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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天瀚四國鼎立,三百年來不分尊卑齊統天下。四國界限分明條規清晰,小到邊界線上的青蔥草木也划有歸主,你若跨界踐踏之,我便擁兵千倍還!硝煙滾滾里,是天子們永止境的野心,三百年來不斷的征戰,天瀚大陸已被四國瓜分得乾乾淨淨,就連根本法涉足的高山天險之地也要爭個你死我活。 

  可偏偏就是有那麼一塊地,它沒有歸主,或者更準確的說法是它一甲子年易主——誰有本事佔領它,這塊寶地的歸屬權在此後的六十年內便歸於誰,連同它的開採權。 

  它的位置處於北宮與軒轅交接處一個半圓月狀山脈中,蘊寶數,儘管已開採了百餘年,但現今仍能源源不斷地開採出品質晶瑩剔透的翡翠玉石,世人遂稱其曰「翡翠彎」。 

  其實四國祖先也曾為這塊寶地爭執不下,寶石象徵的就是財富與地位,試問誰人不愛?為了它,四國不惜拔刀相向兵戎接踵,打打殺殺一晃就是十幾年!十幾年過去了,可四國混戰中誰也沒佔便宜,卻都損兵折將數,換得翡翠彎血流漂櫓…… 

  四國帝王很是痛心,紛紛遣派使臣攜修書要求同時退兵,換另一種和平的方式來決定翡翠彎的歸屬權。商量來商量去,最後一致通過「一甲子年」提議,及每六十年舉行一次魁斗,每國遣派最優秀的人才,集中進行文鬥武斗等一系列奇異比試,最終勝者的國家可以擁有六十年的翡翠彎。這樣既公正公平,也避免了兵戎相接,六十年一易主,誰都有機會奪得翡翠彎——當然,前提是國家能培養出一個匹敵天下的文武全才,否則只有站一邊干看的份。 

  天干甲子一輪迴,六十年不過轉瞬即逝,今年三月初五便是魁斗開始之日。上屆的魁鬥勝主是軒轅國白淵國師。按慣例,此屆魁斗應由軒轅國主辦,地點就在京都之城。 

  史上從未有一國連勝的記載,所以此次魁斗比試瓔珞、北宮、九方三國蠢蠢欲動,而軒轅則顯得有些底氣不足。 

  觀前魁鬥勝主白淵,當年的他不過二十多餘,已能擋下輪番而上的天下勇士為軒轅爭得六十年的財富!憶往昔崢嶸,今國師已八十又三,牙稀耳聾腿哆嗦,早已挺不直背脊,放眼軒轅,已人能擔此重任。 

  今日朝會,議題就擺在這裡——軒轅派誰參賽。 

  翎雲閑閑倚龍座,攏著袖子一言不發地等群臣提。底下群臣汗顏津津,彼此都開不了口。尤其左首半躬身的胡總管,憋了滿肚子的話處吐,臉都憋青了——這事只有伺候先帝多年的他知道,為了此次魁斗,先帝早已培養了一個文武全才,甚至不惜在他年幼時就送他出宮學習……哎,可惜先帝千算萬算,就是沒有算自己竟走得如此早!而這個全軒轅最出色的文武全已登頂皇位,正是眼前這位風華正茂的睿帝。一國之王,哪裡還能拋頭露面?看這次魁斗,軒轅是望了。 

  等了許久都人出聲,翎雲有些怒了,黑眸一掃冷冷道:「難道我泱泱大國,連一個能文能武的人都選不出?」 

  吏部尚書忙上前拜倒:「倒也不是。能文之人,微臣勉強能舉一二,這能武的……除了桓將軍之子桓箭外,微臣建議從幾位護國將軍中選拔。」 

  「不成不成,卑職功夫不精,哪敢代軒轅國一戰?皇上還是另選高明……」護國李將軍一聽一身冷汗都下來了,以前他還自傲天賦神力,可自從一次意撞見皇上出手,一百個自己都打不過!這才頓悟人與人的差距,哪裡還敢去那高手雲集的地方獻醜? 

  翎雲極淡地看著他,久久之後忽然一笑:「既然如此用,還留你何用?來人,拖出去斬了。」 

  「皇上饒命!求皇上饒命啊!」李將軍沒料到睿帝竟比決帝還有狠絕!他好歹鎮守邊疆十幾年,此前皇上出征自己也是忙前忙后,即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麼能就說斬就斬了!? 

  出征……出征…… 

  李將軍腦中忽然晃過一個嬉皮笑臉的白影,身手快如風,霹靂電光間已冠勝群雄。 

  「皇上!臣有一個好的!」李將軍顧不得這麼多了,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仰頭宏聲道:「皇上!還記得邊關臨陣倒戈,其後一路尾隨您回宮的沐氏貳臣嗎?他的武功高深莫測,且對皇上一片忠心,此人未嘗不可一試!」 

  沐氏貳臣? 

