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魁斗大賽前一天,挽雲哪兒也沒去,就在房間坐了一整天。
她知道她是在等待什麼,也知道等到他的機率是多少,即使一切心明,可從旭日東升一直眼巴巴地等到彎月黑夜,心底也免不了小小的失落。
也是,一枚棋子而已,還是多個棋子中小小的一顆,現在的翎雲又怎會將她放在心上?明日一戰,或成,或敗,或生,或亡,她的命運,已經泛不起他的波瀾。
還是,早早睡了。
吹了燈,鋪天蓋地的黑暗湧來。雖已立春,可夜還是涼的,挽雲蜷成一團縮在厚厚的錦被,胡思亂想一天也累了,沒一會便睡沉了去。
夜風,輕輕緩緩地吹開了,月光泄進來,一點一點鐫刻出床上佳人妙曼的睡姿。
雪白長衫單薄,越發襯出挽雲的單薄。她瘦了,瘦了很多,不光下巴變得更尖了,本就不怎麼「豐滿」的地方也跟著減,害得挽雲每次穿衣時都那個鬱悶啊……
起初,挽雲還睡得斯斯文文,可沒過一炷香又恢復了本性,錦被踢開半邊,手臂露出半截,腦袋一歪橫七豎八地躺在床上,胸口隨著呼吸小小的起伏,嘴角透明液體蜿蜒點點。
這豪脈大氣的睡姿,真是白瞎了一張清水芙蓉的臉。
暗夜淺聲,木門似被夜風吹開,流光劃過,明黃一身的男子已從門外來到她的床前。
門,悄聲息又合上。
看著挽雲驚天地泣鬼神的睡姿,翎雲不禁覺得好笑。見多了舉止優雅儀態萬千的女子,偶爾見見這種荒村野姑類型的,也挺有意思。
原計劃是想在下午召見她,為明日大賽象徵性地寒暄勉勵幾句。哪料得如此不巧,邊防快馬加鞭送來截得的一紙密文,內容極為重要!翎雲也顧不上別的,召見幾位要臣一齊商討,最終才順利敲定應對方案。
袖口一抖,金錦熠熠從中落下一串琉璃佛珠,翎雲纖長手指一轉,佛珠已落在她的枕邊。
這是國師雲遊四海帶回的「紀念品」,一共三件,他毫偏袒地給了三位參賽勇士。願,他們魁斗能一舉奪魁。
軒轅國力早已不如從前,他需要源源地金礦替這個國家撐下去!
「混蛋……」
挽雲突然又開始說夢話了,皺著可愛的眉嘟嘟囔囔:「混蛋,沒良心,過分……」
這都是些什麼詞啊?
翎雲啞然失笑,似乎他每夜來,都能有幸聽見她的夢話,真是個不得安分的女人。
看著挽雲露出的半個白手臂在空中揮啊揮的,翎雲一臉不愉。站在床邊又猶豫了會,最後還是終於敗下陣來,雙手不協調地扯過被角,僵硬地替挽雲蓋好。
怎麼搞得他堂堂一國皇帝像個嬤嬤似的?真是有多彆扭就有多彆扭!
唏噓過後,翎雲隱約記起自己今夜翻了黎貴妃的牌子。夜已三更,只怕她現在還在等著……
看來得走了。佛珠放在枕邊,明早師妹一睜開眼就能見到,以她的聰慧,應該能明白這佛珠的來由。
最後再看了挽雲一眼,明黃身影轉身輕盈離去,亦如來時的聲息。
遙遙宮殿相隔而望,傲雪宮今夜燈火通明。
異域風情一曲終,紫衣美人已舞得香汗淋漓。翎雲單手支頰坐於案后,招手示意黎若熙過來。
垂眉頷首,黎若熙乖乖地過去,還未來得及說話,翎雲突然伸臂一拉,黎若熙眉角一跳,整個人已半跌坐在他的懷裡!
「陛下,臣妾……」難得的冰山美人終於有了呼吸微錯的時候,黎若熙想要掙開這個鐵鎖一般的懷抱,卻被他的大力控制得動不得。
翎雲二話不說,俯身而下便要吻。
殷紅的臉頰看著他一份份貼近,黎若熙沒有反抗。因為她清楚,自己沒有反抗的權力。
她是一枚棋子,被牽制束縛住的奈棋子。就算要奮起反擊,也得等她有足夠的能力扳倒身後那個控制她乃至她整個部落的那個主謀再說!
今夜,就算軒轅睿要了她,她也別選擇。
一股純陽男子之氣緩緩接近,黎若熙不解,他今夜是怎麼了?是喝了北宮泉釀酒醉了嗎?可他那副表情哪裡像是情。欲作祟?分明比寒冰還有凍上幾分!
