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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挽雲可奈何的目送紫衣魅影與邊夜色漸漸相融,大眼睛耷拉下來,惆悵地長長嘆了口氣。 

  算了算了,素圓圓既然中了賢王府的獨門劇毒,想必一定還是會來找我們要解藥的。等到那時再收拾她不也一樣?又何必急於一時呢? 

  輕抬玉足,挽雲盡量邁出端莊優雅的步子,在群臣驚艷的目光中挪也似的往高台走去,心裡卻打著如意小算盤:既來之則安之,肚子還沒吃飽,先填了肚子再說…… 

  「賢王」看挽雲作勢似是要重返高台,眉角挑得更高了些,冷冷道:「本王有些乏了,都散了。」 

  挽雲驟然抬首,雙眼瞪向高台之上,也顧不得什麼「皇家臉面」了,哀怨之色溢於言表——我還沒怎麼吃呢,怎麼就這麼散了? 

  直接視她為物,「賢王」優雅的站起身,負手施施然立於高台之上睥睨全場。手中的白玉酒杯頃刻間化作齏粉,自指尖縫隙流沙般細細瀉下。 

  「臣等告退……」百官跌跌撞撞紛紛爬起,也顧不上起身的姿勢有多麼的不雅,慌忙俯身告退。 

  早已混成人精的百官又怎麼會感覺不到空中瀰漫的凜冽殺氣?不過幾個眨眼間,水榭內的人退了一大半。 

  薛府大夫人有些吃不準自己是否該伴駕回園。丈夫不在,她便是薛府暫時的當家,照說是該好好盡地主之誼,但她乃一介女流之輩,實在不宜拋頭露面的張羅。究竟如何做才能既不失了禮數,又保全自己的聲譽呢?……還在猶豫間,衣角卻突然被人狠狠揪住,大夫人不耐的回頭看向緊緊依偎在自己身側還揪著她衣角不放的二夫人,立馬嫌惡地甩開手,「你又怎麼了?」 

  「大、大夫人……」薛家四夫人顫抖著聲音,臉上寫滿了慌亂驚恐,「賢王和夫人,剛剛還在的,一……一眨眼突然就不見了!」 

  「什麼!?」 

  大夫人慌忙抬眼,燈火輝煌的照耀下,排排石案上精美擺放的佳肴早已零亂不堪,諾大的水榭內,又哪有賢王夫妻的身影!? 

  大夫人眼前一黑,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地——賢王夫妻莫不是遭心存歹念的高人挾持了?賢王乃瓔珞國當朝皇帝心間摯愛之子,如果自薛府憑空消失,那薛府縱有千金萬金也逃不過被滿門抄斬的命運啊! 

  怎麼辦?怎麼辦!? 

  「還不快封鎖消息遣人四處去尋?等在這兒橫豎也是一死……」幽然的女聲忽起,薛府十三位夫人聞言,轉首朝聲音的方向望去——十四夫人神態默然的坐在上首的石案之後,那是她的恩寵之位,亦是唯一伴得薛仁身側的位置。此時她眉眼之間平靜得如風過境的湖泊,泛不出星點漣漪。 

  大夫人原想好好嘲諷十四夫人一番,可又想了想,現下還是賢王的事比較重要,只得不甘地下令,「來人啊,速速遣人守在府內的每一個出口!除了今晚的官員,一隻蟲子也不能飛出!等所有官員出府之後,發動薛府全部家丁在府內好生尋找賢王和夫人,切不可聲張!如若消息走漏了,大家就一起等死!」 

