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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主子?」 

  雷厲在外屋試探地喊了一聲,抱著一整套衣衫,他也不好貿然進去。這時的夫人正是最需要安慰的時候,他怕自己擾了王爺和夫人。 

  莫謙然閉目鎮靜了幾秒,壓下梗塞在喉頭的酸楚,沉聲道:「先在外面候著,沒有本王的吩咐不要進來。」 

  「是。」 

  「雲兒,地上涼。」莫謙然連同被錦一起抱起挽雲,抬步欲往床榻放向走去,卻覺懷中小人一震,終於有了見他以來的第一個反應。 

  「不要!」 

  嗓子已經嘶啞得不成聲,乍一聽就像小貓尖利的叫,挽雲扯過被錦一扭身掙出莫謙然的懷抱,又縮回牆角,抱著被錦瑟瑟發抖。 

  不敢回想昨夜發生的一切……屈辱、不堪、所有的所有都發生在那個充斥著情、欲氣息的床榻上!她不要再靠近它了,不要不要不要! 

  莫謙然後知后覺才反應過來,心臟又是一刺! 

  「對不起……」他捏緊了拳頭,上前幾步想將她摟進懷裡,卻被挽雲一手直接開。 

  「我要衣服。」她看著前方,眼神漸漸被一股黑暗填滿。 

  「好,我去拿。」莫謙然二話不說立即起身出內屋,轉過身那瞬,他微微鬆了口氣——不管怎樣,至少願意開口說話了,這樣也好…… 

  看也不看莫謙然捧進來的一堆衣衫,挽雲抱緊了遮身的被錦:「我要換衣服,你出去。」 

  莫謙然本還想溫柔地摸摸她的頭,卻被她一扭頭躲開了,手就這樣尷尬地凝在半空中。 

  有些傷痛,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撫平的。心靈的創傷更甚,它不是肉眼可見的一個疤,不是一觸便會出血的傷,可它比肉體所受的傷害更難恢復……莫謙然深知這點,他動了動唇,卻什麼也沒有說出口,深深看了挽雲一眼,他將衣服放在她面前,轉身出屋迴避。 

  幽暗裡,霸氣再的清秀男子,突然輕輕閉眼,在一片幽寂和風中未曾散盡的血氣里,苦澀地搖頭。 

  雲兒,如果昨夜我救下了你…… 

  可惜,這世上,永遠也沒有如果。 

  錯過的,終究已錯過。 

  …… 

  「主子,夫人沒事?衣服都換了這麼久了。」雷厲是個心細的,主子難過心傷,他可不能跟著只顧悲傷。 

  莫謙然一震。 

  已經過了半柱香的時辰了,裡面還沒有動靜,難道…… 

  剎那間氣場劇變,莫謙然擺袖一晃,電光火石間已沖入內屋。 

  雷厲不方便進去,站在內屋門口候著,見那染了黑血的白衣慌慌張張地衝進去,然後定格。只一個背影,彷彿也能看到他嘴角抹起的黯淡苦笑。 

  「雷厲,吩咐下去,調集所有在天州的隱衛去找,天黑之前,必須找到。」 

  果然又逃了,雷厲長嘆一口氣,這個不讓人省心的青蓮夫人啊…… 

  黑影領命而去。 

  冷屋寂寂,陰雲照應下漢白玉地磚如水鋪開,那是一片明鏡光華,照得出少年俊朗的容顏,卻照不盡他內心那一片斑駁的心傷。 

  雲兒,這是最後一次……往後,你再也別想逃離我的身邊! 

  真真正正的,最後一次。 

  皇后鳳殿。 

  陸紀辰伏在床榻上,臉深深埋進枕頭裡。 

  一旁沈天浩力地癱坐在椅上,望著外漫天落下的紅楓出神。 

  誰也沒有說話,心照不宣地用寂靜的氛圍,掩蓋住內心的慌亂不安。 

  「嘭!」 

  殿門剎那間被踢開,陸紀辰渾身一顫,緩緩支起身子。 

  明明滅滅的朦朧光色里,白衣少女光著腳踩進大殿,身上汗濕的衣衫瞬間被升騰流轉的真氣蒸干,頭髮完全披散在肩后,發尾卻因霧白真氣而微微上翹,每走一步,地上都留下一個淺淺的腳印。 

  沈天浩倏地站起身,喃喃了一聲:「春花,你總算……」剛想迎上前去,當看清楚她的臉后,又生生止了步。 

  這是春花嗎? 

