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魁斗之賽,如期而至。
賽場先皇早已命人修葺,地點位於都城西郊,主要分為三個區域:壯觀華美的觀賽池,曲轉彎回的武鬥場,以及……毫特色的文斗場。各國上位者可據觀賽池而坐,底下情景一覽余;文武鬥場地勢較低,場地寬廣,外圍一圈護欄,好事的百姓們隔著士兵與防護欄,亦可窺得比賽進程一二,一來可以給比賽助興,二來這麼多雙眼睛盯著,也算共同見證。
以往魁斗之賽,各國上位者都會遣派使者觀之,舉辦國按照二級禮節接待便也足夠。可這次不知吹了什麼風,九方、瓔珞皇帝與北宮太子居然親臨觀賽,如此華麗麗的陣容真是史前未有!
軒轅可是長了面子,但軒轅的禮部官員們可就忙壞了,從各位進場的順序到位次的安排到茶水的侍奉再到瓜果甜品的口味選擇,樣樣都經過周詳的考慮,保證既能滿足三國皇族的風俗喜好,又能彰顯軒轅大國的風範,事巨細,面面俱到。
可惜,你想得周全,別人不一定領情。
辰時已過,從皇宮駛出的馬車才浩浩蕩蕩而來,各位高貴的皇族們從下馬車到登觀賽池又費了好一番時間,待到陸續進入觀賽池落座后,早早等侯在此的禮部尚書傻眼了。
除了皇上、太後娘娘、韻貴妃及各位公主們外,入座的居然只有北宮太子一個!
瓔珞莫皇帝呢?九方陸皇帝呢?難道他們不來觀賽?
禮部尚書茫然不解,抬頭卻見陛下與太後娘娘臉色皆平和,便也默默將詫異吞進肚子,埋頭下去打點各國參賽勇士們入場。
熱情的百姓們早已將斗場外圍擠了個水泄不通,大夥都是聽聞今日參賽的有傾國傾城美艷天下的邪牡丹黎貴妃,心裡頭那個癢啊,天都還沒亮就來這搶位子了!這不,東圍武鬥場那邊還在掐架呢,外邊賭場賭注都已經下好了——賭黎貴妃能殺進幾輪!
西圍文斗場欄邊的人倒不那麼多,畢竟沒幾個人愛看書獃子拽文的,圍在此的多半文人墨客。
既然大家都是文化人,那互相之間也都是客客氣氣的,也沒人拚命往前擠,大多數只是風雅地站在那裡,搖著扇子細聲交換著彼此對這次文斗大賽的期待與猜測。
不過,凡事也有例外。
三五個普通打扮的男子不知打哪搬來兩個大座椅,費力擠開人群將椅子放到最靠欄邊最佳觀戰的位置。後頭兩位爺姍姍而來,一看衣著便可知非富即貴——左邊這位五官清秀,卻透著一股威然霸氣,右邊這位俊朗不凡,行走間亦帶著沉穩。兩人坐下后,人群中又多了不少佩劍的健碩男子,目光如刀,顯然是在保衛這兩位爺。
「阿紀,這樣安排可滿意了?」沈天浩注意到了周圍文人們打量他們的眼神,有些不自在地捅了捅左邊坐姿跟流氓頭子似的陸紀辰。
「只要她看不見朕……啊呸!看不見我,就成。」陸紀辰倒所謂,接過身後侍衛遞上的花茶,玩也一般地吹著浮在茶麵的花瓣。
這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啊。
沈天浩看了眼遠方高處遙不可及的觀賽池,那裡應該是觀賽最舒適的地方,怎麼著也比跟百姓們擠在外圍看強。但是,他能理解阿紀的心情,畢竟他們的出現,對於春花來說是不利的。
春花應該不想再見到他們了,一輩子都不會想。
「阿浩,你說我們是文斗機會大還是武鬥機會大?」陸紀辰不安分地掃視著陸續進場的疊疊人影,「我覺得梁葉雖不錯,可尹風更加讓我放心。」
沈天浩奈了:「我就說太傅跟你講解時你定沒聽!他老人家都重複幾遍了,文武鬥先分別決出前三,再六人分戰,直至勝者決出為止。文鬥武斗都只是暫時的,要真想奪得這個機會,起碼先進入文武前三再說。」
「這怎麼比?」陸紀辰震驚了:「舞刀弄劍的跟咬文嚼字合在一起能比什麼?……邊吟詩邊砍人?」
「天知道。」沈天浩大手一攤:「我對這個也很好奇,可是自魁斗大賽創建至今,整整四屆了都還沒有一個人能站著走出武鬥場的!所以便宜就都被文斗者給撿了,根本沒有經歷所謂的混斗便奪了魁。不過,如果真的有混斗的話……」想了想后,沈天浩的手搭上「他」的肩,一臉讚許地微笑:「也許真的是邊吟詩邊砍人。」
……
周圍文人墨客們齊齊語轉過頭去。
「武鬥這麼危險?」陸紀辰瞪大了眼,深吸口氣后又跟沒事人似的擺擺手,「不過我相信尹風的實力,放心放心。」
還好那個以前一天到晚拆我家御花園的女人,應該也沒問題。
「但願。」沈天浩知道「他」在想什麼,也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大掌下移,輕拍了拍「他」的手背。
「阿丘——」
一個噴嚏突然打出,挽雲揉揉鼻子左顧右盼——靠!誰罵我呢?