  翎雲冷笑,地牢都能逃出,本事確實不小。 

  「臣以為不然!」劉將軍出列跪地,連連搖頭:「臣一路與他周旋,此人花招甚多,陰謀詭計滿腸都是,臣怕他只是瓔珞派來裡應外合的眼線,以出眾的武藝吸引我們,以達到獲得出賽的目的,最後故意輸給瓔珞!」 

  「那劉將軍可有什麼好的?」戶部張大人睨了他一眼,不緊不慢道:「要知道,瓔珞方面的人已經上路了,預計再過幾天就會到;九方皇帝攜參賽人已抵達京都,北宮也已有了好的人選,而我們卻還在為這幾個參賽人選搖擺不定。依臣看,有好的人選未嘗不可一試,總比什麼人都選不出的要好!」 

  胡總管額上開始滲汗了——也是,沐氏貳臣被關進地牢是個秘密,爾後逃離更是人知,各位大人們不知才這麼大膽地一再提議……可他們說話怎麼都不看看皇上的臉色?這不是自己找死嗎! 

  「好。」翎雲一排袖,又恢復了淡然的笑意:「李將軍,既然你力他,那麼朕再給你一次機會。三日之內若找不到他,屆時就拿你的腦袋來見朕!」 

  黑眸深如墨潭,只是一個眼神已森涼得所有人都後背濡濕。 

  陛下這是怎麼了?自登基以來戾氣一日比一日重,但凡不順心便拿人命開刀。先帝的情義是出了名的,難不成皇上想要趕超先帝? 

  散朝後,大臣們從李將軍身邊經過時都帶著哀默的目光。三天內找到一個人,說難不難說易不易,李將軍肩負的不僅是自己的性命,還有軒轅國未來六十年的國運!那個沐氏貳臣究竟是個什麼底細已經不重要了,能找到他,讓他代軒轅出賽,才是解決軒轅人尷尬境地的唯一出路! 

  緊隨翎雲離去的胡總管臨走前看了李將軍一眼,深深一口嘆氣——這沐氏貳臣哪裡是這麼容易找的?既然敢帶著先帝遺命出逃,就斷然不會回頭!李將軍這次,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冬日暖陽籠罩大地,整個皇宮,卻依舊陷在寒冬。 

  當所有人都費勁心思地找尋沐氏貳臣時,這位貳臣同志卻光天化日地走在皇宮裡,翠衣窈窕步履輕盈,經過乾坤宮恰逢下朝時間,與李將軍擦肩而過時還不忘回眸一笑——誒呀,這不是那誰誰誰嗎? 

  李將軍滿腦子都是沐氏貳臣,美人的傾城一笑也未留意,於是很悲劇的錯過了三日內與她最近一次距離的接觸,渾渾噩噩地走了。 

  「主子,走這邊。」嬤嬤盡心盡責地引路,「從柳道過,轉過瑤宮就到雪貴人的冬梅園了。」 

  「那個……」挽雲轉過眼,彆扭地撓了撓耳垂:「皇上常去她那兒嗎?」 

  「這個老奴不知。」嬤嬤曖昧一笑,「不過主子聽老奴一句話沒錯,做皇上的女人,就得心胸豁達!哪怕是再不捨得,當著皇上的面也得打落牙往肚裡吞。這種事老奴見得多了,主子您就忍忍,俗話說的好,有舍才有得啊。」 

  「說什麼亂七八糟的呢?我又不是他的妃嬪,吃哪門子醋啊?只是隨口問問而已……」挽雲死不認賬,說謊話時臉也噌地一紅。 

  好,她承認自己還是很在乎這些有的沒的。翎雲是不是常來雪貴人這兒,他昨夜寵幸的又是哪位貴妃?這些問題一大清早就縈繞在她腦海久久不散,想問卻又害怕得到答案。再轉念一想,又免不了有些心酸。 

  自己已非完璧之身,對翎雲又還能有什麼要求呢?如何喚醒真正的他,才是她現在應該在意的事情…… 

  「來者何人?」門前侍衛盡心儘力,伸臂一擋攔住挽雲。 

  挽雲也不惱,耐心道:「我是皇上的師妹,想見見雪貴人,麻煩大哥進去通報一聲,可好?」 

  「姑娘稍等。」 

  過了一會,傳令回來的人手一伸,「雪貴人有請姑娘。」 

  挽雲回首叮囑,「嬤嬤在此等候就好。」隨後跟著傳令的人進了園子。 

  狹長小道幽轉曲折,兩旁冬梅含香怒放,雪白深處,一個孱弱女子柔柔倚梅,眉目清秀,嘴角掛著極淡的笑。 

  初看第一眼,挽雲並未覺得有什麼,待走近看清楚了,心裡免不得一驚——雪貴人的下顎處,竟同她一樣有一顆美人痣!位置相同,大小一樣,光看尖尖的下巴,根本辯不出兩人的區別! 

