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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九章 還可能回來嗎

  與衍邑來說,這點傷隻是看著嚇人,疼倒也沒多疼。


  顧朝腦袋微微後仰斜睨了衍邑一眼,哼聲一笑,沒有言語。


  衍邑蹙眉追問:“你笑什麽?”


  “笑你美夢做的好,專想些不可能的事兒。”


  “你!”


  衍邑眉骨緊蹙,一雙冷眸憤然瞪起,顧朝懶得跟他擺持,推著自行車繼續往回走,“來不來由你,沒人強迫你。”


  衍邑薄唇緊抿,心裏一萬個不爽快,但隻停頓一瞬,還是跳腳跟在顧朝身後,去了顧家。


  初陽升起,淺淡竹影逛蕩,竹林深處沙沙聲密密麻麻,顧家後院小廚房剛燃氣炊煙。


  顧阿婆正在廚房做飯,說他年紀大了,耳朵眼睛都不好使吧,卻又在前頭顧朝剛停穩自行車之際,聞著聲,就捏著襜衣擦手,邊擦邊往前院趕,“朝哥兒啊。”


  “哎喲,這是怎麽搞得?”人還沒站定,一眼瞧見渾身狼狽的衍邑,顧阿婆嗓音拔高,蒼老麵容憂心忡忡的,捏著襜衣往堂屋的方向抖,“快,快進屋,我瞧瞧來!”


  “阿婆好。”衍邑衝顧阿婆點點頭,抬步往屋裏走,“我這小傷不要緊,一會兒水衝衝就好了。”


  顧阿婆眉毛擠在一起,擔憂的直“嘖嘖”,“這還沒事?你們這些後生哥就是不愛說實心話,你說說,留這麽多血得吃多少好東西才能補回來?”


  襜衣隨手丟竹床上,顧阿婆伸手想去看衍邑的傷勢,反應過來堂屋光亮不如外麵好,趕忙擺手招呼衍邑往後院去。


  “魏嵐呐!”


  “哎,阿婆,怎麽了?”廚房門口做拐角的地方,隱隱傳來魏嵐的聲音。


  略帶沙啞之感,仿佛剛起不久。


  顧阿婆讓衍邑坐井邊的小板凳上,衝魏嵐窗戶道:“你過來給我搭把手的,燒點熱水備著。”


  “啊?”


  在台上兩個鍋,平時除去冬天,都是每回做飯的時候順帶燒一大鍋熱水。


  這馬上就要做早飯了,熱水不是順帶的事兒嗎?


  房間裏魏嵐愣了愣,全然不知外麵的情況。


  利落紮好高馬尾,魏嵐往外走,正巧遇上扛東西進屋的顧朝。


  “今天回來怎麽這麽快?”


  “地裏活多,怕到時候大隊長要人。”顧朝如實道,隨手把麻袋抗進魏嵐房間門口擱著,“這回有新花色,一會兒忙完,你先挑。”


  這話說得,就跟這些布料專為她喜好買的似的。


  魏嵐臉上閃過一絲羞赧,嗔了顧朝一眼,急急要往廚房去,“我先去忙了!”


  顧朝錯開一步,擋住她的去路,“不慌,我去就好。”


  末了又道:“你看看有沒有消炎藥、外傷藥什麽的,拿點兒。”


  “你受傷了?”魏嵐眉頭一擰,視線在顧朝身上遊走打量。


  顧朝搖頭,指了窗口方向,“你拉開窗簾看看。”


  魏嵐依言照辦,“唰”的一聲窗簾全部拉開,暖暖陽光照進屋裏,魏嵐眼睛眯了眯,片刻後才看清後院清醒。


  她呆呆轉頭看顧朝,“是衍邑?”


  顧朝點頭,率先抬步往外走去,“我記得家裏有紗布?”


  “有的。”魏嵐應了一聲,轉身拉開衣櫃,在裏頭翻翻找找,不多會兒抱了一個竹編小箱跟著去了院裏。


  箱子是魏嵐讓顧朝編的,用來充當醫療箱。


  上回從京市帶回來的一些常用藥都在裏麵,除此之外,一些酒精、碘酒、消毒棉花、紗布等,按照魏嵐的提議,顧朝也早已經補齊。


  醫療箱是貨真價實的醫療箱,隻是顧家人燒有小病小痛的時候,魏嵐的這醫療箱從來沒派上過用場。


  沒想到這頭一回用上的人,竟然是衍邑。


  “阿婆,你去燒水吧,這兒我們來就行。”


  魏嵐剛抱著醫療箱進後院,顧朝就半推半是攙扶的將顧阿婆扶到廚房,“眼下家裏沒有重要,你看了也沒用。”


