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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那麼近,這麼遠

  當她第一眼看見地上躺著的三具孩童屍體時,挽雲就輕輕楚楚的明白,她被算計了。 

  對方的手段很是高明,一環緊扣一環,絲毫不給她留一分反擊的餘地。 

  先是趁她不注意,直接闖入內室搶走小燕手裡的鶯兒,得手后一刻也不多呆,立即飛離去,營造出一種「我只在意這個小嬰兒的性命,其他孩子們我一概不管」的假象。 

  那時的她面對一個兩難的抉擇:不追,那鶯兒只怕是有去回。可若是去追,那另外三個孩子的安危誰又能保證? 

  可憐手足情深,待三個孩子反應過來后,齊齊跪在她的面前,哭著喊著拜託她將鶯兒救回。挽雲想著先前的黑衣人既然沒對三個孩子下手,也許目標真的只是鶯兒,於是便沒再猶豫,立即踏追出。 

  其實,這根本就是一樁死局。她去追,三個孩子的命便沒了;她不去追,鶯兒的命便沒了。論她怎麼做,結局都只有一個:用至親之血,離間她與林雲。 

  當挽雲看見街坊鄰居們半夜都圍在院門前言抹淚時,她心下一涼,難道真的是調虎離山之計?難道孩子們真的都被…… 

  她強裝鎮定的擠了進去,在親眼見證了孩子們的屍體后,挽雲只覺得渾身冰涼。 

  孩子們的臉被劃得血肉模糊,房屋明顯有起火的痕迹,可孩子們身上卻沒有燒痕……光憑這些所謂的表象,任何人不費吹灰之力都能拼湊出一個呼之欲出的答案: 

  她,一個被毀容了的瘋女人,法面對孩子們的冷嘲熱諷,一時怒起而群殺之。殺了還不解恨,非得將他們的臉也划爛,又怕事後敗露,於是放了一把火試圖掩飾真相,欲將三具屍體上的痕迹堙滅在滔天火場里。自己為了製造不在場證明,則抱著小嬰兒出門,隨便裝作去尋找林雲柳兒的樣子。待估計大火將屋子燒完后,她再回到這裡,扮作什麼也不知的模樣便可矇混過關。 

  可惜天算不如人算,火勢竟提前撲滅,孩子們的屍體及時救出,一切陰謀皆被戳穿,她縱是有再多的託詞,也法在眾人面前辯解一句。至此,窮兇惡極的兇犯落網,千夫所指萬人所唾,林雲也不會放過自己。 

  呵呵。挽雲冷笑,多麼完美的劇本啊,只差最後一個經典結局了——誰願意跳進黃河洗不清?誰願意緣故一身騷?自然是能逃則逃。何況輕功一流之人,逃起命又有誰人能擋?於是百口莫辯之下,兇犯慌忙逃去。從此她與林雲正式結成宿敵,終日惶惶不敢相見…… 

  挽雲不得不讚歎:好計謀,好心機,好大膽! 

  可惜,唯獨看錯了人。 

  不戰而退,別人能做到,她不能做到! 

  街坊鄰居們驚慌地看著這位滿臉肅然的意外之客,從她瘡疤布及的臉,看到她手中懷抱的鶯兒,一直看到到她那襲水藍衣衫上沾染的血漬,頃刻間所有人腦中都迸出兩個字:是她! 

  有個大媽膽子大,她看挽雲身上沒有刀具,瞧著模樣也是個沒什麼殺傷力的弱女子,於是大媽壯著膽身子一歪,從挽雲懷裡順勢搶過鶯兒,拔腿就往翎雲身邊跑。 

  潮水般的喝彩從四面八方湧來,大媽宛如平民英雄,懷抱著鶯兒挺直了腰桿,得意洋洋地沖挽雲嗤了口氣。 

  挽雲有些哭笑不得的看著那位大娘,若不是怕傷了鶯兒,她能從自己懷裡搶過孩子嗎? 

  見她好欺負,有人開始往院門外退,有的人去稍遠些的街巷叫熟人來幫忙,有的人想到了報官,大家匆匆往不同的方向而去。而更多地人則是選擇默默堵在門口,肩踵相接地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以防她心虛害怕轉身逃了。 

  如此天理難容之人,今日怎可輕易放過? 

