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長羨……公子?
……長羨公子!
不,不可能。
一旁喘著粗氣的晉王突然間不動了,他緩緩轉頭,定定地朝向數丈外負手而立的賢王,目光如一柄鋒利的刀劍,只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不。」晉王張口狂嘯著:「長羨公子不是死了嗎?他已經死了!……你們,你們!」指尖滑過身周跪倒一片的黑衣人,晉王瞪著猩紅的眼,奮力嘶吼著:「你們瘋了嗎?他是三皇子!不是長羨公子!」
奈的搖搖頭,賢王一臉的天真稚嫩已全然褪去,化作一位嘴角含笑的謙謙君子。他的雙目炯炯有神,不經意間流露出洞察世間萬物的浩浩氣勢。嘴角稍稍翹起,蘊著勢在必得的自信微笑。他負手而立,君臨天下的勢氣不容任何人質疑。明明是同一個人,卻又不是同一個人了……
賢王全然視晉王的存在,他伸手接過琴兒手中的狴犴令,上身微傾單手將她扶起,唇角揚起的笑意更甚。
「你……」晉王看出了賢王的變化,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忽然間想到了什麼,晉王猛地轉頭望向黎若熙。「是你?——黎若熙!是你愚弄我!他根本就沒有中你的返童心術!是不是?」
面對晉王的責罵,黎若熙顯得異常從容。她斜倚著雕花梨木椅,有一下沒有下的撫弄著自己的指甲,頭也不抬的道:「若熙情非得已,還請晉王莫怪。」
「好,好!你們,你們!……」晉王抖著身子,哆嗦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千算萬算,本以為是萬一失,誰能想到他竟設了個局將自己套了進去!……是他瞎了眼,信錯了所有的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笑話!真是天大的笑話!
「若琴。」賢王至始至終都沒有看晉王一眼,他抬起手,輕拂過琴兒嘴角凝固的黑血,語中帶著淡淡的憐惜,「你受苦了。」
「不。」若琴輕輕搖頭,臉頰觸著賢王暖暖的掌心,一向淡然的她不知為何竟有種想哭的衝動。吸吸鼻子,她強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輕描淡寫的笑,「公子錯了,若琴並不覺得苦。」
「若琴……」像是遭到當頭棒喝一般,晉王失魂落魄地喃喃重複著,突然間仰天大笑,失血過多的他再也法支撐起自己的身體,狠狠地跌落回血泊之中,可那狂躁的笑聲卻不曾隨著他的摔倒而停止。
「好笑好笑!太好笑了!」晉王猙獰著臉不依不饒。「若琴……我就說這名字為何如此熟悉……幾年前你的生辰之日,你為了你那個低賤的奶娘之女,跟父皇討要一個賢王妃的名分!父皇因為疼愛你,竟允了這樁荒唐的婚事,一時震驚整個瓔珞朝野……而那個女人,就是你兩年前病逝的若琴王妃!」
當晉王脫口而出「若琴王妃」這幾個字時,若琴的身子猛地一抖。
眼角餘光撇到她的不正常反應,晉王只覺得心臟劇烈的收縮!
音調忽然上揚,晉王幾近咆哮的罵著:「莫謙然,她是你的女人,是你的妻子!為了對付我,你居然忍心……你他媽的還是不是人!?」
「夠了!」若琴冷冷打斷晉王的責罵:「若琴王妃已經死了,現在站在這裡的,只是若琴而已。」
王妃不王妃的,說白了只不過是一個名頭,她並不在意。她唯一在意的,只有現在站在自己身側的賢王——她曾經的夫君。
是的,曾經的夫君。當她第一次承歡於晉王身下時,她就已明白,自己永遠也不可能再做回他的女人!
殘花敗柳,怎麼能?怎麼配?
晉王默默的看著若琴,看到她微頷低下的頭,看到她雙手合握輕顫著的拳頭……明明隔得那麼的遠,他竟在空氣中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悲傷氣息。不是只有淚流滿面才能表達出傷心的情緒,有些人不哭不鬧,只是靜靜的杵著,也能讓人嗅到他們的悲傷痛苦。
她在難過,她很傷心……她也許後悔了?