  一樣絕美的五官,可那靈動的眼眸卻已不再,一泊死水般沉寂。 

  磅礴氣勢宛如暴雨前的層層陰雲壓下,挽雲看著坐在鳳榻上獃獃望向自己的陸紀辰,一步又一步,很緩,卻很沉重,每走一步,都踩得漢白玉磚發出簌簌的開裂聲,細細碎碎的聲響不斷回蕩在鳳殿上空,聽了五指撓心似的難受。 

  她此時的模樣,已訴說了昨夜發生的一切。 

  陸紀辰心一悸,背脊頓時濡濕一片。 

  該來的,總會來。 

  之前是有些忐忑不安,但當挽雲越逼越近時,陸紀辰反倒鎮定了下來。「他」起身,負手而立,以同等氣勢壓了回去。 

  一身明黃九龍盤旋,一襲白衣赤腳散發,寂靜的宮殿內撞出聲火花。 

  沈天浩一驚,下意識地上前去攔,卻被挽雲護體的真氣直接開。他還未落地,剎那間白影騰飛,在暗影魅生的宮殿內劃出一條刺目的線。 

  陸紀辰後背一僵,想退,鼻尖冷風已凜冽而來,一支微涼的手聲裹上了「他」的脖頸。 

  「為什麼?」挽雲抬眸,沒有表情,「為什麼這樣對我?」 

  「春花你瘋了!」 

  沈天浩重重摔落在地,手一撐又飛快地爬起身往她們身邊衝去,伸手想扯,還未觸及挽雲,又被真氣給飛了出去。 

  「回答我!」 

  挽雲一聲厲喝,眼眸剎那間血紅,纖長的五指開始緊收。 

  曾經的許諾,早已化作煙雲……這個承諾為她尋天下最好男子的人,情下藥擄去了她的清白,在她的人生中劃下最屈辱的一筆! 

  所做的一切,從未想過回報。最初是心疼,心疼這個為了政治為了家國不得不扮作男子的少女;爾後是相惜,一個孤弱少女,強裝悍然保衛自己的權力,那麼執著與不屈令她感動…… 

  「他」的請求,讓她以為這就是友情——沒有爾虞我詐,只有傾心信任。 

  她放下了哥哥,放下了翎雲,放下了所有的一切,盡心地陪在「他」身邊出謀策劃……可現今回首,那些十指相扣一同縹緲走過的風雨,彷彿就是在嘲笑她的天真! 

  到頭來,原來只是自己太天真…… 

  「陸紀辰,你好狠。」挽雲笑,笑得凄涼,嘴角翹起的弧度刺得陸紀辰心臟絞痛。 

  「我做夢也不會想到,你竟會如此對我。」 

  掏心掏費的付出,換來的僅是一夜凌辱。沒有什麼比這更傷人,你以為你們是好朋友,最後卻發現自己只是「他」手下的一顆棋子。 

  陸紀辰呼吸急促,「他」閉上眼,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放手,否則朕不客氣了。」 

  「啪!」 

  一巴掌狠狠扇上了「他」的臉,陸紀辰頭一偏,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挽雲眼眸猩紅,揪過陸紀辰的衣襟五指再次纏上了她的脖頸。 

  「春花!不要做傻事!」 

  沈天浩大喝著撲了過來,這次他不敢再碰挽雲了,只得苦口婆心地勸慰:「春花,我不知道阿紀對你做了什麼過分的事,可是『他』再錯,始終都是一國之主!你若殺了他,九方好不容易穩定的朝政怎麼辦?九方的百姓怎麼辦?九方國怎麼辦?!」 

  「叫……侍衛……快……」陸紀辰被勒得臉漲紅,伸出的手指都在顫抖。 

  「春花!」 

  沈天浩突然單膝下跪,頭深深垂下枕在膝頭:「看著昔日我們曾青梅竹馬的份上,看在我多年為了尋你而奔波勞累的份上,我求求你,快放手!」 

  手指一僵,挽雲一點一點扭下頭。 

  天瀚大陸第一富豪,皇帝都不願跪的高傲男人,此刻卻哀聲匍匐在自己的腳下。 

  這個愛了劉春花一輩子的男人可知,他心愛的春花已經被他人踐踏?而陷害她落入如此背境的人,卻是此刻他寧可下跪也要求情的人? 