「沐姑娘,請您快一點。」
「啊?哦。」
不好意思地笑笑,挽雲快步跟上前面的彪型大漢,眼睛仍不安分地到處瞎瞄。
黎若熙怎麼還不出現?不是說要跟我一較高下的嗎?人呢!
前方鬧哄哄的,也不知道是在吵什麼,只隱約飄出一點聲音,還有一個紅影上躥下跳的。
「荌荌!不要胡鬧,這裡不是玩的地方!」
「我不走!我不走!」
「回去給你買糖葫蘆啊,乖~」語氣稍微有些軟了。
「我不走!我不走!」女方完全不為所動。
男方頓時雄起:「別鬧!再鬧我生氣了!」
「我不走!我就不走!」
挽雲一臉黑線,聽聲音,莫不是……
「林荌荌,今天是個很重要的比賽,我來這裡完全是為了幫你!我拜託你稍微講點道理好不好?聽話,趕緊回去。」
梁葉雙手搭在林荌荌的肩膀上一臉不耐煩,從挽雲的角度看不見荌荌的表情,只能看見她小小的背影一抽一抽的,好像在哭。
「阿葉你快死了,跟娘那時一樣快死了,我不走,不走……我不會讓你也離開我的!」猛地一下鑽進梁葉的懷裡,荌荌開始放聲哭嚎,脆生生的哭聲聽得人心裡酸酸的。
「什麼快死了?瞎說什麼呢?」梁葉雖惱,卻也心疼。這孩子一般記不住事,每天都是沒心沒肺地到處玩,整個一快樂的小二貨。今兒個怎麼了,非跟著他不可,竟連糖葫蘆這招使了都沒用,沒事還哭得這麼傷心,搞得他好像真的快死了似的。
「別哭了啊,這麼多人看著呢。」梁葉半抱著荌荌哄。他們正好堵在入口處,周圍的人越來越多,每個人經過時射來的驚異眼神都令他感覺尷尬萬分。
空氣中突然多了點淡淡香氣,一位紫衣女子目不斜視地與他們擦肩而過,強大的氣場,完美的儀態,引起周圍驚艷地抽氣聲一片。
圍欄外的百姓們也炸開了鍋,「太美了!」「天仙啊!」「國色天香啊!」「名不虛傳啊!」鋪天蓋地的讚美聲此起彼伏。
只看到了黎若熙側臉的梁葉不解,有那麼誇張么?我瞧著還沒荌荌好看呢。
「來,荌荌,轉頭給他們瞧瞧。」梁葉雙手夾著荌荌的腦袋轉向圍欄那邊的百姓們,心裡想,這丫頭愛臭美,若大家像剛才誇那位姑娘一樣爭相誇讚她,興許荌荌就破涕為笑了。
被夾著的腦袋毫準備地乍現人前,劉海亂七八糟,眼睛紅紅的,臉上都是水漬,鼻子下居然還掛著鼻涕,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百姓們猛地一下被嚇到了,集體噤聲。
荌荌抽泣了兩聲,哭得更厲害了。
「給她擦擦。」
挽雲看不下去,一個翻身落在梁葉身邊,從袖中探了探,摸出帕子塞到他手裡。
一個半蒙面的姑娘從天而降,還不由分說塞給他一條帕子,梁葉一時沒反應過來,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好幾秒認出來:「你是……沐挽雲?」
「不然呢?」聳聳肩,挽雲突然很想笑。
真是天意弄人,梁葉果然和她一樣來比賽了。
一甲子年出現了兩個穿越者,魁鬥勝主,究竟會是她還是他呢?
