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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八章 帽子形同斬頭斧

  這兩個人是第一經手人,魏嵐就怕顧阿婆會多想。


  那料顧阿婆隻是輕輕搖頭,嗓音沙啞滄桑,“是隊裏的劉小燕兒,你劉二嬸子吧。”


  魏嵐愣住,劉二嬸確實如果大食堂,隻是這事兒她還沒跟顧阿婆說起,顧阿婆是怎麽知道的?

  仿佛知道魏嵐心中所想,顧阿婆無奈拍拍盒子,“你以為,她那巴豆是從哪裏來的?”


  魏嵐眨眨眼,“難、難道是阿婆給的?”


  顧阿婆麵色滄桑,輕輕頷首,“隊裏不舍的去衛生所的人大有人在,得了病沒處看,私下就會找到我這裏。能看的就給他們看看,也算是積德了。”


  劉二嬸昨天中午求到顧阿婆這裏,說她兒子水腫腹大,之後又說了一通症狀。


  顧阿婆琢磨過後給她兩粒巴豆,讓她回去碾成粉,每回放米粒那麽多摻進茶裏喝下去,喝兩天看看。


  誰料這巴豆沒用在她兒子身上,反倒是用到了大食堂,害苦了那群下地忙活後生哥。


  “人心難測,隻是這劉小燕兒確實不是什麽聰明人。”顧阿婆歎了口氣,拍拍魏嵐手背,“胡亂吃巴豆不止腹瀉,還會傷了脾胃。家裏還有兩碗綠豆,雞蛋也差不多鹵好了,要是沒鹵好回頭早點接著放爐子上煮會兒。你去抓兩把米,摻一碗綠豆熬一鍋子,晚些時候給那些後生哥兒家裏都送一碗。”


  權當為給出去的那兩粒巴豆平息眾怨了。


  顧阿婆一字一句叮囑,魏嵐應許點頭,想了一會兒,又問,“阿婆就不生氣?”


  本來是積德行善,卻被人鑽了空子行了惡事,之後說不定還會被倒打一耙。


  這事怎麽想,都會覺得氣憤吧。


  顧阿婆擺了擺手,良久之後歎了口氣,道:“這回,怕是真的不好再侍弄這些老物件兒咯。”


  老人身軀佝僂,被落幕籠罩。


  即使再傻,此時此刻魏嵐也明白過來,往日顧阿婆總說不侍弄也罷,不是不愛,而是形勢所迫,不能再愛。


  “阿婆,我聽說隔壁大隊有赤腳大夫,平時給鄉裏鄉親號脈開藥的,也都是中草藥……”


  “那不一樣,傻丫頭。”顧阿婆嗬嗬笑的和善,似是怕魏嵐不明白,她粗糲的手摸到頭頂花白頭發拍了拍,“這還架著帽子呢。”


  這頂‘帽子’沒有任何的公平可言,別人行的,顧家不行,別人可以的,顧家不可以。


  魏嵐聽後心裏異常壓抑,顧阿婆繼續縫縫補補,和沒事的人一樣。


  在外人眼裏,顧家還和印象裏一樣,幹最苦最累的活兒,一大家子隻有一個能下地的壯勞力,忙活一天下來還隻能得一半的工分,全年都要麵臨吃不飽的慘狀……


  可事實上,自從魏嵐來了顧家,顧家的生活已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它的富足,是他人無法想象、比擬的。


  生活越來越好,子孫孝順,孫媳婦也基本有了,也算是臨老入土的時候享上了福,顧阿婆很知足。


  隻是目前的形勢不允許而已,隻要過了這段敏感的時間,以後就可以光夢正大去做。


  “阿婆……”魏嵐趴在顧阿婆膝前撒嬌,靈動瞳仁轉悠想著主意,“把東西都寫在紙上記錄下來,在未來,說不定顧家的後人會傳承下去呢?”


  顧阿婆無奈搖搖頭笑道:“這有什麽好寫的?”


  魏嵐卻直起身,滿臉認真,“怎麽沒有?”


  “藥理知識、用量、病症什麽的。”魏嵐掰著手指數給顧阿婆聽,“寫完了說不定還能當成傳家寶,一代一代往下傳呢!”


  魏嵐噘嘴搖晃顧阿婆手臂,“哎呀!阿婆……阿婆,寫吧寫吧!你說,我寫,行不行嘛!”


