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月下結穗
挽雲絕倒,這人真的是富甲四國的超級商人嗎?那日站在「夜夜歡」台上風流倜儻氣度不凡的人真的自己眼前這個隨意到不行的沈天浩嗎?
想歸想,挽雲最後還是蹭了過去,一屁股坐下,又扭頭疑神疑鬼地看著他。
沈天浩掃了她一眼,「那顆長毛的痣粘得很有個性。」
出宮不偽裝,想被圍觀啊?挽雲望天翻了個大白眼,抬手把那偽裝撕了去,「這總行了?」
「是比以前好看一點了。」沈天浩點頭:「誰那麼神奇,還能去掉你那一臉的麻子斑點,改日不妨勸他把神葯配方賣給我,老熟人不會虧待你。」
「少貧嘴了,我是來領鶯兒和柳姑娘的。」挽雲說著就往袖裡掏:「今天帶夠了錢,你想要多少儘管開,免得你說我占你便宜。」
「一百萬兩。」
「你!」
氣一岔,挽雲差點沒把銀子往沈天浩頭上砸。照顧兩弱女子要一百萬兩?他怎麼不去搶錢啊!
「開個玩笑。」沈天浩聳聳肩,「別人就要一百萬兩,至於你嘛……」上下打量了一眼,他忽然斂了笑容,「我不要銀子。」
「那你要什麼?」挽雲警覺地捂住袖子,「那個玉牌不能給你啊,那是林雲的我得還給他。」
「在你眼中,我就這麼貪財?」沈天浩有些受傷地嘆氣,「難道我就不能償幫你照顧你的朋友?」
前來送茶的婢女一聽這話險些扭到腳,咬著唇才沒笑出聲——他家老爺摳門出了名,在他的人生中怎麼會有「償」兩個字?拆了整個沈府都不可能有。
挽雲對那日沈天浩昏倒在地還不忘自己銀子的劣跡印象很深,抽著嘴角顯然也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樣。
「走,我帶你去看柳姑娘和鶯兒。」沈天浩起身,勾起唇角朝她笑:「這樣,你總能相信我了?」
挽雲一點也不想再見柳兒,奈鶯兒她卻不能不管。渾渾噩噩地起身跟在沈天浩身後,挽雲滿腦子都是亂七八糟的東西,連身前那人何時站到自己身側都不知道。
「在想什麼?」沈天浩雙手攏在袖子,邊走邊俯首望著她,「怎麼好像不太開心?」
「沒有啊。」挽雲回過神來,搖頭笑笑。
氣氛有些尷尬,她乾脆抬首假裝欣賞園子。左看右看,挽雲突然被右方不遠處兩座屋子吸引住了目光,腳不由自主地往那走。
「這個是什麼?」挽雲扭頭去看沈天浩。
沈府雖大,布置卻是樸實華。一路看來,瑰麗雄壯的建築一個沒見著,花花草草倒是不少。
這兩座屋子就是被一片花海包圍在中間。
一座矮矮小小,像是很久以前的人住的屋子,卻也不舊,應該是根據圖紙仿造的屋子;它對面那座屋子卻漂亮得不像話,雕花木鎏金瓦片,透過半開的木隱約能看見裡面的精緻布置,是間女子的閨房。
風格完全迥異的兩間屋子怎麼會以這麼詭異的格局建在一起?
「那個……」沈天浩目光深幽,他深深凝視著那間小木屋,彷彿那裡藏著許多他數不盡的回憶。久久之後,他苦澀地抹起唇角。
「那間木房,是根據我夫人以前住的房子仿造的。」
「我們青梅竹馬,她比我小三歲,住的也僅隔一條街。」
「她家很拮据,但她爹娘十分的疼她,所以儘管家窮,儘管衣服上總有補丁,可她每次出現時總是那麼整潔乾淨,圓圓的眼睛一眨一眨,白白的牙齒可愛的小梨渦,她一笑,我只覺得心都要融化了……」沈天浩不好意思地搔搔頭,黝黑的膚色居然也能看到兩團紅暈。
「然後呢?」挽雲對聽故事很感興趣,歪著腦袋等下文。
然後?
他一凜。
此後的那段回憶,情地擄滅了年幼時所有的純真甜蜜。那些曾經道不出的怦然心動,偷偷萌發的少年心思,就這樣被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蒙上血色陰影。
沈天浩背對挽雲,抬頭遙望蒼茫西北,高大的背影竟衍生出幾分蹉跎滄桑。
「可惜好景不長,我八歲那年,她家發生了一場大變故……不知道得罪了什麼人,除了她外,全家慘遭滅門。」
「親眼看見自己的父母躺在血泊中,親眼目睹整個家四壁染血,連我都足足做了好幾個月的噩夢,真不知道當時小小的她到底是如何挺過來的……」他抱住頭,彷彿觸及到了心底最痛苦的回憶,歷來直挺的背脊也漸漸壓彎。
「為了葬父葬母,她將自己住了五年的家做抵押,卻只換來微薄的銀子。從此,她一個人流浪街頭,住草棚,喝河水,白白胖胖的臉頰消瘦下來,整齊乾淨的衣裳也日漸襤褸……」
「你能想象嗎?一個五歲的女孩失去了親人,失去了庇護,連一個落腳的住處都沒有,不管走到哪裡都是人們的白眼和謾罵,如果是我,大抵連活下去的信念都會被泯滅。」沈天浩自嘲的彎起嘴角,笑著笑著,只覺得眼睛也有些酸酸澀澀的。
「可她卻沒有,面對人情世事之薄涼,她竟然從未在人前哭過一次,一次也沒有。」
「人們都說她是掃把星,我爹娘也不允許我接近她。但不管別人怎麼說,我都法扔下她不管。我從家裡偷饅頭給她吃,我偷銀子給她買衣裳,我拉著她的手對她發誓:我要賺天下最多的錢,我要為她建天下最好的房子,給她買最美的衣裳,替她做最好吃的食物,我要照顧她一輩子!」
聽上去荒唐可笑的目標,一旦灌上最強大最可撼動的信念,那麼橫在眼前一切的不可能,終將會為之讓步。
他依照諾言成為了四國首富,他真的成為了坐擁天下財富的一代巨賈!只是此時,當年側耳傾聽諾言的可愛女孩,早已消失不見。
「最終,我還是沒能履行自己的諾言。」
「爹娘發現了我的偷盜行為,一氣之下將我反鎖在屋內不准我出門。我好害怕,不敢想象沒有我的她將會怎樣……好不容易一天等父母外出探親,我喊來幾個小夥伴在外牆幫忙搭梯子,這才逃了出來。」
他緩緩回身,隔著數丈朦朦地看挽雲,深邃眸子里寫滿了頹然與助。
「可是,我卻再也沒有找到她。」
「清楚的記得,那日我走了足足五個時辰,從中午一直找到夜裡,從自己村子找到鄰里村莊,眼淚流幹了,嗓子喊啞了,可是,哪裡都沒有她。」
那個眸子清澈的女孩,那個堅強得令人心痛的女孩,那個他曾立誓一定要娶為妻子的女孩,在他八歲那年走出了他的世界,再也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