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水不轉山轉
現場一片寂靜，連春暖乍寒之際森冷的風吹過都聽得清清楚楚，那個跪在父親屍體身邊的瘦弱女子忽然哭起來，那聲音並不大，卻一聲聲銳利的刺進所有人心裏，把每個人心中的無望無限擴大了。
林衍走下台階走到女人身邊，蹲下身溫聲說道：“大姐，你信任我麽？”
那女人抬起頭，迷惘的眼神透過淚光看著麵前的男人，迷迷糊糊點點頭。
林衍說道：“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們也很難過，但是，事情總歸是要解決的，你肯定也不希望你父親的身體暴露在這裏，無法得到解脫吧？”
女人慘白的臉上掠過一絲慌亂，下意識搖搖頭，林衍抬手抓住她冰冷的手，握著說道：“你放心，政府絕不會放任不法商人逃脫的，人死不能複生，最大的安慰就是入土為安，而不是死了還要被這麽多人當成反麵教材看待，請你相信我們，讓政府替你安排你父親的後事，然後再幫你解決資金問題，可以嗎？”
這個女人慌亂的掙脫林衍的手，手忙腳亂的從孝衣裏麵的衣兜裏掏出一副酒瓶底一般厚的近視鏡戴上了，這時方才看清楚林衍的長相，神經質的翕動著嘴唇說道：“謝……謝謝領導。”
圍觀的儲戶裏，有個挑頭的五十來歲男人忽然走過來，沉著臉叫道：“這位領導，請問你是市政府哪一級幹部？你說的話管用嗎？別看苦主老實，騙著把人安葬了，就推諉不管了！這樣糊弄我們絕不答應！沒有實際行動休想安葬！”
那女人驚惶的在那挑事男人跟林衍臉上來回看。
林衍心一沉，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那男人說道：“我是市政府辦公室的科室負責人，代表市政府參與協調工作的人員，請問你跟死者有什麽關係？又有什麽權利阻止人家辦後事？”
麵對著林衍不怒自威的眼神，那男人瑟縮了一下，很快又竄起來叫囂：“啥關係，都是被害人的關係！他在逃跑的三家擔保公司放了九十萬，活不下去死了。我也在信通放了兩百多萬，不給個說法可不行！”
林衍看周邊儲戶的情緒又要激動，眼神一閃，看到趙南嶽帶著一幫便裝男人站在周圍，衝他使個眼色，逼近這男人一步說道：“你的錢放在信通多久了？”
男人氣勢十足：“兩年三個月二十天了！”
林衍：“你把你的存儲情況說一遍我聽聽。”
事發後男人早就計算的明白，此刻高聲大氣的說道：“本金200萬，3分利率，月息6萬塊，第一年給我72萬利息，第二年也結算了，又給了72萬，但這三個月零20天的利息和本金都泡湯了，如果你們政府替黑心老板給了，我就讓你們安葬死者，否則門兒都沒有！”
林衍看趙南嶽派兩個小夥子慢慢靠近，就冷冽的說道：“不錯嘛，一年光是利息就72萬，擱在銀行裏恐怕連7萬都沒有吧？兩年下來，本金都差不多返回來了。
你拿利息的時候咋不想到政府不允許高息信貸呢？也沒見你把利息送給政府吧？現在出了問題，想起政府來了，還讓政府替不法商人替你給錢，你的算盤打得可真不錯！”
男人色厲內荏：“可是，商人開門營業，總是政府允許的吧？既然說了法律不允許，為啥不早點限令他們關閉呢？”
林衍說道：“你把你的儲蓄單子拿出來，如果上麵寫的是本金儲蓄，我就私人把你的損失賠償出來！”
趁那男人愣神間，林衍快速說道：“小王小李，你們倆把這位儲戶請進去，讓他把他的詳細情況寫出來，我今天給他開個特例，等會兒讓他擔任儲戶代表，跟擔保公司老板麵對麵對質。”
兩個便衣很默契的一左一右帶著那男人，滿臉堆笑的說道：“走走走，先登記去，黑心老板就在裏麵，你去跟他對質，隻要有理有據，不怕他不承認！”
那男人一聽，果然振奮十足，覺得自己鬧騰這一下，果然讓政府方麵怕了，居然給他開特例，也就對死掉那個人不管不問了，人性都是自私的，隻要能夠偷偷把自己的錢要出來，這個人啥時候埋，誰來埋管他屁事！
刺頭被帶進樓裏之後，林衍再次蹲下身，對那個老實巴交的女人說道：“相信我好嗎？政府處理這類問題，絕不會有偏頗，你父親躺在這裏跟入土為安，絲毫不能改變處理原則，你明白嗎？”
