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山
因為昨夜的晚班，楊小星醒來的時候飛機已經降落。他原本是想在飛機上看看霓虹那著名的富士山，但飛機在滑道上漸漸減速讓楊小星去富士山的念頭作罷。
事實上他也不該想著遊山玩水的東西，他來是為了處理親人的喪葬。然而，人如果能應當想什麽就想什麽也就不會飽受困擾了。
楊小星現在該想的是如何在素未謀麵的爺爺的葬禮上擔當一個合格的孫子，但可能是因為在完全陌生的國度，耳邊一句話也聽不懂，楊小星越發沉浸於個人的思考，想著富士山跟老家那些無名山峰有什麽區別。
關於自然，楊小星有著天生的熱愛，這是他在大學畢業以後選擇回老家成為環境檢測員的最大原因。
“楊小星！楊小星！”
摻雜著古怪口音的中文響起，楊小星第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看到欄杆外拿著寫著他名字的牌子這才明白對方在叫自己。
確定牌子上是自己的名字楊小星才具體觀察拿著牌子的人。
是位女生，首先吸引人注意的是她那一雙充滿活力的眼睛。在此之後是小小的臉，楊小星覺得她的臉可能，不，是完全沒有他的一個手掌大。然後是白皙的皮膚。
她整個人散發出一股子討喜，毛茸小動物般的討喜。
楊小星迎上去。
“楊小星？”女生依舊用那古怪的口音問。
“嗯。”楊小星點點頭，“你是來接我的人嗎？”
“抱歉，我中文，不是很好。”女生笑笑，眼睛一彎，“我叫，丸山雨，是爺爺的，徒弟。我帶你，去。”
原來是本地人，楊小星理解那古怪的口音從何而來。原本他想稍微問問情況，但對方這一段明顯是臨時背下來的稿子，這讓他將滿肚子的疑問暫且放下，跟在丸山身後去到停車場。
丸山停在一輛吉普車前，拿出鑰匙將車摁亮，楊小星怎麽也沒想到看起來像個高中生的丸山會開這種大家夥。
丸山將車門拉開，坐上駕駛室，指了指後座，意思是讓楊小星坐到後麵去。
坐上後座，在車門靠裏放腳的地方有一個口袋，楊小星看了一眼，將背包取下抱在胸前，緊接著感覺到車身移動。看得出丸山是熟手，三兩下將吉普從車位中挪動出來，車頭調轉走上主幹道。
上了正道，丸山又說了些什麽，但這下楊小星一句都沒聽懂。楊小星問丸山會不會英文，丸山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
兩人隻能通過肢體語言來解決當下的溝通困難，最終楊小星連蒙帶猜得知對方是想讓他拿起放在一旁的口袋。
口袋裏放著一整套的西服，黑色的襯衫，黑色的領帶，黑色的外套和褲子。很適合葬禮。
“衣服，換。”丸山頓了頓，想到了下一個詞，“馬上。”
楊小星抬頭通過後視鏡看她：“現在？”
“嗯。”
“在這兒？”
“嗯。”
楊小星左右望望，吉普的窗戶是黑的，前麵的擋風玻璃不用顧忌，但在車裏的丸山····
眼見對方一副認真開車的樣子，楊小星覺得自己一個大男人繼續矯情沒意思，便寬衣解帶換上給他準備好的衣服。
雖然認真開車，但餘光還是會瞄到楊小星的丸山耳朵不自覺變紅。
楊小星換好西服，將自己原本的衣服放回口袋，觀察車外發現吉普已經從主幹道離開走上一條小道，緊接著道路豁然開朗上了高速。
高速？葬禮現場不是在東京嗎？
楊小星心裏有了疑問，昨天他接到父親的電話是爺爺在東京去世，讓他出席。看起來不是在東京，而是在偏鄉下的地方，或者是山裏。
因為跟丸山語言不通的緣故，楊小星現在能做的隻有等待，還有觀察。
車窗被他搖下來，山間清風裹挾著秋日萬物成熟的氣息撲打在楊小星的臉上。他睜大眼睛看著一側山坡聳立的森林。樹的頂部泛黃，車過的旋流扯下一片黃葉。在黃葉落下之前車已經繞過彎將那楊小星才看清的一切甩在身後。
另一側是山間平原。
連綿不絕的山頭與山頭之間留下了大自然的饋贈，那衝積而成的平原被利用起來成為耕田和村莊。帶有日式風格的獨棟小樓間隔坐落，楊小星看到有人在田間勞作，想想日子正是秋收。
楊小星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淡淡的泥土味和作物成熟的躁動被楊小星的嗅覺所感知，緊接著是全身細胞的顫動。他興奮的冒起了雞皮疙瘩。
在車因為通過隧道而與田野阻隔之時楊小星才醒神過來，身體還有殘留的餘韻，斷言：“今年會有個好收成。”
楊小星對自然有一種超乎常人的感知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他能通過另外的感官感知。他能聽到春日，聞到夏雨，觸摸秋收感知冬雪。
這就是天賦，像是絕對音感。
楊小星的天賦就是感知很容易被人忽略的大自然。
這個天賦目前來看並無大用，不能變現，甚至讓楊小星擁有一個跟普羅大眾不一致的價值觀。
楊小星從小就是這樣。他知道自己能夠聽懂大自然的語言，並且樂於在休息的時候一個人跑到山裏什麽都不做的呆一天。
如今，楊小星發現大自然在哪都一樣，共享同一套語言體係，遵守同一套規則。這讓他因為語言不通而沉悶惶恐的心飛揚起來。
不過在丸山看來這是楊小星因為親人去世的情緒不穩定。丸山看了他一眼，想要說點什麽安慰這個親人離世的陌生人但卻礙於詞匯有限。
隻能沉默。
“要到了。”丸山說。
楊小星也能感受到，車下了高速，正在往確切的某座山行駛。
爺爺的葬禮在山上。
楊小星很快明白這一點，明白過來之後他突然感受到了什麽，感受到車窗外這山上每一棵樹都在抖索樹葉，細碎的絮語聲不斷在楊小星的皮膚表麵形成話語。
它們在說話。
樹木都在說話。
“小星君！小星君！小星君！”
楊小星感覺自己受到了一場盛大的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