「沒事帶什麼蒙紗啊?勾引男人遭天譴長了一臉瘡啊?」梁葉沒有驚喜,反倒還沒好氣,不甚友好地盯著她半蒙面的紗,說話間便要扯,被挽雲一偏身給躲過去了。
「別胡說,不是很方便露臉而已。」
「我說你啊……」梁葉還以為她又勾引了哪家王公貴族進而遭到其兇悍敵的正室追殺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連帶著看挽雲的表情也是恨鐵不成鋼。
「不跟你說了,你慢慢安慰荌荌,我去找黎若熙。」挽雲才懶得跟他前言不搭后語的,拔腿就想走人,又被梁葉給扯了回來。
「黎、若、熙?」
「恩。」挽雲拍開他的爪子,「剛進去那個,紫衣服的。」
「她就是黎若熙?三姝那個黎若熙!」
「有必要這樣驚訝嗎?」挽雲看著梁葉半張開的嘴,真有種想將它打上去的衝動。她也是三姝啊,荌荌也是啊,怎麼就沒見他用這種崇敬的目光看她和荌荌?
外圍的百姓們突然發出一聲齊齊的驚嘆。
「怎麼是文斗場?」
「不會!?她為什麼會選擇文斗?」
「什麼文斗?」挽雲聽到了,轉頭看向文斗場入口的方向,恰好看到黎若熙進去的那瞬,然後整個人都獃滯了。
不是說好要一爭高下的嗎?
你丫怎麼進了文斗場啊啊啊啊啊啊!!!
「善巫蠱,卻入了文斗場?」梁葉以手拖下顎,目光中閃過讚許:「有個性。」
「阿葉!」一邊哭的荌荌突然又撲過來,一樣的姿勢緊緊抱著梁葉的腰,「你在哪,我在哪,阿葉,這不是你承諾過我的嗎?我不走,不走!」
承諾過的?
挽雲細細一品,爾後驚喜地看著他們:「荌荌恢復記憶了?」
「……沒有。」
梁葉有些局促,他僵著手猶豫要不要摟住荌荌,糾結了半天,最後還是放棄了。
「她的病我還是沒有治好。只是有些話,有些事,她一直記得而已。」
「什麼都忘了,偏偏記得這些?」
挽雲皺起眉頭喃喃,像是在問梁葉,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晶亮的眼神中劃過一抹孤寂:「真好,至少她不會忘了你……」
「不要想多了,她只是依賴父親兄長一眼依賴我罷了。」
梁葉的解釋很淡,卻正直得令人法不相信。他低頭奈地看著荌荌抖得厲害的小肩膀,繼而抬手狠狠敲了敲她的腦袋,「真拿你個傢伙沒辦法。」
「你打算怎麼辦?」挽雲反問。
「涼拌唄。」梁葉哈哈一笑,抬手揮了揮,「誒,那個官大爺,對!就是您!勞煩您上去通報一聲,九方臨時加一個名額,文斗場的。」
「這也可以?」
挽雲語了。不是六十年一次四國間爭得你死我活的大比賽么?怎麼搞的這麼隨意?名額也可以隨便加?
「本來就有她的名字,只是我之前不答應罷了。」梁葉磨牙霍霍:「九方皇帝真恥!一聽荌荌的名號就擅作主張將她算入內了,我都說了幾次荌荌是軒轅人,他壓根就沒聽進去過!除了沈兄弟的話,他誰的話都聽不進去,兩人攪基似的含情脈脈,真是受不了。」
「是嗎?」挽雲附和著呵呵地笑,可眼神卻明顯有些不自然。
梁葉是學醫的,也研究過幾年心理學,挽雲眼神變化他又怎會捕捉不到?正想開口詢問,一個太監模樣的男子卻快步上前打斷。
「沐姑娘,陛下請您速速入場,馬上就要抽籤了。」
挽雲一個激靈,下意識地扭頭看百米外高高的觀賽池——她感覺自己好像撞上了翎雲那雙黝黑的眼眸,又好像什麼也沒有看到。也是,離得那麼遠,她又處於低處,哪能看到什麼呢?
「我走了,你好好加油。」鼓勵似的拍拍梁葉的肩,挽雲伸手又拍拍荌荌的腦袋:「你也加油喲,我們爭取最後一賽見。」
「那個,我說你……」梁葉還想說什麼,挽雲卻直接轉背大步離去。
她都要去血戰了,難不成梁葉就不能少說她一句?
