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太後與皇帝

  永寧宮的大殿上,一襲綠裙的女子,不顧眾人訝然震驚的眼神,瘋瘋癲癲唱著,笑著,鬧著……而她每一個翩然轉身之際,眼神便與那案前一襲黑袍的男子交錯。眼神交匯的瞬間,林青青似乎從他冷峻的眼眸裏,看到絲絲欣喜與點點異樣的神情。那熟悉的溫柔與繾綣深情,與黃侍衛那明亮深邃的黑眸,一模一樣。


  林青青轉著圈,跳著舞,唱著歌,漸漸覺得,自己也許是真醉了。她怎麽會覺得,這祁國皇帝與那黃侍衛,很像同一個人呢?

  不出所料的,林青青唱完這首歌,慈英太後的臉色已經徹底變得如同冷石了。


  “胡鬧!”慈英太後猛地一拍青玉案,厲聲道:“來人呐,送華陽公主回宮,禁足一個月!”


  林青青聽見這句話,一顆懸著的心徹底放鬆了。很好,看來達到了自己要的效果,太後非常討厭自己。如此一來,應該也會阻攔皇帝來自己的宮裏。


  永寧宮中,所有妃嬪都注視著華陽公主,看著她被人攙扶著,搖搖晃晃的離開了。而她的背影落在眾妃眼中,有人同情,有人微笑,有人得意。


  隻是,華陽公主的背影,看上去卻那麽瀟灑無稽,似乎對這繁華喧鬧的永寧宮,毫無留戀。


  明妃看著華陽公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低頭想著什麽。


  永寧宮的這場晚宴,似乎變成了一場鬧劇,在太後極度不悅的臉色中,落下了帷幕。


  祁泓睿隨著太後去了長樂宮。一路上,始終含著一抹淡淡的笑意。他在尋思著,林青青怎麽就有能耐,把她所參與的宮廷宴會都能變成鬧劇呢?上一次,在璃國的招待使團宴會上如此,今夜又是如此。當然,祁泓睿也很清楚,兩次大概都是林青青故意而為之。


  說起來,在璃國的時候,她是因為不願嫁給自己這個祁國的皇帝而當堂撒潑;這一次,她又是故意出糗逃避自己這個皇帝的“寵幸”,兩次的原因,竟然都是為了避開自己。而林青青卻不知道,她煞費苦心等待的另一個“黃侍衛”,就是她一心想要逃避的自己。祁泓睿想著,不免覺得有些好笑。


  “泓睿!”


  慈英太後忽然出聲,打斷了祁泓睿的沉思,他轉過身,見母後已經在梨花椅上坐定,神情嚴肅的注視著自己,便上前含笑應聲道:“母後有事吩咐?”


  太後仔細觀察著皇帝的神情,但從他臉上卻是什麽都看不出來。太後隻得無奈的歎息一聲,這個孩子,自幼就用層層麵具把自己偽裝起來,任是自己這個母親有時候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泓睿,那個璃國的公主,我不管她是真傻還是假瘋,總之,這個女人是在裝瘋賣傻,母後不喜歡。”


  祁泓睿皺眉,生平第一次,他忽然有了頂撞母後的念頭。


  念頭一生,他就立即出聲問道:“母後,這些年來,宮中女人,有的賢淑,有的優雅,有的貴氣,有的妖媚,有的溫柔,有的高貴淡雅,有的天真活潑,有的小家碧玉,有的大家閨秀……後宮之中,幾乎是各色女人爭芳鬥豔。可是你總說,你不喜歡,你不滿意。似乎沒有一個女人,能夠得到您的喜歡。母後,朕今日很想問問,那您到底喜歡什麽樣的女人?你覺得,朕愛上什麽樣的女人,你才會高興呢?”


  “泓睿?”太後極其震驚的注視著自己的兒子。這麽多年來,祁泓睿不管是從前受人淩辱的小皇子,還是後來登基為帝手掌天下的皇帝,對自己從來都是恭孝有加。慈英太後這一生並不幸福,兒子對自己的孝順,是她唯一的驕傲。像這樣的駁斥,還真是有生以來頭一遭。


  祁泓睿深邃黑眸微微眯起,眼前似乎又出現了那個綠裙女人,在燈火燦爛的大殿上,裙裾輕揚,歌聲清亮,笑容明媚的樣子,心底也不覺的蕩漾起一層柔軟的波濤。他微笑著,輕聲對自己的母後說:“母後,泓睿已經長大了,再也不是過去那個傻乎乎的小孩子了。朕,如今當了皇上,普天之下,四海之內,率土之濱,都是朕的。朕想要什麽,就有什麽,無人能擋。朕喜歡什麽,自會有人送到眼前,不需爭取。可是,這些東西,卻不是朕想要的。”


  慈英太後身子微微顫抖著,眼神驚懼的看著祁泓睿,臉色發白。


  祁泓睿盯著自己的母後,沉聲道:“朕真心想要的,隻有她——她的笑容,明媚燦爛,如春光複生。隻有她,才能讓朕徹底的忘記過去的那些陰暗,讓朕,從心底裏,感覺到這人生,尚有一絲美好,值得朕留戀。”


  “泓睿,你不能……”


  “母後!”祁泓睿打斷了慈英太後的話,語氣逐漸變得堅定起來,斬釘截鐵的說:“朕這一生,可以什麽都沒有,唯獨不能沒有她!朕愛她!”