  「是!」女婢領命后急急退下。 

  此時此刻,薛府水榭的屋檐之上。 

  月光盈盈瀉於兩抹白色的身影,與夜色里剪出一抹高挑儒雅,一抹婀娜多姿。 

  「你扯我上屋頂做什麼啊?」挽雲不滿地斜睨身旁的「賢王」,低著頭輕撫肚子喃喃道,「肚子好餓啊……」 

  下一秒,陌生的觸感撫上挽雲的脖子,細而冰涼,乾淨利落如一抹光亮自彼端直射而來。 

  挽雲的身子一僵,撫在肚子上的雙手下意識地十指交纏緊握。 

  須臾,又鬆開,繼而緩緩垂下。她不曾抬頭,甚至連眉毛都不曾蹙起一絲,只是清亮的眸子此時不復先前的透徹。 

  良久,挽雲奈而笑,「你這是什麼意思?」 

  月下「賢王」鬢若刀裁,眉如墨畫。他單臂平挑,刀柄之上鑲嵌星點紅色寶石,銀亮的刀尖穩穩立於挽雲的脖項之上。 

  「為何嫁與他做妾?」「賢王」眯眼,凝視挽雲精緻得幾近絕美的臉龐,刀尖逼得更近了些,「為何如此糟蹋自己?」 

  「糟蹋?」挽雲不解的揚眉,「給堂堂的一國王爺做侍妾應該不算是糟蹋?」 

  看著她認真反問的樣子,「賢王」的眼更深邃了,「沒想到你竟是如此的女子。」 

  「你……」望著他眼中流露出的淡淡落默,挽雲想也沒想便脫口而問,「你是喜歡我嗎?」 

  挽雲的意思是想問「賢王」是否喜歡真正的「風挽雲」,可話剛說出口就後悔了。她知道自己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思考,但是「賢王」哪裡知道自己是個旁觀者啊?肯定覺得她是個沒羞沒躁的人! 

  「不過一面之緣,你未必想太多。」「賢王」冷冷道,「風挽雲,我記得我曾和你說過,如若讓我再見到你,必親手刃之……」他緩緩而言,刀尖又近了一寸,好似這世間沒有什麼能讓他氣急之事一般,語氣森涼卻仍舊淡然,「我說到做到。」 

  「哦?」挽雲輕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投下一方陰影黯淡了她的眸,心臟卻鼓動如雷——風挽雲,你到底做了什麼?讓眼前這人非要滅了自己不可?! 

  她默然而立,不掙扎,是因為知道掙扎只會死得更快。 

  「可是,我現在又改變主意了……」「賢王」抵在挽雲脖間的刀鋒卻聲逼近,一抹血色霎時綻開於細潤如瓷的脖上。 

  「看在你一心守護賢王的份上,我今日不取你的性命。但是你要記住……」「賢王」俯身,他將唇輕貼在挽雲的耳側,一字一句的道:「如若你背叛賢王,那不管我身在何處,都會第一時間趕來來取你的命……」 

  挽雲身子僵得越發厲害,不是因為脖間隱隱的刺痛,而是因為他聲的貼近。 

  「賢王」又是一聲低哼,挽雲脖間冰涼之物突然撤去,迫人的殺氣瞬間煙消雲散。挽雲長長地舒了口氣,她抬手想捂住陣陣刺痛的脖子。 

  只是白馬過隙間,右手小臂莫名地一燙,挽雲痛呼出聲,繼而抱著右手小臂蜷縮成一團。素白衣袖已被劃破,白瓷般細膩的小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口,血流不止,猙獰地似是一道聲的嘲諷,剜在她的臂上。 

  挽雲倏地抬頭,撕扯的痛楚令淚水溢出盈滿眼眶,卻沒有一滴落下。她整齊而小巧的皓齒死死咬著櫻瓣般的唇,不語,只是默然地凝著他。 

  為何?為何…… 

  「賢王」不去看那美得堪稱瓊姿花貌的女子,白袖揮灑間刀已入鞘。他微微昂首,眯眼想去尋那天邊高懸的臻白的月,卻發現它不知何時已躲在了層層雲幕之後,天地間一片黯淡。 

  「廢了你的右手,省的你今後不安分的到處折騰。」依舊是輕飄的語氣,卻震得挽雲一個激靈,九天之寒剎那間涼入骨髓。「也抵了你先前所為,從此我們互不相欠。」 

  右手……被他廢了?……手,廢了? 

