揮之不去。


  冷玉鶴,他常常默念著這個名字。


  而,隨著穆洋口中說的退出日期的將近,他的心也沒來由的慌張。


  按理,他是應該高興,穆洋走了,他處心積慮的想要奪回的大權以及人心又安之若泰了。


  可是,他的心為什麽會痛。


  七步迷魂散,看著它,他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成功了,成功激怒了穆洋與那個女子的矛盾。


  可是,那個女子卻是那樣的剛烈,她並未因此選擇與他在一起,並且,他發現她當時還懷有了身孕。為此,他終於選擇了放手,而她也寧願含辱而去。而,她那個所謂的好姐妹,更是陷入了另一個瘋狂。那一天,當他趕到懸崖邊時,她跪在那裏,哭泣著,渾身都是血,她說她殺人了。他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


  另一件他萬萬沒有想到的事是他之前一向引以為心腹的‘副將’居然會公開反水,就在那件事的一年多以後,穆洋率領著曾經他的屬下朝他放出了第一槍。


  若不是他現在的妻子和另一個他曾經的下屬相助,他也不可能順利逃脫。


  可是,逃脫歸逃脫,當他拚盡最後一絲氣力倒在玉龍山下的灌木叢中時,他本以為自己的生命到了終點。他對自己說,如果,上帝能夠給他再一次生命,他就立誓要除盡一切背叛者。


  可是,命運就是那樣的湊巧。


  當那張同樣明媚的麵孔撥開灌木叢發現他的一刹那,命運之輪冥冥中仿佛就開始了新一輪的輪回。


  “誰?!”


  “我……是我,白玉蝶。”


  “原來你叫白玉蝶。”


  “是的,我叫白玉蝶。”


  “你笑什麽?”


  “好,我不笑……謝謝白玉蝶小姐救我。”


  ……


  而,當她告訴他她家裏的狀況時,他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冷玉鶴並沒有死,她和他一樣,來到了這個小山村,這個女孩就是她的女兒。


  女孩是那樣的美麗,她的笑容和她一樣的明媚。


  ……


  “他們在幹什麽?”


  “他們在舉行婚禮。”


  “婚禮很熱鬧啊。”


  “是啊,很熱鬧……每個人在這個時候都很高興,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一生事業的遠航有了溫馨的港灣!”


  “……很高興……那,我想要和你的婚禮!”


  ……


  回憶到這裏,他緊合著的雙唇微微向上翹起。


  女孩似乎很喜歡他,她不僅小心打理著他的一應生活起居,做一些和她的年齡不相匹配的事情,而且總愛纏著他問著一些小女孩都好奇的話題,包括外麵世界的奇妙。他也和她說了好多話,那段時間,也是他破天荒的,第一次他和人那麽的親近,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溫馨化成一灣清清的暖流都在屬於那段時間的記憶的長河裏流淌著。


  可是,他必須走,如果他不走,他相信穆洋絕對會發現到他就在這裏。


  他甚至和那個女孩都來不及道別。以至於後來,他經常想起這些,或許,有一天,他再次見到她,一定要和她說聲謝謝,和她真正的道個別,那個時候,她也該很高了吧,和她的母親一樣的漂亮。


  而,當他終於華麗轉身,成為天娛總裁的那一天,他也開始了他醞釀已久的計劃。


  穆洋說的沒有錯,白泉是他派人撞傷的。他當時不是很想報複玉鶴嗎?好,他就為他創造機會!

  再然後,他見到了她,還有自己的兒子,他居然執意要娶她為妻,他為她而高興。他曾經發誓,一定要給予她最好的幸福讓她開心的過這一生。


  可是,一切的轉變並不是都隨人願。當他知道了她不是白山的女兒,而是穆洋女兒的那一刹那,複仇的火焰就開始他也抑製不住的瘋狂燃燒。


  是的,是他親手拆散了自己兒子的婚姻。也是他,一手導演的那個晚上的一幕。


  他知道,就是他現在重新獲得穆氏集團的一切也不能夠消除他所有的恨意,而毀了她就等於毀了穆洋所有的希望!


  他更知道,她在他手中的一刻,穆洋就不但動不了他一分一毫,而且,將是完全被他操控!

  隻是,連他都驚訝於女孩的清白之身。


  自己的兒子,那個紈絝不羈的公子,居然從未碰過她一分一毫。


  一種從未有過的罪惡感也從此油然而生!


  他在她仍沉睡時,在她的床頭留下了他的留言:蝶兒,我愛你。


  他知道,當一個女孩沉浸在愛情中時,所有的疼痛和傷害都將忘掉。


  是的,她曾經是她的救命恩人,帶給她傷痛並不是他本願。


  可是,他已經身陷其中,身不由己。


  是的,她用無數次的山盟海誓,用盡了一個女孩和自己的愛人所希望在一起的方式來期許他也能向她想象中對她一樣。


  可是,他自己都知道,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就是因為如此,他對她給予了他平生能給一個女人的一切!

