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神魔
“衣垂三寸,過江深淵。”懸衣翁年邁蒼老的聲音回蕩在三途川邊,話音剛落,便有陰差上前壓著還渾渾噩噩的陰魂踏入江深淵。
今日亡魂似是不多,那麽一個被押走了,奪衣婆和懸衣翁已經空閑了下來。
慕青上前遞上手中的酒,笑道:“明日二位又能休息了,我家帝君特意給二位讓小仙帶來這清酒,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大抵這天上人間,無論是人是鬼,送些禮總是好辦事的,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話當是沒錯的。
君旻眼睜睜的看著方才還繃著臉的老頭的見到酒後眼睛瞬間亮了,不顧老婦人的敲打笑眯眯地接過了酒,“帝君多禮了,煩請慕青仙官替小仙多謝帝君。你放心,我已經讓老渡頭在忘川那裏等著了,你過了黃泉路,就能看到他了。”
早已經習慣了懸衣翁的變臉術,慕青習以為常地拱手道謝:“如此,多謝懸衣翁。”
老頭此刻正抱著酒愛不釋手,聞言隻擺擺手笑著敷衍道:“無事無事,你趕緊去吧,早去早回,我還等著老渡頭回來和我一起飲酒呢。”
慕青正要行禮告辭,奪衣婆卻看向在一旁默不吭聲的君旻,蒼老渾濁的眼睛帶著疑問:“這位是哪家的小仙童?”
話一出,君旻瞬間吸引了眾多目光。兩人當然是早就注意到了君旻,往日慕青可都是獨自前來,身邊突然多了個小仙童,自然讓人好奇。
這小仙童一身月白錦袍,看似平常,衣料卻是鵲山千年才出一匹的織金錦,長得更是唇紅齒白,雖尚年幼,但足以可見長大後是怎麽樣的風采。
奶娃娃安靜地站在一旁看著很是乖巧,但周身的氣勢讓兩人都不由敬畏。
懸衣翁是故意沒有詢問的,這般的人兒怕不是哪位神君的孩子,竟敢隨著慕青去那魔域之地,這可不是他們能管的。雖說慕青去了魔域那麽多次都沒有事,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倘若這小仙童去了魔域出了事情,他還可以推脫自己不知道這位小仙童的身份,減輕點責任,若是明知身份尊貴還不攔著,這出了事,他們可就責任大了。
慕青頗為尷尬,嘴角抽了抽,不知道怎麽說。
兩人結伴而行的原因是這樣的:他昨日領命去給那位送生辰禮,誰想這兩日月浮宮無事可做,慕青今日便睡過了,一大早火急火燎地起來將禮物給那位祖宗送去,誰想剛到九重天門,就遇到了這位小祖宗。
半大的小娃娃紅著眼睛站在他麵前,也不說話,也不讓路,隻可憐巴巴地盯著慕青。
慕青迫於這位小祖宗的身份,又見他著實可愛,隻好按耐住內心的焦躁,輕聲勸慰道:“小天孫這是怎麽了?”
奶娃娃用小胖手揉了揉泛紅的眼眶,委屈巴巴地說:“明日是天君的壽辰,我本想歇息一日,不去學那枯燥無味的法術知識,隻我娘親不讓。我這才逃了出來,你是要往哪裏去,可否帶我一起去。”
慕青要去的可是魔域,其他仙家尚且不敢獨自前往,他又怎麽敢帶著這位天族的小天孫去,若是被那位知道了這位的身份,怕是要把他連仙帶禮,一同扔進忘川。
可君旻既然提出這話便是一定要跟去的,不等慕青拒絕,君旻已經收起了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換上了一副天族小天孫的麵孔,小孩繃著一張臉,小胖手背在身後,小大人似的威脅道:“你若是不帶我去,我便偷偷跟在你身後。你可想好了,我若是因此出了什麽事,你可是吃不了兜著走。”
不得不說這位小天孫的確說出了慕青擔心的事情,這若是自己帶過去,老老實實從魔域走一遭未必會出事,但小天孫要是任性貪玩跟著他進了魔域,不在他眼皮底下,被魔族抓到了,依著那位的脾氣,小天孫怕是凶多吉少。
君旻一向聰穎,看出慕青的猶豫不決,又換上一副可憐巴巴的麵孔,軟聲軟氣地說道:‘‘你可放心,我會老老實實跟在你身邊,不會亂跑,保證不會出事的。”
好吧,慕青能怎麽辦,隻能同意了。
慕青本想打哈哈混過去,但君旻是什麽人,他有他的驕傲,天族的天孫,他生來身份尊貴,他的身份不需要隱藏,更不需要借旁人之口說出來,慕青還未來得及想個好借口,孩童稚嫩卻又鏗鏘有力的聲音已經響起了:“我乃天族,君旻。”
三界誰不知,當初天族小天孫出生時,天地間靈氣空前充沛,霞光滿天。自萬年前仙魔大戰,天地間靈氣早已不如以前,君旻出生時,靈氣竟隱隱有趕上萬年前的盛況,眾仙都以為這位是女媧大神派來再現世間靈氣盛況的救星,天帝更是將君旻捧在手心裏,名字還是天帝和辰燁帝君商討好久起的。旻意味著秋天,萬物蕭條的季節,卻也是五穀豐登的季節。取名君旻,是希望這位小天孫將來無論是逆境還是順境,都能做個君子。
一聽這名字,懸衣翁手裏的酒差點沒拿穩,哆哆嗦嗦地拉著奪衣婆就要行禮,君旻受了禮後,小手背後,“今日我隻是覺得無聊到處逛逛罷了,你們忙你們的便是。慕青,我們走。”
兩人身形徹底消失後,懸衣翁沒了做作的慫樣,奪衣婆卻是有些擔憂:“我這心裏總有些不放心,這位小天孫不會出什麽事吧?”