  「賢王」聲輕嘆,他似是聞到空氣中氤氳的霧氣裡帶著絲屢淚水的咸澀,一張梨花帶淚的傾城之貌躍然闖入腦中。 

  意志力強大如他,居然揮之不去腦中一個虛的景象! 

  罷了罷了…… 

  「賢王」霍然轉身準備離去,才剛氣淡雲閑的邁出兩步,儒長的身型又是突然一頓,卻並不回頭。「風挽雲,你最好牢牢記住,你的命是賢王給的。」說完,他抬腳正欲離去,身後一直沉默的挽雲此刻卻突然嗤笑出聲。 

  「冒牌貨,你最好也給我記住……」她努力的扯動嘴角,出口之言卻平淡至極,「你今日不殺我,日後必會後悔終生!」 

  你今日不殺我,日後必會後悔終生…… 

  「賢王」默然矗立,背影如月下一尊完美的雕塑。一年前的景象如潮水般奔騰湧入他的腦海——將記憶中的風挽雲,與此時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風挽雲相重疊。 

  同樣是月下檐角,同樣是女子一襲白衣,只是那時的她更加狼狽。素白外袍創口數,血水如泉傾灑其上。她嘴角安然翹起,彷彿一身的血液全是他人所留一般,淡定自若地用刀尖指向他,笑著對他說道,「如若你今日殺不了我風挽雲,日後必然後悔終生。」語氣蕭瑟而狠絕。 

  想他少年成名,縱橫江湖人能敵。而風挽雲卻在一年前的一個夜晚,與他於月色之下酣然大戰一場。尋常高手連他三招也接不了,一介女流卻逼得他不得不與之對戰兩百回合!縱是一身喋血,神情依舊淡然。 

  而一年前的他,偏生被這樣月下浴血的白鳳凰所深深震撼。理智告訴他,此女此時不殺日後必成大患!可是大腦卻脫離了理智的控制,出口便成了,「我不屑於斬殺力還擊的女子,風挽雲,如若讓我再遇見你,必一招之內親手刃之。」 

  往事如煙,卻依舊清晰如昨日。 

  「賢王」靜默片刻,忽然抬手,雪白袖口飄然一撤,一陣大風平地而起,呼嘯兇猛迎面而來,吹得得挽雲不得不合上眼扭轉過頭。 

  待風聲呼嘯而過之後,挽雲緩緩睜眼。轉過頭,眼前已是空一人…… 

  憋在眼眶中的眼淚終於滴落,一滴,兩滴,洶湧之勢像是破堤而下奔騰而來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挽雲蹲下身子,抱著血流不止的右手臂縮成一團瑟瑟的抖著。 

  淚水與血水不斷的雜糅,混出淡粉的暈。挽雲什麼都不想去想,只要好好大哭一場。右手傷口刺骨的痛楚於心臟抽搐、擠壓的難受,她已經分不清究竟誰的苦更濃一度。 

  為什麼,會有人用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來決定她的一生?為什麼,自從來到這天瀚大陸,她就處處受制於人? 

  追根究底,還是自己太弱。風挽雲留給她的不僅是閃耀尊榮的一個名號,更有她的數恩怨情仇。既然自己接受了她的尊榮,難道不應該條件接收她的一切過去,論美好或苦痛或奈? 

  她用左手的袖子胡亂抹了抹臉,極其緩慢的站起身來。 

  此時,月亮的清輝撥開層層雲霧盈盈照下,天地間一色陰霾盡被月光洗去,只剩清明。月下少女單薄的身姿直挺地立於屋檐之巔,眺望著前方邊天際。素白的衣袍被一片血紅所染,可謂觸目驚心。一張清麗的小臉上,未乾的血淚被她隨手抹的烏七八糟,卻污不去她鰲擲鯨吞的磅礴氣勢。 

  老天玩我? 

  好,很好! 

  那我就拔刀弒天大幹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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