  顧阿婆轉頭看了一眼魏嵐,見,

  “你這臭小子……”顧阿婆啐了顧朝一口,餘光見魏嵐她懷裏抱著箱子,心裏多了幾份了然。


  顧阿婆索性不插手了,轉身進屋燒開水,邊走邊歎道:“也不曉得是怎麽弄得,血糊滿麵的,要不是老婆子會點花把勢,常人見了怕是都要腿軟。”


  ……


  另一邊,衍邑一見到魏嵐,下意識起身。


  他胳膊上的袖子已經被顧阿婆揭開,露出手腕上一條溝壑似的傷口,傷口兩端的肉血肉模糊,像是一塊好肉揉成了渣子。


  和曾經,被房梁砸傷的背脊十分相似。


  “先坐……嘶——”魏嵐剛把箱子放下,擺手讓衍邑坐下,餘光瞥見傷口,魏嵐臉色發白,後背一陣發涼,手臂上的汗毛瞬間立起。


  怎、怎麽這麽嚴重?


  偏他還像個沒事的人一樣!

  見魏嵐臉色不是很好看,衍邑就知是傷口嚇到了她。


  也對,稍有姑娘家能看的了這樣血腥的一麵。


  衍邑手往身後背了背,微微頷首坐回小馬紮上,“這是藥?就放在這裏吧,讓顧朝過來就行。”


  “要是我來,你這胳膊怕是不能要了,砍了最好。”顧朝撇了衍邑一眼,躬身利落從井裏打上來一桶清水,又拿來半邊葫蘆瓢丟進桶裏,拎到魏嵐腿邊放下,“你心思細,力道把控的好,你來。”


  魏嵐輕輕點頭。


  衍邑是隔著袖子手上的,泥沙倒是沒有,但坑地裏的泥水甩了一袖子,不少泥水滲進裏麵,留下深淺不一的道道。


  魏嵐裁了一段紗布打濕,稍稍控幹水分,魏嵐捏著紗布小心翼翼先把傷口周邊的泥痕擦去。


  她紮著高馬尾,低頭時,烏黑頭發調皮的從脖頸兩側向下傾瀉,襯得脖頸纖細、皮膚似雪的透白。


  明明俏生生的就在眼前,好像是一個樣的,又完全不一樣。


  她神情專注,光潔麵容乖巧恬靜,甚至是溫柔……


  她……


  應該是嬌橫的,咋咋呼呼可可愛愛,又任性的才對啊……


  衍邑喉結滾動兩下,心裏莫名覺得難過。


  世界上不可思議的事情何其多,可是,有哪一件會比眼前的更荒唐,更離譜?

  同一個身體,兩個不同的靈魂,到底是什麽原理?

  怎麽做到的?

  衍邑想不明白。


  他盯著魏嵐巴掌大的小臉看了許久,最終薄唇動了動,似是無意識般問了一句:“還可能回來嗎?”


  他的姑娘變成了別人,有沒有可能,會在將來的某一天,再變回原來的她?

  魏嵐手上動作微微一頓,沉默一瞬,忽然抬頭笑了笑,“大概不會吧。”


  衍邑眼裏閃過一絲落寞,魏嵐又道:“如果有緣分的話,或許,以後你會再遇到她也說不定。”


  她莫名其妙變成“她”,難保“她”不會變成別人,然後再次出現在眾人麵前。


  衍邑身體定住,像是在問魏嵐,又像是在問自己,“會嗎?”


  “不知道。”魏嵐搖搖頭,“這不是我們可以選的。”


  正逢顧朝端來熱水,魏嵐讓顧朝把熱水先放一邊,她捏著衍邑的手挪到水溝方向,葫蘆瓢從桶裏舀了半瓢清水,將水流控製在最小去衝洗傷口。


  兩瓢水用完,基本就能看見幹幹淨淨嫩肉。


  傷口上雖然沒有什麽渣子殘留物,但是又不少細碎的肉。


  魏嵐吞咽一下口水,咬住下唇忍著頭皮發麻的感覺,用鑷子把碎肉挑出,期間根本不敢去看衍邑的臉。


  想想就會覺得痛,如果衍邑露出不適的表情,魏嵐覺得,她大概沒辦法再下手了。


  但魏嵐不知道的是,衍邑表情,前後隻有木然。


  東西都準備齊整,顧朝也跟著在身邊坐下,魏嵐放下一樣東西,下一樣要用什麽,他總能及時遞上。


  氣氛安靜,但也奇怪。


  處理完碎肉,魏嵐重新裁了一段紗布,期間側頭看了一眼歪著腦袋一手托腮百無聊賴的顧朝。


  魏嵐瞪他“你做什麽?”


  顧朝立即坐直身子,兩手向外一攤,“沒做什麽,就看看,學一學。”


  騙鬼呢!小心眼的男人!


  剛才不是很大度嗎?哼!