  無上的榮譽和金錢,首飾甚至珠寶,包括她愛聽的所有甜蜜話語。


  隻是,當他一句句的說出,一次次望著她明亮的雙眸,他才發現他真正欺騙的不是她,而是自己的心!


  WEIZI,我想走,離開這裏。你帶我走,好嗎?


  他的心再一次隱隱作痛。


  離開,這是他所有一切的經營成果,他怎能輕易放棄?


  留下,他知道她不是無路可走,她也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演繹事業!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一個身著黑色披風的人沉著的走了進來。


  “你來幹什麽?”


  他似乎感覺到來人進來的氣息,緩緩睜開了閉合了許久的疲倦的雙眸,慧矍的光芒重又在冰藍的眼眸中一閃而過:“避開人了嗎?”他問,麵上還是沒有一絲表情。


  “他們都已經出去,您放心,我沒有被發現。據我得到的消息,穆洋他們恐怕已經采取行動了,您知道,他的合作人就是貴公子!主人,我給您通了幾次消息您都沒有下令。您現在快想辦法吧!那個女人,她是我們唯一的砝碼!”


  “住嘴!”他突然低吼道。


  他的嚴厲的聲音自是讓那個身著黑色披風的人聲音刹那間住了下去。


  “……閻熠,謝謝你,你這些年來你為我做的太多。我知道,他也曾對你很好……”


  “主人!如果沒有你,我甚至都見不到我父親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是對我很好,可是,他不該背叛你!就為了一個女人!他也曾經得到過你的庇護,難道不是嗎?你說過,所有的背叛者將付出的是和背叛一樣的代價!”


  宮正川長長的歎了口氣,擺了擺手,沙啞的聲音滿是疲憊:“……閻熠,你不要再說了。你要說的消息我都知道了。該準備的我都會準備。你快回去,不要被他們發現了。”


  良久,當光可鑒人的地板上濺起了一滴無聲的淚花後,黑色披風者才緩緩退出。


  台新市警局。


  今天的周司麵色十分的凝重。


  他的麵前站的是一排,數十名刑偵警員,包括了小董和文昊。


  “夥計們,要行動了!”周司掃視了每位一眼,鄭重的道,“我們已經得到了最可靠的證據。足以讓三十年來,盤踞在金三角一帶的毒梟徹底清除。按照我們剛剛商定的,兵分兩路,一路現在跟我去天娛!”


  ***

  太陽漸漸西沉,大地又回複了往日的寧靜,藍寶石般晶瑩的天空也被晚霞渲染上一抹哀沉的紅色。日暮的餘輝下,一望無垠的麗江母親用她那寬厚的臂膀擁抱著這片古老的土地,洶湧的波濤化做她的歌聲,無時無刻不在守護著離她遠去的遊子們,為她們的心靈帶去寧靜的歌謠。


  當按動著拇指,玉蝶發出了最後一條短信時,她終於合上眼眸,一頭靠在公交車最後一排位置的角落裏。


  WEIZI,我知道,當收到這條短信時,你會有兩個決定,一個,是跟我走,像我們曾經所約定的那樣,從此相伴終生。另一個,是你決定繼續留在這裏,而我,會走。


  行駛在台新的江濱道上的公交車不疾不徐的行進著,融融的夕陽餘暉斜射進來,將玉蝶精致的麵龐鍍上了一輪輪淡淡的金邊。


  少時,日暮的麗江邊,便有人看到這樣一個景,一名二十出頭的清麗女子望著無邊的晚霞幽幽歎了口氣,稍微注意她久的人知道她在這裏徘徊已久,似有心事,又似有所等待。而匆匆的路人隻是搖了搖頭,繼續趕他們的路,誰知道呢,華燈初上,家中自有親人的等待,這個姑娘隻是他們看到的一個過客而已。


  女子並無在意,她隻是在等她希望看到的那個人。


  人海之中,相遇便是如此,因緣而聚,因緣而散,就如同這緩緩流淌的麗江之水,在眼前,若是留意,便是記下了,然後便是一生……


  女子坐在那塊大岩石上,迎著霞光,嘴邊微微翹起,望著緩緩下沉的夕陽,想到她和他從認識到現在的所有經曆,她似乎很是滿足。但是,這個笑容隻持續了那麽一瞬間,便消失了。女子拉開肩上的包,掏出裏麵的手機,看了片刻,無聲的淚花再次滴落。


  WEIZI,你真的不會來了嗎?

  她緩緩的將頭重新埋入自己的雙膝上,一手緊緊按著身旁那個淡藍色的旅行包。


  “你這個孩子哭什麽啊。”


  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在玉蝶耳邊響起。


  玉蝶抬頭望去,陽光下,一名老奶奶,她一手牽著一名約莫四五歲的小女孩站在她麵前的岩石下。


  “……我,就是有點不舒服。”玉蝶違心的答道。


  事實也是如此,她確實心中不舒服。她不相信,她不願意接受這些。


  那是她這一生,或許,也是最後一個許下終生的男人。


  可是,他卻連回答都沒有給她!