  顧阿婆腦袋都被魏嵐晃暈了,連忙擺手答應,“好,好,寫,你要寫就寫吧,左右累的是你,老婆子隻動動口舌。”


  顧阿婆答應那麽爽快,主要也是因為自己年紀大了,記性確實不如前些年的時候好。


  寫下來也好,以後要是哪裏記不清,還能喊小輩過來念一念,讀給她聽。


  這些老時候家底的一些東西,要是真就這麽沒了……顧阿婆心裏也是舍不得的。


  魏嵐興衝衝鑽進屋裏拿本子和筆,顧阿婆抬頭看了一眼,笑著搖搖頭,之後又頷首繼續縫補右蘭那條刮壞的褲子。


  後院井邊,魏嵐搬來小桌,本子鋪平,隨著顧阿婆每一次開口,都能簌簌在本子上寫上幾筆。


  右蘭抱膝坐在一邊,安安靜靜卻又探頭探腦的偷偷打量。


  顧阿婆記性不大好,想到哪裏說哪裏,有時說到腸胃,有時說到養生。


  養生裏的門道可多了,什麽怎麽把頭發養的烏黑順滑、調理起色等等,魏嵐聽得津津有味,一再催促顧阿婆繼續說。


  顧阿婆手指曲奇在她額頭敲了一記,“先把這些都記上的。”


  “啊?哦!哦哦好!”魏嵐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後才發現自己剛才聽得入迷,手裏鋼筆早滾向一邊,本子下半頁空空如也。


  魏嵐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笑了笑,撿起鋼筆認真寫了起來,“山奴、黑芝麻可烏發……清水溫度適中摻少許生菜籽油,有柔順效果……”


  寫下兩行,魏嵐將額角傾瀉下來的兩縷頭發撥到耳後,不解看向顧阿婆,“阿婆,山奴是什麽?怎麽原來總也沒聽過?”


  “嵐姐姐,山奴就是何首烏,也叫地精、何相公!”右蘭雙手托腮,兩隻眼睛亮晶晶的,及時開口解答。


  “蘭丫頭說的是。”顧阿婆笑點了一下右蘭的鼻子,半晌掉頭看魏嵐,“每種草藥的別稱都有不下三四種,有的大夫叫這個,有的大夫叫那個,道行不深的有時候還真是能被唬住,半天想不到是什麽東西。”


  業內人士短時間都不一定知道是啥,那她這個完完全全的門外漢,不知道也沒什麽好丟人的。


  魏嵐輕咳一聲,小胸脯挺了挺,“知道了阿婆,山奴就是何首烏,這些我也記下了!”


  半下午的時間,本子滿滿當當寫了四頁紙,顧阿婆收了衣服讓右蘭穿上試試,轉身張羅去顧陽家探望。


  魏嵐收了東西,按照之前顧阿婆說的,喝水的搪瓷缸子從米缸裏舀了半碗米,加上一碗綠豆洗幹淨倒進鍋裏,加上大半鍋水放到爐子上熬著。


  魏嵐轉身進了房間,在抽屜裏翻翻找找,找出一個黑色牛皮紙殼的新本子,比對剛才本子上記錄的重新做了分類。


  每個分類寫完,魏嵐在本子後麵各自空出幾頁,預備以後顧阿婆想到其他的,有足夠的空間寫。


  忙碌間,時間匆匆,窗外西邊半邊天籠罩一圈如墨蕩開的雲彩,橙色晚霞隱隱綽綽灑落地上。


  收拾幹淨桌麵,仔細把本子鎖進抽屜,魏嵐起身到廚房。


  小爐子上的鍋已經沸騰,米粒開花,綠豆因為沒有事先泡開,這會兒還有些半生不熟。


  往小爐子裏加了兩根柴火,餘光掃到廚房屋簷下掛著的一小條臘肉,魏嵐頓住腳步,忽然有一個想法。


  ……


  夜幕悄悄降臨,廚房小桌擦的幹幹淨淨,魏嵐海藻般烏黑濃密的頭發紮成一個利落幹練的麻花辮,就這麽墜在腦後。


  她身前係著襜衣,微微躬身,手裏擀麵杖擀著白淨的麵團壓得小桌咯吱咯吱作響。


  右蘭提著籃子從屋外跑進來,“嵐姐姐!”