  “你不拿……皇帝,你是天下的皇帝,你想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你不能愛上那樣一個女人。相信母後,賣弄風情的女人,早晚會傷害你,危急你的宏圖大業,你不能愛她,泓睿……”慈英太後神情焦急的拉著祁泓睿的衣角,急切的解釋著。


  “母後,你太小看朕了!朕這一生,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祁泓睿握住了母親的手,身體前傾,微微彎腰,沉聲說:“無論是這天下,還是她!朕都要!朕要這江山如畫,也要與她攜手並肩共賞這江山如畫!”


  “母後,放心,朕再也不是從前的泓睿了,沒有人能傷害我,也沒有人,能從我這裏奪走屬於我的東西。”祁泓睿輕拍著慈英太後的手背,安撫的說道:“母後,朕要去禦書房批閱奏折了,母後今夜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祁泓睿說完,驀地鬆開了慈英太後的手,背影驟然轉身,凜冽而倉促的,不帶一絲猶疑。


  “睿兒!”慈英太後仍是堅決的喚住了祁泓睿的背影,冷聲道:“你今日曾經傳旨,絕不踏入安華宮半步。身為帝王,要守君之諾。若你都違背自己的諾言,又如何統領群臣?”


  祁泓睿轉頭,看著慈英太後,笑眯眯的說:“母後放心,朕不是以皇帝這個身份去找她,而是以另一個身份。”


  “另一個身份?”


  祁泓睿笑道:“母後忘了,朕去璃國一個月,便是扮演侍衛跟在逍遙王身邊。朕與華陽公主,早在璃國已經相識相愛。而她今日所做一切,隻不過是為了能夠和我假扮的那個侍衛相守而已。”


  太後若有所思的低頭道:“如此說來,她豈不是背著皇上與侍衛偷情?”


  祁泓睿明顯不悅的說:“除非那個侍衛不是朕。否則,就不叫背叛朕,更不叫偷情。母後,從今往後,朕的私事,母後請別再幹涉了罷。”


  “泓睿……”


  祁泓睿的背影停滯片刻,卻終究是頭也沒回的離開了長樂宮。


  偌大的長樂宮內,宮燈明亮,卻更襯得廣闊寒寂。


  太後跌坐進梨花椅內,輕聲低語,呢喃呼喚著祁泓睿的乳名:“睿兒,睿兒……”


  慈英太後看著這寂寥深宮,不禁悲從中來,兩行清淚滾落腮旁。


  自己曾經夢寐以求的榮華富貴,尊寵一身,終於得到了。隻是,這是自己想要的幸福嗎?


  很多年前。


  那時候的慈英太後,隻是個剛入宮的小宮女,有著和璃國華陽公主一模一樣的天真爛漫,不染世事。


  皇宮,對平凡人家的小女兒來說,曾經是多麽高不可攀的事物,是她心中聖潔威嚴的存在。所以,即便隻是入宮成為烷衣坊最卑賤的宮女,年輕的小女孩也絲毫不覺委屈,反而覺得很開心。


  她出身貧寒,在家裏的時候也靠著幫大戶人家洗衣服勉強度日。到了宮裏,雖然同樣是洗衣服,但卻有粗茶淡飯,還有可供棲身的宮殿。雖然宮女居住的宮殿寒冷破舊,但在小女孩看來,已經足夠溫暖足夠寬廣了。


  原本人生可以如此平平淡淡的過完的,隻可惜,很多時候,上天從來不會讓人如願。


  入宮的第七天,小女孩就因為洗破了一件貴妃的輕紗曼裙,被貴妃娘娘的貼身宮女劈裏啪啦的重重打了兩記耳光,還口口聲聲辱罵小女孩是最卑賤的婢女,死不足惜。


  原以為這件事就此過去,可沒想到三日後,小女孩將洗好的衣服送去另一個皇妃宮裏時,皇妃卻稱自己怠慢了她,隻因為自己把她的衣服後送過來,延誤了皇妃娘娘參加重要宴會。皇妃讓小女孩頂在毒辣的太陽底下,足足跪了三個時辰!

  那三個時辰,小女孩跪在宮門口,承受著宮女太監們的往來偷笑和白眼,心中的恥辱到了頂點。而目睹著宮內,身穿華服美衣,懶洋洋的斜躺在貴妃塌上,享受著宮女伺候,吃著燕窩羹的皇妃娘娘。年輕的小女孩第一次感覺到了人與人之間的差距。


  第一次,小女孩不甘心一輩子隻做這個身份低賤可恥的宮女,任人欺淩辱罵,不能還擊。


  哪個女人不想要榮華富貴,不想要高高在上,不想榮寵一身?如果身份可以對換,恐怕誰都願意在清涼的屋子內,吃著燕窩羹,身邊有宮女用輕羅小扇撲流螢,而不是跪在大太陽底下被烈日焚曬。


  自此以後,小女孩開始變了,再不是過去那個單純善良的小姑娘了。無論受盡多少辱罵和白眼,她始終沉默著不發一言,卻在暗中仔細尋找機會,一步步的向上爬。


  後來,她得到了一個貴人的賞識,成為貴人身邊的貼身宮女。而小女孩伺候貴人無比盡心盡力。隻因為她知道,貴人是太子的正妃子,一旦他日太子登基為帝,太子妃也就是皇後,那麽自己,就會成為皇後身邊最得寵最有勢力的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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