  難道…… 

  挽雲手心握緊,只覺得心臟一陣抽搐。 

  不會的不會的,不要瞎想不要瞎想…… 

  「姑娘。」雪貴人兩眼沒有焦距地看著前方,淡雅微笑:「聽著腳步,應該是個妙曼佳人。姑娘既是皇上師妹,不知今日來訪為哪般?」 

  還沒來得及釋懷,挽雲又注意到了她的眼睛,明明就站在她身前,她卻微笑著看著自己的肩膀,難道是她眼睛出了什麼問題? 

  彷彿能看透挽雲的心思,雪貴人點頭:「正如姑娘所見,雪兒的眼法視物,還請姑娘莫笑。」 

  「你的眼睛……?」挽雲心一緊,「你的眼睛怎麼回事?是什麼時候的事?」 

  「以前還是好的,地牢生活多年,終日處在黑暗之中,又因流淚太多,見到陽光時,自然而然就瞎了。」 

  她說的淡然,挽雲卻聽得心驚肉跳。 

  這是一個怎樣的女子?因愛入獄,終日以淚洗面,好不容易重見天日卻又失去了雙眼,可此刻她依舊笑容燦爛,站在著寒風臘梅前宛如一朵潔白梅花,不屈不折,傲然綻放,再大的苦難也扳不倒這個柔弱的女子。 

  她誰也不怨恨,哪怕愛人離去,青春蹉跎,光明不再,她也照樣笑得幸福,笑得滿足。 

  這樣的女子,難怪年少的翎雲會戀上她。 

  心裡酸酸的,澀澀的,可挽雲卻一點也嫉妒不起來。命運太愛捉弄人,這麼好的姑娘,為何偏偏是翎雲的初戀?她苦苦等候了翎雲那麼久,好不容易相聚,難道自己還要從她身邊再次奪走翎雲嗎? 

  「雪貴人,能跟我說說你們的故事嗎?」挽雲抽了抽鼻子,氤氳鼻尖的梅花香氣嗅得她想哭。 

  冬梅園,雪兒。冬梅與雪,多麼相得益彰,也難怪翎雲會如此安排。若雪兒是個囂張跋扈如小十二公主的女子那該多好,她至少可以心安理得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可雪兒為何這麼美好,如晶瑩雪花一觸即碎,讓她不由地跟著心疼,跟著難過…… 

  雪貴人看不見挽雲微紅的眼眶,她微笑著扶著梅樹,恍如又回到了那段甜蜜青澀的過往。 

  「那時,我只是陛下殿門外的小丫鬟,負責照料殿外那幾株梅花,日復一日,卻從未見到陛下出殿門。直到那一日,殿門開啟,陛下如同下界仙人,從繁雲彼岸走來,瞬間俘獲了我的心……」 

  「後來,我們相戀了。沒有什麼驚心動魄,卻依舊愛得綿長入骨。陛下說,他給不了我皇后之位,卻願許我一生榮華富貴,終生不相負。可這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只有他的一顆心……」莞爾一笑,雪兒搖搖頭:「很可笑是?可那時的我就是這樣想的,有他的心足矣,權利金錢又算得了什麼?懷著這樣喜悅的心情,我獻出了自己的貞潔,雖然很令人不齒,但我卻不後悔,能為心愛的男子獻出自己的一切,這樣的滿足是難以用言語形容的……」 

  」後來,我懷孕了,一時手足措。陛下想要這個孩子,我卻很猶豫。先帝與六公主對陛下管教嚴厲,我怕此舉會牽連陛下,便想偷偷打掉孩子,可這事,最後還是沒能瞞住六公主……」雙臂緩緩抱緊自己,雪兒的聲音很輕很輕,輕的恍如一個夢,「六公主很生氣,說我是勾引陛下的狐媚子,命人打了我一百板子,孩子,便這樣沒有了……沒有了……」 

  一滴晶瑩淚水滑落臉頰,挽雲用手捂住嘴,拚命遏制住自己想要瘋狂叫喊的衝動。 

  「我不怪陛下,六公主畢竟是他的娘親,他也拚死求得六公主放我一命,我還有什麼好怨的?……後來的故事,姑娘也知道了,我被關入地牢,日日思念陛下,思念我們那未出世的孩兒,直至,盼來陛下一紙聖令。」 

