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緣(三)
我坐在山坡上,突然覺得手背有一點癢,一看竟是一隻小蟲子,輕笑一下,用手觸及地面,那小蟲子彷彿讀懂我的心思般,慢慢的爬離了我的手掌。
「好了,胤哥哥,我現在心情已經平復了,我們去刺繡!」我輕輕踮起腳尖,便如一片羽毛飄下山去。而他的輕功比我好多了,一瞬便趕上了我,如疾舟般接住了我這篇飄零的羽毛,載著我向山下駛去。他輕輕地抱著我,像對待珍寶一樣溫柔,全然不似武將。
長十丈,寬一丈二的白色綉布靜靜地站在我的面前。兩側是各有一排木樁,每個木樁個插小木棍,綉線被固定在木棍上,輕輕一拉便可以拽出些許綉線。
「胤哥哥,你費心了。」我動容的說道。
「只要你開心就好。你大概要綉多久?」他笑笑,卻並不是那麼的自然,連我都看出來有一絲牽強。
「大概半月。」我頗有些自信的說道。
「半月!韻韻,你這是在開玩笑!就是再熟練的綉工也要兩三月,方能綉好啊!」他顯然不相信我所說的話。
「不,我不用文綉,我用武綉。」理出故弄玄機的笑容。
「武綉?」他輕輕挑挑美,顯然沒有弄懂我的意思。
我朝他輕輕一笑,雙手同時拿住四根線,便拋了出去,再以白緞穿過綉布,引線穿過來。……不一會兒綉線幾乎圍成了一間小屋子,而我一人在線中穿梭。不知不覺想起了九年前為胤哥哥綉《千軍凱旋圖》時的等待,當日綉圖是為了他,如今有時為了誰?當初錦書難托,情思難寄,如今他離我近在咫尺,我又在思念何人?身邊綠草茵茵,不知名的野花盡態極妍。又是為誰在開放?女子為誰研眉為誰花?皆是那一個良人。
杜宇聲聲不忍聞,雨打梨花深閉門。原來的濃情蜜意,原來的山盟海誓太易當真,所以才會忽略所有的危險。
十五日幾乎是不眠不休的工作,我終是完成了所有的工作。卻沒有看成品一眼,只是淡淡的說「賣了它。」
千金,我從未想到,原來金銀是可以如此輕易的獲得。我並不想如此,只是不忍看見胤哥哥原本用來上陣殺敵的刀用來砍柴,不願看見踏入山野村夫般,躬耕于田野中,老死於山林里,長眠於青山下。雖然他從不說自己有怎樣的委屈,但我知道你也必然不忍心看見這般的模樣。
我原以為憑藉這些錢,我們可以衣食憂的過完下半生。
胤哥哥有些錯愕的聽到我的話語,他定定神去看那千里江山圖。是按照趙孟頫的《千里江山圖》所綉成的。
綉品中崗巒起伏的群山和煙波浩淼的江湖交錯而不凌亂。依山臨水,綿亘山勢,幽岩深谷,高峰平坡,流溪飛泉,水村野市,漁船遊艇,橋樑水車,茅蓬樓閣,漁村野市,水榭亭台,茅庵草舍,紛繁錯雜一派繁華盛景。捕魚、駛船、行路、趕腳、遊玩之人皆是一副悠然自得之象。以針代筆,以線代墨,形像精細,刻畫入微,人物雖細小,而意態栩栩如生,飛鳥雖輕輕一點,卻具翱翔之勢。
施針、滾針繡的珍禽異獸,毛絲頌順,活靈活現,栩栩如生;採用散套針繡的花卉,活色生香,香味朴鼻,盡態盡妍;使用亂針繡的人像和風景,絨條組織多變,裝飾味濃,藝術效果強,富有濃郁的民間、民族特色;使用打點繡的綉品,則清靜淡雅,極富詩情畫意;運用打子繡的綉品,則具有古色古香、淳樸渾厚的藝術效果與技巧上的平、齊、細、密、和、光、勻、順的特色。
設色則繼於單純統一的藍綠色調中求變化。用赭色為襯托,使石青,石綠顏色在對比中更加鮮亮奪目。畫面雄渾壯闊,氣勢磅礴,絲毫沒有女兒的嬌柔做作,充將自然山水,描繪得如錦似綉,分外秀麗壯美,水、天、樹、石間,用加赭的色澤渲染。青綠設色。
畫面上江水浩蕩,浩渺天際,應是南方水色;而群山起伏,略少平原,危峰高聳,岩斷崖,卻是北方山景。崇山峻岭,崗阜幽壑,飛瀑激流,樹叢竹林亭台水榭,寺觀莊院,舟楫亭橋,村落水碾等等,以及難以計數、各行其是的眾人,繁複而又融洽。先以赭石鋪底,然後上石青石綠,層層疊加。
直綉、盤針、套針、擻和針、搶針、平針、散錯針、編綉、施針、輔助針、變體綉在她的手中運用得得心應手,彷彿不加思考。編修出一幅自然古樸的作品。
經層層疊加,質感凝重,與整幅畫的墨青、墨綠基調渾然一體,鮮艷而不媚俗。雖然不似金碧山水那樣勾金線,卻依然感覺滿幅富麗堂皇。
天啊,欣兒他怎麼可以綉出這樣完美的綉品?他只覺心中隱隱的不安卻不便再多說什麼。只是聽從了她的話,將那綉品賣出。以天價的五千兩賣出。
我終於再沒有見他如農夫般耕作。知道五千兩意味著什麼,意味著這一輩子我們都可以衣食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