  翎雲也看著挽雲,他的目光清冷如月,沒有憤怒沒有責問沒有懷疑,只是簡簡單單的看著她。 

  挽雲突然咧嘴一笑,「你也覺得是我,對嗎?」 

  好一個眾叛親離的場面,好一個人人喊打的沐挽雲。連她自己都覺得可笑,都到這個份上了,還有什麼可問的?林雲沒有直接拔刀相向已經很給她面子了。 

  翎雲默然相望,須臾,道:「我只想聽你親口說。」 

  「好,我說。」挽雲昂首對上他的眼。 

  話剛出口,四周的人們立即豎起耳朵,準備爭當本案的證人。 

  趴在地上裝暈的柳兒亦微微一顫,呼吸吐納間有些紊亂。 

  挽雲繼續皮笑肉不笑,她環顧了一下四周,在一圈鄙視怨恨的目光中站直了身子,道:「我要說的只有一句話,不是我,你信嗎?」 

  圍觀群眾們一愣,四周立即有了罵聲:「你個臭娘們還敢抵賴!」 

  「不見棺材不掉淚,捆你去衙門打你三百板子!看你還賴不賴!」 

  「還去什麼衙門?就在這裡打!把衣服扒光了打!看看她流的是不是黑血!」 

  民憤越積越高,罵了半天,大家見挽雲一直不還口,還以為她理虧不敢吱聲,於是更加覺得憤怒。有人花花腸子鬼招多,見她沒反應,蹲下身子,搬起石頭木塊就往挽雲身上砸。 

  挽雲卻始終看著翎雲,四周叫囂的罵聲皆充耳不聞,她只是固執地昂首,一瞬不瞬地迎上他的目光。 

  別人的想法她沒興趣知道,她唯一在意的,只有他的想法。 

  當第一顆石頭砸上她身體的那一瞬,挽雲看見翎雲緩緩張口。 

  隔著數丈距離,他的目光清亮平穩,啟口,一字一句地對她道:「我信。」 

  我願意信你,不問緣由不計後果的信你。 

  兩個字,沒有任何修飾辭藻,甚至語氣還有些生硬呆板。 

  ——信你。 

  可就是這樣兩個字,卻沉如隕石,一塊接一塊狠狠砸上挽雲的心! 

  面對親如己出的孩子們的死,林雲不問她緣由不問她經過,僅憑她一句話,便願意義反顧地選擇相信…… 

  這樣的信任,何其可貴? 

  鼻尖一酸,一直強忍著的挽雲瞬間淚落。 

  對三個孩子的愧疚,目睹他們慘烈的死狀,這些所有的所有,從挽雲進門來,就幾乎壓得她吸不上一口氣來。 

  她後悔她自責她難過她悲傷她一直強忍著所有的情緒她不能她不敢輕易落淚! 

  若是她哭了,便是示弱,便會被所有人的氣勢壓倒!逼她背上千夫所指的莫須有罪名! 

  她不能,也不允許自己軟弱。越是深陷泥潭,越要鎮定自若。 

  只是,現在,她終於可以哭了。 

  因為林雲說,他信。 

  一瞬間,心中巍峨屹立的雪山轟然崩塌。 

  於漫天碎冰花中,她淚流滿面。 

  越來越多的石頭木塊夾著鋪天蓋地的罵聲而來,毫不留情地砸向挽雲的身體,每一下都聽得到骨頭與硬物撞擊的聲音,她卻渾然不覺,只是定定地望著翎雲,明明臉頰上還掛著淚珠,眼神卻安然。 

  那淚水翻飛中漾起的微微一笑,似在聲訴說,有你的信任,真好。 

  心臟驀地一撞,翎雲抬手撫向左心。 

  剛才那一瞬的心悸,為何? 

  「在哪裡!就是那個女的!」 

  院門口傳來雜亂的腳步聲,腳步沉而快,顯然不同於普通百姓。 

  一隊佩刀的衙役,在一位莽漢的指引下沖入院內,唰唰唰地抽出明晃佩刀,瞬間用刀尖將挽雲圍個水泄不通。 

  四周人們瞧見了,這才暗自吁口氣。官府總算是派人來了,雖然一命償不了三命,但是柳家三個孩子總算也能瞑目了。 

  翎雲亦有些怔然,來的竟都是衙門裡的人……他頷首,隔著人群傳音道:「風姑娘,趕緊脫身,去百裡外的景秀鎮等我,三日後,我葬完孩子們就來。」 

  「脫身?你叫我現在走?」身處一圈鋒利的刀刃之間的挽雲,立即很不給官大爺們面子的笑了。 

  「笑什麼笑!跟我衙門走一趟!」領頭的衙役尖刀一送抵上了她的背。 

  挽雲搖頭,「我為什麼要走?我一走豈不是承認我就是兇犯?那真正的兇犯誰來抓?孩子們命找誰來償?不行,我不走。」 

  要她背罪名事小,讓真正的兇犯逍遙法外,笑看她狼狽離去,從此不敢再踏入汝城半步? 

  做夢! 

  面對挽雲一臉的認真決然,翎雲輕輕的嘆了口氣,朦朧月色里,嘴角依稀勾起淺淺的弧。 

  這才是她,從不曾遇難而退的她,個性鮮明倔強的她。 

  挽雲被衙役們扣押著,手銬木枷鎖腳掛鐵鏈,有些狼狽地被數把刀尖抵著,一步一響地在四周鄙夷的目光中離去。 

  當她跨起踏離院門的左腳時,突聞身後傳音淡淡,「風姑娘。」 

  挽雲腳步一頓,「嗯」了一聲。 

  翎雲目光悠悠,穿過人群越過刀尖準確地落在那道骨瘦的背影上,「在獄中切勿蠻幹,珍攝自身。我會查找證據,幫你早日洗脫罪名。」 

  挽雲咬了咬唇,只覺得眼睛又有些酸脹。那一句句蘊開的溫柔,悄聲息,卻又細細密密地包裹住了她的心……怕眼淚又流下,挽雲趕忙閉了眼。 

  在林雲面前哭她倒覺得沒什麼,但在別人面前哭就免了,她才不想丟人現眼。 

  在另一隻腳也跨出院門時,挽雲頭也不回的傳音道:「林雲。」 

  月色下翎雲轉目,「嗯?」 

  兩秒的空白后,挽雲笑笑:「謝謝你。」 

  謝謝你,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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