  咽下喉頭的梗咽,挽雲死死咬唇,整個人都懵了,過了許久才緩緩回過神來。 

  「這樣的付出,有沒有過後悔?」 

  「後悔?」雪兒微笑,「我為何要後悔?我願為至愛付出一切,哪怕沒有了孩子,哪怕被關地牢,哪怕見不到光明,我都會一如既往地愛他,用生命去愛。」 

  等了半響,沒有聽見任何回應,雪兒伸手探了探,「姑娘?你還在嗎?……姑娘?」 

  「回主子,那位姑娘已經走了。」伺候在旁的宮女快步上前攙扶住她。 

  「走了?」雪兒不解,「什麼時候的事?怎麼都聽見一點聲響?」 

  「在主子說完話后,那位姑娘眼睛紅紅的就走了……」宮女扭頭看了眼漸漸陰沉下來的天,道:「主子,外頭冷,陛下不是叮囑您不要總站在外頭,怕您著涼的嗎?您就快進屋去。」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這也擔心,真是服了他了。」雪兒哭笑不得地搖搖頭,「你先扶我進屋,待會好好準備準備,若是陛下今夜再來,臨時準備怕有什麼不周的地方。」 

  「主子真得陛下歡心。」宮女仰頭,一臉羨慕。 

  甜蜜一笑,雪兒在她的攙扶下緩緩步回屋中,心中卻隱隱不安。 

  剛才那位姑娘,為何會讓自己莫名地心神不寧? 

  她走時眼睛紅紅的,是哭了嗎?她為何要哭? 

  是因為……她也戀著陛下嗎? 

  呼嘯大風刮過,吹散了梅花五瓣,漫天飛舞著白雪般的花瓣,是何人的淚? 

  寒香,消逝。 

  冬梅園外,不知打哪來的翠衣身影一個翻身落在等候的嬤嬤身前,嚇得嬤嬤尖叫後退:「救命!救命!」 

  「大嬸,是我!」挽雲一把將嚇得就要往地上攤的嬤嬤提起,又歉意地回頭沖兩位侍衛笑笑:「讓兩位見笑了。」 

  「誒喲!主子你不是進了園子嗎?怎麼從天上翻下來,嚇死老奴咯!咦,您的眼睛……您哭過了?」 

  提著她的衣襟轉身就走,挽雲冷笑,「我像是會哭的人嗎?」 

  嬤嬤默然地任她提著走——不是像,是根本就是! 

  「也該回去了~」挽雲才不管嬤嬤在想什麼,抹起唇角笑意冷冽。 

  「主子想做什麼?」沒由來的一陣寒,面對這種笑容的主子,嬤嬤突然有些害怕。 

  「做什麼?」挽雲放下嬤嬤,抱胸莞爾一笑:「磨刀,備劍,牽狗,準備打仗唄。」 

  嬤嬤傻眼了:「打什麼仗?」 

  眨眨眼,挽雲攤手:「你猜。」爾後哈哈一笑,轉身揚長離去。 

  太陽躲進雲層之後,彼時天地一片昏暗,寒風挂面而來,似又要下雪了。 

  下,下,讓白雪暫時覆蓋住著這不堪的人情世故,讓心痛來得沒那麼劇烈……挽雲閉眼,淚水滑下,滴落,沒入塵埃,背影瀟瀟,在這狂舞的風中,走得穩當。 

  嬤嬤在後面被風吹得走路歪歪扭扭,還想大步奮力追上主子,卻被越甩越遠。路過一個拐角,嬤嬤突然被一個黑影揪到了牆后,一個堵住了她的嘴,另一個掏出金元寶就往她懷裡塞。 

  「盡心服侍她,知道嗎?」沈天浩os散財童子,一手一錠金元寶很有財神風範。華貴的九方皇帝則流氓氣質全開:「要是再看見她哭,老子非滅了這昏君不可!喂,還有你,要是敢欺負她,連你一起滅了!」 

  「老奴不敢,不敢!」咽下恐懼的尖叫,嬤嬤接過金元寶順溜地收緊懷裡,隨即轉身就想跑。 

  「還有。」沈天浩鐵塔般的高大身型堵在她身前,狠狠瞪眼:「若要是讓她知道此事,別怪我……」 

  陸紀辰很滿意地抱胸點頭,等著聽「別怪我滅了你全家」或「別怪我狠下殺手」之類的下文。 

  沈大公子邪邪一笑,惡狠狠接到:「別怪我……收回所有給你的金元寶!」 

  「嘭」一聲,九方皇帝沒站穩,華麗麗地被風吹到了牆上。 

  陸紀辰此時真心覺得,找這樣外表偉岸內心小氣的人做自家新宰相,真是瞎了眼啊瞎了眼…… 

  此情此景,簡直可以直接盜用挽雲的話。 

  ——親,可以退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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