  她等,要等多久!

  她望,要望多久!

  她信,要信多久!

  “我媽媽告訴我說,三朵最喜歡的就是快樂的孩子。”小女孩突然開口道。


  玉蝶看向她,女孩和她當年一樣的漂亮,臉龐一樣的明媚。她的話就如同當年母親冷玉鶴在她耳邊留下的一段段動聽的歌,應是來自這個世間最好的聲音。


  玉蝶笑道:“謝謝你,小姑娘。”


  轉身時,老奶奶牽著小姑娘的手留下了一個蹣跚而去的背影。


  “奶奶,她好像就是那個明星姐姐白玉蝶。”


  “傻丫頭,人家明星姐姐怎麽會在這裏啊。”


  ……


  天娛,宮正川從自己位置上站了起來。


  天色不早了,幾個小時前,他接到一條短信,是蝶兒,她想見他,在麗江邊上等他。


  他了解她,她始終希望的是他能和她一起離開這個地方。


  真是個小女孩,還是沒長大,當時,他輕笑著。可是,過了這麽久,他又有些擔心,她的脾性和他一樣倔強,這次,如果沒有見到他,僅僅是一條短信或者一個電話,她是不會回頭的。


  所以,盡管,他知道今天不會平常,但是,在見過閻熠跟處理完公司最後一點事務後,他還是起身,決定先趕去麗江。


  可是,他剛剛起身,辦公室門就被推開了,一個中等身材的人緩緩邁步進來,後麵,緊跟著一行穿著整齊製服的人員。


  宮正川住了腳步,冰藍的眸子注視著來人。來人也同樣凝視著他。


  這樣的對視,即使是跟隨之人都能隱隱間似能感受到一股子寒氣在四目間蔓延。


  “段文霄,你被捕了。”來人終於發話,同時,右手亮出了自己的證件,“我是台新警署的刑偵組長周司,你們天娛外麵現在都是警車。”


  宮正川微微一笑,理了理西裝的領子,重又坐了回去,右手一指,坐了個請的手勢:“坐吧。”


  周司微微一怔,想是他沒想到,在這個時候被自己追捕的人居然還能如此的鎮定自若的和他對話。


  看著那正對著他辦公桌的沙發一臉愣神的周司,宮正川再次開口道:“故人見麵總該請著喝杯茶。難道你認為現在你這麽多人在這裏我還會在你眼前消失得了嗎?”


  “領導!”


  身邊一名警務人員急拉住周司的手,原來,對他們說,這樣的冷靜場麵也是他們從警多年未見的。


  “怎麽了,我的警官們?是覺得我這的沙發不舒服嗎?”宮正川輕笑了下,仿佛恢複了他慣常的縱橫商場多年的談笑口吻。


  周司已經撇開攔住他的那名警務人員的手,坐了下來,其餘的警務人員也陸續圍著他坐了下來。


  “小盧,怎麽還站在外麵,給警官們倒茶。”宮正川道。


  原來,小盧一直都站在外麵,看到這個場麵一直都不敢進來。現在,既然是總裁傳喚,他當然不敢多耽擱慌忙去準備茶水。


  辦公室內,宮正川已經開始徐徐說開:“如果我沒記錯,你是周肇星的兒子,對嗎?”


  “是的,我是。”周司答道。現在,他密切的注意著麵前這個人的一舉一動,他當然知道,自己在樓下布置的天羅地網,但是,他更知道,自己麵前的這個對手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人。


  在過去的幾十年內,這麽一個人,能夠憑著自己的力量白手起家,即使是在自己做為毒梟期間,也能夠屢次逃脫多國警方的眼線,這樣一個人,自己怎能隨意掉以輕心。他越是雲淡風輕,他便越是絲毫不敢有半點懈怠。


  隻是,事隔這麽多年,當時,就算自己第一次見到他,那個時候自己也才幾歲大,那麽大點的娃娃他居然還記得。這使得他也忍不住道:“你還記得我?”


  “嗬,怎麽不記得。你知道,做我們這行的,如果不能記得所有對你有意義的人就是一大弱點了。現在的穆洋不就是個例子嗎。”他笑道。


  “……穆洋?穆式集團的總裁?”周司若有所思道,“你知道他怎麽樣了?”


  “你不是派了一路人到我這邊,另一路人去了他那邊了嗎?”宮正川繼續徐徐道。


  “段文霄!你不要太囂張!”


  “小董!”


  原來,之前一直在阻攔周司的就是小董。現在看著麵前這個人居然當著所有台新市警務人員的麵將他們這次的保密行動全盤說出,這在他眼中,無異於是個示威式的舉動,他怎能不焦急。


  而周司也急切的阻止,他知道,這個人既然能推導出他們保密的全盤計劃已經是不簡單,可是,他居然能不走,就更是不簡單。


  所以,剛剛喝止完小董,他才道:“……那你為什麽不走?”


  “嗬,”對麵的宮正川又是一聲輕笑,“我為什麽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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