  魏嵐撇撇嘴,抖著紗布在熱水盆裏蕩了兩下。


  水剛燒開,燙的跟,紗布小小的一塊,魏嵐蕩了兩下,一下子沒拿住,整塊紗布掉進盆裏,很快沉進水底。


  她急著去撈,手剛碰到水麵被燙的“哎呀”一聲,飛快縮了回來。


  小手縮到唇邊吹了吹,細細看去,食指和拇指指尖被燙的殷紅,和嫩白手背簡直是形成可愛色係配色。


  “魏……”


  “笨死了。”


  衍邑嘴唇張了張,一句話還沒說出來,身旁顧朝已經起身,迅速舀了一瓢涼水,捉住魏嵐的手按進水裏,“怎麽樣?還疼不疼?”


  顧朝眉頭皺起,雖是罵她笨手笨腳,眼裏卻滿是心疼,絲毫沒有責備的意思。


  而魏嵐,嘴唇顫顫委屈下癟,眼尾紅紅的,似是想哭又忍住了,半晌搖搖頭,“不是很疼,一點點疼,還有點癢。”


  衍邑幾次和顧朝交手,一直都覺得顧朝是一個狠厲冷漠的人。


  衍邑以為,顧朝和魏嵐,會是魏嵐追隨顧朝的腳步。


  可現在,衍邑才知道是自己錯了。


  顧朝愛著魏嵐的每一分每一寸,所有的冷漠狠厲在魏嵐麵前,全部化為一彎柔情的春水。


  他願意為了她改變自己,而非讓魏嵐遷就他。


  衍邑坐在那裏,默默看了一回,內心的水平麵上,隱隱浮現出一個疑問。


  如果……


  如果那個時候,再早一點的時候,他主動一點……


  或者,趕在魏嵐下鄉之前就退役、轉業,會不會,是另一隻結果呢……


  “嘶——”


  “弄疼你了嗎?”


  衍邑倒吸一口冷氣,驚得魏嵐擦拭傷口周邊的手猛地縮回,緊張望著他。


  衍邑愣了一瞬,薄唇輕輕扯動,“沒,沒事。”


  說罷,他垂下眼簾,深邃眉骨微微擰起。


  一直都覺得是不痛的。


  卻原來,還是痛的呢。


  衍邑說完後,魏嵐輕輕點頭,之後動作更加小心翼翼。


  清理工作做完,因為沒用外敷的藥,魏嵐用棉花沾去碘酒給傷口做了簡單防感染的處理,末了又從醫療箱裏翻出消炎藥的瓶子。


  催促顧朝去倒熱水過來,魏嵐按照瓶子上寫的,倒出兩粒白色小藥丸遞到衍邑麵前,“這是消炎藥,這不是小傷,你回去也要注意,辣的、發物都不要吃。”


  “最好今天回去的時候順道去醫院看看,你住縣裏,去醫院也方便。”


  魏嵐絮絮叨叨說著,手上動作輕柔,捏著紗布卷給他包紮傷口。


  衍邑頷首,低聲應了一聲,“嗯。”


  “還有多久?早飯好了。”屋裏傳來顧阿婆的聲音。


  魏嵐剪斷紗布,在衍邑手腕紮了個小巧的蝴蝶結,之後手忙腳亂把藥瓶紗布往醫療箱裏扔,“好了好了!阿婆,這就來了!”


  收拾完,魏嵐抱著醫療箱往屋裏走,走到門口又轉頭看衍邑,“你還沒吃吧?一起吧?”


  衍邑剛想說不用,顧朝端來熱氣騰騰的搪瓷缸子塞他手裏,“推辭也不行了,阿婆已經做了五個人的份兒。”


  衍邑吹吹熱水吃了消炎藥,踱步進廚房,果然,就顧阿婆蒼老的臉笑容和藹,伸手拍著桌邊,“來,來,坐這兒來!”


  桌上一碟炒花生米,一碟醃蘿卜絲,油炒過的,蘿卜絲上麵依稀能看見油光。


  顧阿婆有醃菜的好手藝,什麽雪裏紅、蘿卜纓子、酸辣蘿卜、蘿卜絲的,要不是家裏罐子不夠,指定得醃的更多。


  好在味道都不錯,有時候懶得炒菜,魏嵐就撈一顆醃菜出來炒飯吃,顧朝和右蘭照樣吃得噴香。


  事到如今,再推辭反倒是矯情了。


  衍邑從縣裏過來,也確實沒吃早飯,本來想等到中午在大食堂吃,眼下這情況,他幹脆利利落落在桌邊桌下,“謝謝阿婆招待,等一會兒我那些警員過來,我再把糧票補上。”


  “見外了不是?”顧阿婆“哎”了一聲,嗔怪笑道,“要不是之前朝哥兒跟我說,我還不曉得你是魏嵐父親手下的兵。”


  “魏嵐的父親是好同誌,他手下的兵自然也是好同誌,是好同誌,咱們就是一家人!講那些虛頭巴腦的做什麽?快,快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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