算了,反正在他心裡,自己從頭到尾就是愛勾搭男人的恥女人,也難怪他每次見面都要罵自己了,分別時再罵罵也正常。
「聽說武鬥很危險,小心點!」底氣很足的男聲,少了往日的譏諷,多了些暖暖的東西。
腳下步子一頓,挽雲回首,詫異地看著他。
梁葉微微一笑,伸出食指指了指心口:「盡量不要動怒,平常心態才能超常發揮!最後一賽,我們再見。」
愣了愣神后,挽雲莞爾一笑:「好。」
隔空舉起小指頭,她做了一個拉鉤的動作,「最後一賽,我們再見。」
「陛下,可以開始了嗎?」胡公公俯身低低而問。
「開始。」略微頷首,翎雲的眼神聚集在下方賽場上的某一個點。
「翎兒,在看什麼呢?那麼入神。」六公主不高興地皺眉,翎兒已經一瞬不瞬地看了很久了。女人直覺告訴她,這絕不是一件好事。
她偏頭,恰逢翎雲也轉頭,半倚著靠背,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在看,母親的獵物。」
他的眼睛放著寒光,六公主不禁渾身一個冷顫,竟然一時接不上話來。
「將國師叫來。」翎雲轉回頭,吩咐道。
「是。」
胡公公去傳令了,不一會一個滿頭白髮臉色卻紅潤得似喝了酒的老頭屁顛屁顛一路溜來。
「老臣參見陛下。」眨巴著眼睛,享受不跪特權的八十幾歲瘦老頭依舊精神奕奕。
翎雲饒有興緻地看著他:「國師以前曾言,只需一個問答,便可預測此屆魁主,可是玩笑之話?」
「我像是喜歡開玩笑的人嗎?」國師不高興了,當著陛下的面也各種傲嬌:「我像嗎?我像嗎?我像嗎?」
不想和他多說,翎雲淡淡道:「勞煩國師測上一測。」
「好說好說。」白淵見好就收,眯著眼睛還是屁顛屁顛的,「只需一副對聯,便可測得魁主花落誰家,再是簡單不過。」
胡公公很是細心,「國師可需紙筆寫下?」
「要那玩意做啥。」白淵大掌一揮,雙手負在身後,一搖一擺地走向觀賽池邊。
「咳咳。」清清嗓子,老頭子顯得有些興奮,勾著腦袋瞧下看,一雙眼睛靈活地轉來轉去,仔細將每個參賽人員都從上到下瞧了個遍,最後遺憾地嘆道:「就五個妹紙,還只有兩個是……世風日下啊,哎……」
耳朵從來就很靈的挽雲一僵。
白淵國師在四國都是極具盛名的,在場大部分人都認識他,一見國師他老人家站在高處認真地進行觀察,參賽者們下意識地都站得筆直。
「我出個上聯,能對得出下聯的就大聲作答便是。」白淵不喜歡形式主義,嘴角一列笑容頗具深意:「不要懷疑自己的直覺,也千萬別多想,就是那個意思,咬文嚼字的老夫不聽!」
文斗場的各位豎起耳朵,躍躍欲試。
猥瑣一笑,白淵聲宏如鍾:「聽好了,上聯是——『年年大旱,蒼空,井空,蒼井空!』」
「好句子!」下面讚賞聲一片。
梁葉石化了。
「喂,這個色老頭是白淵?」扯扯身邊的黑衣面具男,挽雲已經力吐槽了。
尼瑪現在起碼八十歲了!?能不能有點老人家的莊嚴!?為老不尊還當眾講黃段子算什麼樣子!?
黑衣面具男子被挽雲觸到那瞬僵了僵,爾後點點頭。
文斗參賽者們各種思忖,武鬥參賽者們一臉茫然。一片寂靜中,梁葉顫巍巍地舉起了右手。
「日日小雨,屋爛,藤爛,屋藤爛(武藤蘭)……」
「知音啊!兄弟啊!」
白淵毫徵兆突然一聲嚎啕,嘭地一下跪倒在地,前一秒還各種猥瑣,后一秒就真情爆發。
他哭了,是真的哭了,比雷陣雨還要突然。
在另一個世界不管多麼呼風喚雨,位高權重,也填補不了內心寂寞的空洞。
「我想家想了一輩子啊!tm就是回不去啊!兄弟,看到你我好高興,好高興!……」
「國師大人,您沒事?」立即有大臣圍上前扶起白淵,一臉的關切。
白淵沒有回答,只是大口喘氣,喘著喘著眼睛一翻,手腳開始抽搐。
「國師大人!國師大人!」幾位大臣見形勢不好,呼啦一下都圍了上去。
翎雲也不急,淡淡吩咐胡公公:「不過年紀大了而已,快馬送國師回宮,讓御醫們好好看看。」
「是。」
「還有。」翎雲不動聲色地低低道,「告訴黎貴妃,盯緊剛才答題那人。」
「是。」
胡公公一凜,領命而去。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賽場內人人面面相覷。
唯獨梁葉一知半解,好半天才回過味來——這老人家,也是穿越的?
知道真相的挽雲同樣一頭霧水——屋藤爛……也是那啥的人名?
作者有話要說:spn
對聯看懂了的童鞋自己面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