發現這點,晉王好像抓著了一根救命稻草,微陷的雙眼竟有些發光。
「我不管你的過去,我只問你,跟著我的這兩年,你的心底,究竟有沒有我?」
「沒有。」若琴想也沒想,斬釘截鐵的回答。
她的決絕,把晉王最後的一絲希望也滅得乾乾淨淨。
「好。」
心裡翻江倒海的苦澀瞬間麻痹了晉王的神經,他扯動嘴角,冽出一個猙獰的笑:「又是一個眼裡只有權勢沒有情感的女人!好,好!……莫謙然,你仔細看清楚了!因為你唾手可得的皇位,一群又一群趨炎附勢的人臣服在你腳下!你很得意嗎?你以為你很強大嗎?我告訴你,沒有父皇的寵愛,你就什麼也沒有!」
「這句話我原番還給你。」一直望著若琴的賢王忽然側過臉,俊朗的面容隱在一片黑暗之中,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你可還記得我為若琴求得名分的那日,父皇將我帶至密室,與我談了一夜的話?」
「哼,怎麼會不記得。」晉王咬牙切齒的笑著說:「從小到大,他與我最多的一次對話也沒有超過十句……而你,只要是你,他就什麼都願意!應允你娶一個下人之女為正妃,與你徹夜談心……」
「那你可知道父皇與我說了什麼?」沒興趣聽他的廢話,賢王忽然打斷他,反問道。
晉王不削地冷哼,「我對你們父子情深的對話不感興趣。」
「你會感興趣的。」賢王低下頭,直勾勾地望著晉王的眼睛,緩緩而道。
清楚的記得,那一日是他十六歲的生辰。然兒就在前兩日,他的奶娘因疾病纏身而撒手西去。
說是奶娘,可對他來說,她更像是母親的一個影子。多年的朝夕相處,他早將她當成了自己的親人,一個不可或缺的存在。
因為自幼失去母親,他對她格外的依賴。而她儼然也將他當成了自己的兒子,飲食衣著事事巨細遺,甚至擔心他孤零零的沒有伴,於是求了太監總管秉過皇上,將自己的女兒若琴也接入了宮,伴他讀書,陪他玩耍這樣的日子一晃,就是十年。
這年剛入秋,奶娘便病倒了。這一病病的不輕,多年的勞累加上偏寒的體制,就連太醫也是束手策。
去世前,她緊拉著他的手,不停地哆嗦,卻怎麼也說不出一個字。
其實不需要說,光看眼神,他也能明白她的意思。她放心不下他,還有若琴。
「別擔心,我會將若琴照顧得好好的……」這是他給她的第一個承諾,也是最後一個。
聽到他的承諾,奶娘終是放心的闔上了眼,安詳離世。
而今日,他就是要來兌現承諾,求父皇為他們賜婚!
以若琴的身份,恐怕只能封為夫人。可就算只是一個侍妾的名分,也足以保證若琴下半生衣食憂。何況再怎麼說,若琴既是自己的青梅竹馬,又是知曉他所有秘密的得力下屬,自己怎麼也不能虧待了她。
一切可能發生的後果他均以想好,而他卻怎麼也沒有料到,當他當著眾人的面跪下向父皇求旨時,眾人一片嘩然,唯獨父皇眉目含笑的捋須點頭,並將他招至內室,與他徹夜長談。
父皇拉著他的手,將他領至身側坐下,就像尋常人家的普通父子一般,拘束地與他談天說地。
父皇說,天下之人總是羨慕我們帝王之家,可又有誰知曉身在帝王之家的可奈何?
為了爭奪一個至高上的帝王之位,皇室子弟紛紛迎娶家族顯赫身份高貴,可自己並不喜愛的女子。不僅如此,還要千方百計的討好她,以得到她背後的強大勢力支持。為此,甚至不惜放棄自己真心喜愛的女子!……最後縱是得到了江山,也只能孤獨終老……
父皇拍著他的手,說,謙兒,三個兒子中父皇最疼愛的便是你,父皇只願你一生快樂富足,與心愛之人白頭到老……你想娶誰,便娶了。不必理會他人,一切父皇做主……若琴是?好!朕明日就下旨,封她為若琴王妃。
那一日,他們聊了很久很久……臨走之時,父皇忽然又開口將他喚了回來。他看著他,一瞬不瞬的看著,最後長嘆一口氣,說了那句至今一想起,仍能令他心口抽痛的聖旨。
「父皇說……」半響之後,賢王終於啟口。他深深地望著晉王的眼,黑黢的眸子中透著一股力的蒼涼。
「父皇對我說,朕會將皇位傳給晉王。」
朕會將皇位傳給晉王,可相應的條件是,他必須讓你安安心心做個逍遙自在的閑散王爺……
朕論如何也不忍心看你捲入皇權之爭,所以謙兒,答應父皇,永不相爭,可好?
可好?
不!
他在心底瘋狂的吶喊,我要的是皇權!不是那逍遙自在爭欲的生活!我要的是覆手蒼穹之巔!而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多少年的苦心經營,他就像個頑皮的孩子,偷偷地做著一件件令四國之人爭相傳頌的豐功偉業,只待極門超越九玄門成為天下第一大派時,再驕傲地告訴父皇,你的兒子其實不是個遊手好閒的用皇子,他和父皇一樣是天之驕子——是天下第一大門派的掌門人!
可這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幻想。原來父皇從一開始就希望自己是個遊手好閒的閑散之人,原來父皇從不曾有意將皇位留給他,從來不曾……
他的內心翻江倒海,可臉上卻是一派平和。面對父皇期待的雙眼,久久的沉默之後,他終是乖乖地點了點頭。
「不可能!」晉王的雙眼瞪得溜圓:「誰不知道老頭子只中意於你……」
「方才你說,自古能者居上?」賢王冷冽的地打斷了他,話音剛落,一襲雪白已閃至晉王跟前。
靜若處子,動若脫兔,身起形,影落聲。毋庸置疑,是絕頂的輕功。
晉王被眼前突然閃現的一襲白衣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說了那麼多話,我就只覺得你這句話說對了。」踩著哥哥淌下的血泊,賢王緩緩蹲身,與晉王齊平。
「自古能者居上。若是能者登頂,也自有盟王之流挑桿而起。只可惜你還說反了……」賢王霍然揮袖,風起手落間鏘的一聲脆響——晉王指間象徵極門門主的碧綠扳指裂成粉碎!
「你是能者,而我——才是盟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