女人已經瀕臨崩潰，看著林衍誠摯的眼神，虛弱的說道：“那……我就全聽政府的了，你……你叫什麽？”
林衍剛想說話，卻被誰重重拽了一下袖子，隨即吳珺就擠進來，擋在他跟那女子中間說道：“大姐，你認準我就行，我是吳珺，梅林區負責這個工作組的組長，我代表政府承諾你，絕不會出爾反爾，因為你父親安葬就不管你們的事情，如果說話不算數，你可以隨時去梅林區宣傳部找我。”
那女人的確不是奸滑的人，默默地點點頭，於是，旁邊早就等待著的殯儀館人員飛快進入，七手八腳把死者抬上車，吳珺叫過兩個政府抽調的工作人員攙扶住死者女兒，陪她一起上了車，飛快的開走了。
現場沒了屍體，氣氛就好了許多。
梅林區對這件事的應對措施非常周到，抽調了許多麵帶微笑的工作人員，在吳珺的指揮下迅速進場，一個人負責三五個儲戶，哄著他們走進大樓，分別登記，擁堵很快就緩解了。
林衍走進大樓，原本酒店大堂的位置，成了工作組的接待處，擺滿了小桌子和一圈小凳子，工作人員初步詢問儲戶的所在公司，然後分別送他們去相應的小組登記。
吳珺安排完一個小組，走過來對林衍說道：“林科長，不好意思，請跟我來。”
二樓有個小會議室，門上掛著“指揮部”的牌子，林衍走進去，看到梅林區的區委書記鮑城正對著視頻聽取省裏的意見，看到他進來，示意他一起聽。
省裏對這次事件十分重視，嚴肅的提了十幾條要求，無外乎不允許再出現惡性群體事件，更不允許再出現人命，要求工作組必須認真細致采集儲戶信息，凍結追查不法商人的資產，最大限度維護儲戶的資產回籠等等。
鮑城代表梅林區做出鄭重承諾，視頻會議才算是結束。
看到林衍，鮑城伸手說道：“林科長，歡迎光臨梅林區指導工作！”
林衍略羞澀的說道：“鮑書記，我隻是下派的人員，到了這裏，一切聽從您的安排。”
鮑城看了一眼吳珺說道：“我還得趕緊去一趟市裏，具體的情況你跟林科長商量著來吧，有一個原則，就是立刻控製儲戶情緒，決不能發生第二次惡性事件！”
吳珺沉著地說道：“鮑書記請放心。”
鮑城走了之後，吳珺滿身的武裝好似驟然鬆懈了，虛弱的坐倒在椅子裏，哽咽道：“謝謝你林衍，剛剛如果不是你護著，我……”
剛剛吳珺麵對流血事件，冷靜大膽的魄力，他看的清清楚楚，這會兒忽然露出脆弱來，讓林衍越發對她萌生了憐惜，溫聲說道：“別這樣，這會兒可容不得大意，你趕緊告訴我需要我做什麽。”
吳珺擦拭一下眼淚，很快調整好情緒說道：“我們把工作組分開了，三家擔保公司分開處理，每個擔保公司又分為六個小組，每個小組六到八個同誌，包幹到儲戶針對性協調。
這會兒市裏下派的所有工作人員都在帶隊，我給你預留的，是情況最嚴重的信通投資擔保公司，你不會怪我吧？”
林衍淡然說道：“理應如此，你帶我過去吧。”
事態緊急，吳珺也不囉嗦，更壓抑住心裏跟林衍一摸一樣關於命運的感歎，帶著他走到信通公司的位置，先帶他去了一組的房間，對裏麵忙碌的人說道：“大家先停一停，這位是市政府辦綜合科的林科長，以後就有他負責信通的協調工作，大家歡迎。”
屋裏的人員，都是梅林區從各單位抽調的，一起站起來鼓掌，當看到陳帥的臉時，林衍心裏再次掠過一絲怪異，趕緊說道：“行了行了，今天是緊張時期，大家趕緊各忙各的，我就不廢話自我介紹了，反正以後有的是時間認識。”
吳珺剛想說什麽，門口就有人叫她：“吳部長，六組需要您過去一下。”
她歉意的看看林衍，趕緊轉身走了。
林衍看一屋子人都在忙，自己走出去到二組至六組都看了看，介紹了一下自己。
信通公司是這次引發事端的始作俑公司，雖然涉案金額相比另外兩家公司還不是最大的，但卻是影響最壞的一家，梅林區安排的協調人員也最側重這個公司。
六個工作組占據了二樓的一整層，每個房間門口都排了長長的隊伍，不過，外圍協調人員安撫著每個人的情緒，秩序還算平穩。
忽然，一個尖叫聲傳來：“有人暈倒了，快快快！”
林衍一看是一組位置，趕緊跑過去，一個看上去挺有氣質的女子麵白如紙，倒在椅子上，他抬手從她發髻上抽下一個發卡，對她的太陽穴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