懸衣翁抱著酒咂咂嘴:“你這老太婆,瞎擔心什麽。你能攔得住這位過去嗎?再說了能出什麽事?若真的出事了,也是命裏當有此一劫。不必擔憂。”
說完便抱著酒壺躺靠在一旁的衣領樹上了,絲毫不管奪衣婆的擔憂。
奪衣婆也隻能當自己想多了,見他又躺在那裏,氣不打一處來,甩起袖子轉身就走,邊走邊埋怨,“一看到酒就走不動路,腦子都沒了,遲早在在這上麵翻跟頭。”
這邊兩人過了黃泉路,行至忘川,上了渡船,相對無言。
渡船的老頭向來少言寡語,慕青每年過這忘川,老渡頭和他講的話不過十句,偌大的陰間,也隻有懸衣翁能靠酒和他講上幾句話,久而久之,慕青便也養成了上船不講話的習慣。
然而君旻心中有惑,見兩人都不說話,也沒有身份的包袱,便主動搭話問:“剛才那兩位是誰?”
突如其來的聲音有些嚇著慕青,但他反應很快,“那兩位是懸衣翁和奪衣婆,負責稱量所過陰魂的罪孽。小殿下當知道三途川?”
君旻點點頭,“自是知道。”
慕青笑,“人活一生,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罪孽,死後轉世投胎前,需洗清身上的罪孽。但人有好壞之分,身上的罪孽亦有輕重之分。那兩位就負責稱量要去投胎的陰魂身上的罪孽,將他們按罪孽輕重不同,分別流入三途川。若是身上隻是普通罪孽,則入山水瀨;若是有些重了,像殺人放火則入江深淵;再嚴重些,若是大逆不道,不孝父母,殺孽過重之人則入有橋渡。待洗滌完身上的罪孽,方可投胎轉世。”
“那是如何區分罪孽輕重?”
“小殿下可曾注意到剛才那二位身邊的樹?那樹名喚衣領樹,待陰魂過界時,由奪衣婆奪取陰魂所著衣物,由懸衣翁將衣物掛在衣領樹上,再根據枝條垂落的幅度判定陰魂身上的罪孽輕重。”
君旻若有所思,沉思半晌又問,“若是罪孽深重,即使有橋渡的河水也不足以洗清陰魂身上的罪孽,該當如何?”
慕青又笑了,這一次竟還帶著驕傲的意味,感歎道,“小殿下不恥下問,乃我天族的福氣。這種人、仙自然是少數,若真有這種人,當移交酆都大帝,由他裁定適用何種酷刑,用刑過後,再入有橋渡。”
“到了,兩位可以下船了。三個時辰後我會在此處等二位,過期不候。”船家蒼老又沙啞的聲音打斷兩人的談話,慕青抬頭一看,原是已經到了魔域了。
眼前景色於慕青已是平常,與君旻卻是十分震撼人心。魔域煞氣極重,寸草不生,萬年來,隻有曼珠沙華和娑婆樹可在魔域生長。如今的魔尊不喜黑色,唯愛紅色,又因曼珠沙華開出的花為紅色,那位便在三界唯此一棵的娑婆樹邊種上了曼珠沙華。
君旻剛過黃泉路,一路走來都是曼珠沙華,花無疑是美的,但見多了也覺得的無味。然而,眼前大片的紅色,極致的熱烈包裹著那唯此一棵的娑婆樹,竟給了君旻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極大的震撼。
好一會兒,君旻突然就體會到這片花海給他的震撼是什麽,是極致的孤獨感啊。偌大的花海中隻有一棵樹,就像一個格格不入的人孤孤單單地活在這個世界上,隻有自己,沒有他人。
慕青隻聽到這位天族的小殿下呆滯地望著前方,像被奪了心竅喃喃自語,“她是個怎樣的人?”
慕青愣了愣神,明明君旻沒有指名問姓,但卻知道他在問誰,歎了口氣,“大概,一念神一念魔吧。”
君旻仿佛才回過神來,小小的包子臉上帶著疑惑,“一念神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