  「春花……」沈天浩一字一字地低低道:「九方國需要阿紀,黎明百姓需要阿紀,我相信你不是個心狠手辣的人,我相信那個會對我說『哥哥不哭』的女子是天下間最溫柔的存在……」 

  「夠了。」 

  挽雲嘶啞似道:「夠了,我受夠了!」 

  手一甩,陸紀辰被她摔到了鳳塌上,「嘭」地一聲毫不溫柔。 

  她返身,不去看「他」因疼痛而溢出的眼淚。 

  一切都過去了,初遇時那個被她畫得像老鴇似的翠衣姑娘;大婚時那個眼波明媚笑得傻子似的九方皇帝;晚上睡覺時怕黑大呼不得安生的麻煩傢伙……一切的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小翠已經死了,從今往後,再也沒有小翠了……」挽雲低聲喃喃,她昂首,對上迎面射來的光亮。 

  小翠死了,那個倔強少女已經淫滅在了她的心中。至於九方國的少年皇帝,已經與她關。 

  白衣少女赤腳著腳,披散肩頭的黑絲被金黃秋陽鍍上了一曾光亮。她的背影決絕,踩著一地碎裂成粉的漢白玉離去,沒有猶豫,沒有留戀。 

  「春花……」沈天浩沒由來的一陣心慌,爬起身子就想去拉她,卻被陸紀辰一把扯了回來。 

  「從今往後,九方國也不再有皇后!」「他」揪著沈天浩的衣袖的手愈發用力。 

  「春花!」沈天浩不甘,還想上前。 

  白衣少女一頓,她已走到了殿門口,微微頷首,卻是一笑。 

  「既然已經選擇了『他』,那就忘了春花。」 

  沈天浩還沒反應過來,白衣已經一躍而起,消失在重重紅牆相疊的盡頭。 

  「春花——!!!」 

  撕心裂肺的吼叫震得宮闈房瓦都在顫,兒時的夢漸漸破碎,那個笑顏明媚的小女孩蹣跚而來,蹲在他身前伸出胖乎乎的手,道「哥哥,不哭。」 

  我……哭了嗎? 

  怎麼可能,我堂堂天瀚第一富豪,怎麼會流淚? 

  擦了把臉上滑下的熱液,沈天浩昂首,狠狠閉眼。 

  沒了那個為他擦淚的人,從此以後,他如何還敢流淚? 

  「翎雲?」 

  踏進久違的墨軒齋,挽雲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流水般不斷湧出。 

  「我是沐兒,你在哪裡……」赤腳踩過雜草亂生的小院,斜陽在她身後拉出一條孤寂的黑影。挽雲呼喊著,一間一間地門,踩著冰涼的地板地將每一寸找遍,可是,卻沒有任何一個人。 

  厚厚地一層灰,已經人去樓空。 

  噗通一聲,挽雲跌坐在地,捂著臉哭得泣不成聲。 

  翎雲,你在哪裡? 

  你的沐兒被欺負了,為什麼你一聲不響就離開了? 

  翎雲……你……不要我了嗎? 

  所有積攢的淚水,恨不得一次留個乾淨!她不願在他人面前流淚,可現在,想依賴的那個人卻消失不見。 

  她哭,哭得昏天暗地,哭得撕心裂肺。 

  一夜的淚,何人傾聽? 

  黎明。 

  當第一抹曙光鍍上大地,挽雲緩緩睜開了依舊紅腫的眼。 

  她起身,躍上屋頂,在這最開闊的視野里眺望西南方。 

  她想,她已經知道,自己即將起航的方向。 

  …… 

  玄帝元年十二月初,玄帝廢后,原因不詳。 

  十二月初十,死去的劉宰相被查出與三王爺案牽連,株連九族,一倖免。 

  十二月十二日,玄帝下令焚燒所有與前皇后相關的記載與資料,所有提起前皇后的人都發配邊境。 

  至此,那個傳奇般的女人漸漸被抹去,徹底消失在九方洪流般的歷史中。 

  情陷九方完 

  下一卷生死軒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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