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風雨不必理
馬背上,祁泓睿盯著前方那個瘦弱嬌小的女人,聲音裏帶著一股似笑非笑的戲謔,道:“喂,上馬吧——”他說著策馬上前,再次向她伸出了自己友好的手掌。
“不上!”林青青哼了一聲,快步上前,似乎非常厭惡似的。
祁泓睿一愣,眼底的笑意更濃,再次騎著馬上前,不懷好意地笑問道:“真的不上?”
“不上——”回答依然是斬釘截鐵充滿了信心和勇氣,
“那朕可就走嘍——”聲音裏充滿了男人幸災樂禍的腔調。
林青青聽著氣不打一處來,惱怒的一揮手臂,頗有氣勢的吼道:“滾吧!”
語畢見那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從自己身後行駛過去,想著自己可憐的膝蓋和雙腿,不由得開始暗暗後悔自己幹嘛要逞強,就讓那個混蛋帶自己一程不行麽?可惜這下哪怕她咬舌自盡也來不及了。
走吧,這天底下還沒有走不完的路,沒有到達不了的旅程。這麽鼓勵著自己,她強打精神繼續前行。
忽然,馬蹄得得的聲音自前方出現,她抬起頭,隻見那混蛋又騎著馬,笑盈盈的回來,而且伸出一隻強壯有力的胳膊。下一瞬間,她已經被人輕盈的如同猴子撈月一般帶到了馬背上。
“混蛋,放開我……”她騎在馬背上,感受著身後那人的氣息,無端端覺得身體發燙。
身後那人卻是沉穩的一拉韁繩,冷聲道:“坐穩了——”
“偏不——”的“不”字還沒有說完,馬兒忽然甩開了腳的狂奔起來,風中立刻傳來女人受到驚嚇的尖叫聲,隱約間還有男人陰謀得逞的淡淡笑聲。
當祁鴻睿和林青青同乘一匹馬回到村莊的時候,所有的士兵都嚇傻了眼。他們都知道,那匹白色戰馬,是祁鴻睿的坐騎,平日裏連照料那匹馬的都有專人服侍,而祁鴻睿卻把白馬讓給了林青青。更讓他們大跌眼鏡的是,林青青把馬匹弄丟了,皇帝卻沒有責怪她,反而、反而……反而親自下馬,然後抱著那個女人一路入了院子!
這樣的殊榮,別說眼前的女子隻是個戰俘,即便是如今璃國皇宮內最得寵的馨妃,也沒有這等待遇啊!
非但如此,祁鴻睿雙手抱著林青青跨進院子的瞬間,還沉著臉,對士兵吩咐道:“沒有朕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進來打擾!”
隨機,祁鴻睿走了進去,用雙腳反關了門,抱著林青青徑直走向內室。
林青青在他懷裏紅了臉,使勁的捶打著他的胸膛,嬌羞的笑聲嚷道:“喂,放我下來,你想幹嘛……”
祁鴻睿聞言便放她下來,似笑非笑的瞅著她說:“別緊張,隻是看你剛才在雪地裏凍的四肢麻木了而已。你以為我要幹什麽?”
林青青一窒,看著他閃爍著不懷好意的促狹笑容,頓時惱恨的一跺腳,疾步向裏走去。心中卻是更加的忐忑不安,既然自己猜錯了,那麽他……他下令不讓別人隨意進來打擾,究竟有何目的?
過了片刻,謎底便揭曉了。
林青青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的是,祁鴻睿居然準備了一副象棋,端著那副白玉象棋,走到窗子邊的檀木桌旁坐下,臉上帶著幾分淡淡笑意,淡淡的說道:“今日大雪,閑來無事,不如陪朕下棋吧。”
林青青站在離他五步遠的地方,不置可否的反問道:“這算是一道命令嗎?”
“如果你不服從的話,那就當作是聖旨吧。”祁鴻睿淡淡說來,同時不慌不忙的端起旁邊的茶壺,自顧自的給自己斟茶。
林青青氣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隻好放慢了腳步,緩緩走到他麵前坐下,硬著頭皮說:“可是我不太會下棋,你可要讓著我一點哦。”
祁鴻睿沒有回答她,隻是唇邊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一閃即逝。
林青青眨了眨眼睛,幾乎疑心自己是看錯了。
祁鴻睿擺開了棋盤,兩人將棋子擺好,便開始下棋。
此刻,窗外鵝毛大雪依然紛紛揚揚,絲毫沒有要停歇的意思。
室內,角幾上的暖爐裏,沉香木燃燒在暖爐裏,一縷似有似無的白色煙霧嫋嫋升起。房間內,彌漫了一股氤氳的味道,溫暖而曖昧,清淡的香味,若有若無的鑽入人的五髒六腑,叫人莫名的放鬆下來。
林青青強撐著昏昏入睡的眼皮,一手支著腦袋,一手托著下顎,看似無聊的打了個嗬欠,瞟了一眼祁鴻睿,淡淡的說道:“這大雪封山的,難道你就準備日日這麽下棋,耗在雲夢莊裏浪費時間嗎?”
祁鴻睿微微一笑,似乎對她的話置若罔聞,繼續專注於自己手中的棋子。他修長好看的手指撚起一顆棋子,飛到林青青的麵前,善意的提醒道:“注意了,象飛田,將!”
林青青被他嚇了一跳,急忙低頭瞅著自己麵前的期盼,在凝眉咬牙愁眉苦臉的深思片刻之後,忽然連連擺手,將祁鴻睿的大象退回到原處,嘴裏嚷嚷道:“不算不算!剛剛我是失誤了,隻顧著跟你說話忘了下棋,重來!”