她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看著他越靠越近的眼瞳。心跳,竟特別的起伏。
也是,不是所愛之人,即便靠得再近,身體本能終是忠於心靈的。
哪么,可以令她心動的男子,到底在哪兒呢?
自嘲地淡淡而笑,黎若熙閉上雙眼——那唯一令她砰然心動的男子,還會再出現嗎?
兩雙唇限拉近,卻在即將觸上時,停止了。
翎雲本以為接吻不過就是唇齒相接而已,就像那日在梅園欺負小師妹一般,吻下去便是了。可對著黎若熙,翎雲發覺,自己根本吻不下去!
為什麼?
「陛下,臣妾的手有些酸了,能起身揉揉嗎?」黎若熙亦看出了他的猶豫,心底總算安定了幾分,頷首輕聲問。
放開手,翎雲有些不愉,拿起案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謝陛下。」黎若熙起身,在不引起他注意的範圍內退後了一小步。
「明日之戰,你會否對北宮手下留情?」將酒杯放置案上,翎雲偏頭冷冷看著黎若熙。
愣了愣,黎若熙淺淺一笑。
他的來意,再明了不過。
「臣妾不過陛下一枚棋子,哪有選擇的餘地?」
看著她鎮定的眸子,翎雲饒有深意地一笑,「你又何嘗不是他的棋子?不過,離朕的控制更近罷了。」
黎若熙斂了笑容,淡淡道:「陛下希望臣妾如何做?」
翎雲挑眉:「以你的實力,闖進最後一輪易如反掌。」
「陛下高抬了,臣妾也許會被攔在倒數第二關。畢竟是對敵天下高手,誰又能有必勝的把握?多少四國英雄有去回,更何況只使得區區蠱術的臣妾?」
翎雲輕笑一聲,反問:「誰說你一定選武鬥?朕要,你選文斗。」
「文斗?」黎若熙搖頭:「臣妾慚愧,漢文不甚精通,選文斗必輸疑。」
「不見得?」邪魅一笑,翎雲捻住黎若熙的下顎,手腕一轉讓她的臉朝左偏,白皙的右脖頸上一個朱紅烙印。
「這個印記朕識得,你已練成了讀心術,不是嗎?」鬆開手,翎雲冷笑地看黎若熙臉色一份份冷下去。
「文斗時使用讀心術,再難的題也不再話下。明早白淵國師會指定一個人,你跟著那人便不會有錯。」翎雲單手轉著精緻的琉璃杯,眼瞳冷得沒有溫度。
指節握的發青,黎若熙淡淡頷首:「臣妾明白了。」
「時間不早了,你早些歇著。」翎雲乾脆的起身,長袖一擺已行出老遠。
「臣妾恭送陛下。」
端端正正地伏身行禮,直至那抹冰冷明黃徹底消失在視線內,黎若熙才直起身子。
兩位隨嫁侍女見翎雲走了,飛也似的沖至黎若熙身邊,一個拖著她的袖,一個瞪大了眼恐懼地看著她。
「聖女!使用讀心術會耗費您的生命,不到萬不得已時決不能使用!您不能聽那個狗皇帝的這樣糟蹋自己呀!」
「是啊!聖女,太子殿下若是知您如此犧牲,定會心痛不已!」
「沒有舍,便沒有得。」黎若熙淡淡一笑:「不拚死一搏,我怎知自己未來的命運?你們別太擔心,此事,我心裡有數。」
很多時候,一件事值得與否,並非是看你失去了多少,而是看你用失去的換得了多少。
畢生做傀儡,不如半生自由魂。
黎若熙拍拍她們的手,莞爾一笑,「叫樂隊再奏,我還想再舞一曲。」
今夜,傾世一舞。或許,沒有下次。
木隨風搖擺,灑下的月光卻平靜瀾。
床上的挽雲緩緩睜開眼,看著枕邊一串流光溢彩的佛珠,愣了好半晌,笑了。
火燭跳躍下,翎雲通宵批改奏摺。一旁服侍的胡公公一臉糾結的看著自家精神抖擻的主子,想著,今夜陛下不是翻了黎貴妃牌子嗎?怎麼才進了傲雪宮一會便出來了?
難道……胡公公手不禁一抖。
——難道陛下他那個不行?
對著奏摺,翎雲好半天也沒看進一個字。
風情旖旎,美人坐懷,只差毫釐的距離,為何卻不想吻上去?
這種本能的抗拒,究竟是什麼在作祟?
月懸空,風微涼,人心亂,猶相思。
究竟是誰,亂了誰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