祁鴻睿對於她的悔棋,似乎並不意外,隻是淡淡一笑,再看向她的眼神,有些諱莫如深。
林青青的背脊卻忽然湧上了一層細密的汗珠,手中捏著的白玉棋子微微發涼。
悔棋,這是自己往常與祁鴻睿下棋時最常有的舉動。曾經,在祁國的皇宮裏,祁鴻睿每夜過來,偶爾便與她下棋。
就連她剛才用的借口,都與往常沒什麽區別,嚷嚷著“隻顧與你說話,忘了看棋子,不算,重來!”再偷眼打量一眼祁鴻睿的神情,卻見他臉上一副寒冰模樣,似乎五千年沒變化,看不出任何喜怒。
林青青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接下來再也不敢多說話,隻顧著小心翼翼下棋。竟忘了自己最初提起的話題。
一局終了,盡管她仍然輸了,但好歹再也沒有像往常那樣悔棋耍賴。她在心中暗暗納悶,難道祁鴻睿發現了自己隱藏的身份,看出自己戴著的隻是麵具,否則為何要試探自己?但想了想,又覺得不太可能,依照他的性格,若是真的生疑了,恐怕要當麵拆穿才是。
祁鴻睿一麵收拾著殘局的棋子,一麵漫不經心的開口,悠悠說道:“……你剛才可是打算問朕,是不是打算一直在雲夢莊裏與東楚人耗下去?”
林青青迎著他那深邃逼人的黑眸,總覺得心裏慎得慌。她不由自主的低下頭,聲音也微弱了幾分,慌亂擺手道:“也不是……那個什麽,你別誤會。如果你不方便說,那就別說。”
此刻的她是什麽身份?隻不過是東楚國一個被俘的質子而已,說白了,就如這棋盤上的一枚棋子。再也不是昔日的林青青,沒有璃國公主這層高貴的身份。也不是他心愛的女人,對他而言,隻不過是個可以隨時一手捏死的小人物,哪裏能指望祁鴻睿透露自己什麽消息?
卻不料,祁鴻睿卻是淡淡一笑,有些詭秘的開口說道:“若朕告訴你,朕打算一直耗在這裏,直到開春,雪停了,再與東楚國大戰呢?”
林青青似乎吃了一驚,強壓下心中的情緒,她有些不自然的低低一笑,眼神落在那個“將”上,麵無表情的說:“您是高高在上的大祁皇帝,我隻是地位卑下的東楚人質,哪裏有我說話的份?”
祁鴻睿從鼻端發出一聲冷哼,嗤笑道:“口口聲聲說自己地位卑下,卻自稱‘我’而非賤民,靈兒……”
林青青聽他這般親切的呼喚自己隨口瞎編出來的假名字,頓時嚇得一個機靈,纖手一抖,手中剛剛端起的一杯熱茶濺灑出來。
祁鴻睿仿佛沒看到似的,悠閑自若的開口說道:“怎麽,你對朕的安排有什麽意見嗎?不妨說來聽聽。今日大雪,朕心情甚好,特恕你說什麽都無罪。”
林青青懶得深思為何大雪他就心情好,隻是一雙墨黑眼珠咕嚕嚕亂轉著,身體前傾,十分狡猾的問道:“是嗎?真的讓說?說多麽都可以哦?”
祁鴻睿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那神情,恐怕自己就是不應允,她也有話要說吧。為何截然相反的麵容,卻有同樣的眼波流轉,同樣的嬌憨可愛?
祁鴻睿下意識的點了點頭,慢呷了一口茶,淡淡含笑瞅著對麵那人調皮可愛的神情,心中一陣暖意。
得了祁鴻睿的承諾,林青青雙眼放光,張牙舞爪的得意說道:“要我看呀,祁國皇帝,你不如帶著你的士兵趕緊回到祁國去吧。你想在,北地本來就嚴寒,這大雪封山的,還不知道要冷多長時間呢。萬一接下來天天大雪怎麽辦?你的人馬這麽多,雲夢莊就這麽一小塊巴掌大的地方,到時候就算你強取豪奪,隻怕村莊裏的糧食也不夠你們吃啊。如果你們留在這裏過冬,不但會挨餓,戰士們長期生活艱辛,隻怕連鬥誌都要被磨滅了呢。”
祁鴻睿聽她說得頭頭是道,身體不自覺的向後倒去,悠閑的靠在太師椅上,斜睨著她,道:“嗯哼,接著說。”
林青青瞧他神色,不似在生氣,心中一喜,繼續道:“可你如果繼續呆在這裏吧,到時候雪下大了,大雪封山的,過個十天半個月,你發現這仗也沒法打了,糧食也不夠吃了,想回祁國都回不了啦,那時候你才欲哭無淚呢。所以要我說呀,不如趁早回到祁國,好好休整,即使要打仗也等來年再說。祁國皇帝,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呀?”
林青青說完,還頗為討好的眨眼衝祁鴻睿甜甜一笑。
那個笑容,太過甜美,甜到讓人無法防備。太過燦爛,燦爛到一時間奪去了所有的光華,令人不自覺迷失。
祁鴻睿含笑看著她,一時間,眼前又再次浮現出林青青嬌俏倩兮的模樣。刹那間,隻覺得哪怕外麵大雪封山,也可以風雨不必理會,隻要她就這樣坐在自己麵前,便是歲月靜好,內心豐饒溫暖。
林青青見他沒有回答,忍不住伸出白皙的手,蔥白如玉的五指在祁鴻睿眼前使勁晃了晃,歪著腦袋問道:“祁國皇帝,你說我分析的是不是這個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