  籃子遞到桌邊,右蘭小臉紅撲撲的,“菜摘回來了!要用多少?我去洗!”


  有段日子每次麵,魏嵐突然想吃麵條,問過家裏顧阿婆和右蘭的意思之後,統一意見,魏嵐著手開始做。


  上回雞蛋麵吃完,這會兒也沒時間再去鎮供銷社買,魏嵐和麵了一碗麵,準備做手擀麵。


  麵條配臘肉,外加剛摘回來的菜苔一起,臘肉微鹹有嚼勁兒,菜苔清甜爽口,還能解膩,絕配。


  額角兩縷頭發散落晃動,弄得兩腮癢癢的,魏嵐用手被蹭了一把,臉上多了一道麵粉的白印子。


  “好了。”魏嵐眼眸一彎,笑容溫柔,“你手小,就洗你手抓的兩把,”


  “嗯!”右蘭眼睛晶亮,笑嘻嘻點頭,半晌擺手讓魏嵐彎下腰,小手把魏嵐臉上的白道道擦掉才一手拎籃子一手拿盆去了院裏。


  接著屋裏傾瀉出去的燈光,右蘭坐在門檻上把菜苔掐段,是不是能聽見菜苔掐斷的“嘚嘚”聲。


  魏嵐桃花眸眯了眯,心裏剛感慨一句小丫頭真懂事,腦後忽然一重,她的小辮子被人揪住了。


  顧阿婆一直坐在灶膛口的小板凳上,見魏嵐彎腰又直起身,後背長長墜下的麻花辮來回晃動,顧阿婆沒忍住,捏進手裏愛不釋手的撫摸著,“瞧瞧這辮子,烏亮亮的,不曉得要吃多少山奴才能長出這樣好的頭發?”


  魏嵐歎了口氣,笑容無奈,“阿婆,我可沒吃過山奴,要不然,隻等能長得更好!”


  “就你會長,可知足吧!”顧阿婆小聲哼哼,放下魏嵐的辮子,雙手抱著膝蓋,有一搭沒一搭跟她嘮嗑,“你有段日子沒去芳夏那兒坐坐了吧?可不曉得,紹哥兒和晗姐兒肉嘟嘟的,瞧著就喜人。”


  “上回說的那個羊奶,紹哥兒和晗姐兒有一直喝嗎?”


  “有,怎麽沒有?芳夏有時候也會搭著喝一點……你還別說,指不定就是那羊奶的好處,我瞧著芳夏的氣色也好了不少。”


  想起羊奶的事,顧阿婆扭頭往桌邊看,魏嵐抓擀麵杖的手手腕纖細,和記憶力弱不禁風的小姐近乎重疊。


  “等朝哥兒回來,讓他每天也都打些羊奶回來,你煮了跟右蘭分著喝。”顧阿婆想了想,登時又開始長歎短噓,“可惜眼下找不到好的補藥,要不然,時不時也能給你煨一小盅。”


  “阿婆,我這身體,從來也沒有什麽小病小痛的,哪用得著吃補藥?”


  顧阿婆皺眉嗔道:“你這皮丫頭,哪個說的了要得病才能吃補藥?平時吃著強身健骨不成?”


  魏嵐哭笑不得,顧阿婆一認真,她就隻能認慫,“成,都成的,阿婆說怎麽樣,就怎麽樣!”


  麵團回來擀了好幾個回合,硬度、濕度始終,魏嵐把麵團攏到一起,用擀麵杖再次擀成薄薄一片,在上頭灑了一把幹麵粉抹開。


  魏嵐把麵皮卷成長條,洗幹淨菜刀按著長條從這頭到那頭切成細絲,切完後放下菜刀,兩隻手忙活把麵皮抓起抖開,一份手擀麵才算真的完工。


  右蘭洗好菜苔裝,進盆放灶台等著魏嵐用,之後乖巧趴到桌邊,研究魏嵐切出來的麵條。


  魏嵐她頭上摸了摸,轉頭看顧阿婆,“阿婆牙口不好,嚼不動臘肉,我給阿婆打個荷包蛋吧?”


  “都聽你的。”顧阿婆點點頭,正準備再說點什麽,前頭隱隱傳來拍門的聲音。


  廚房裏三個人皆是一愣。


  顧阿婆蹙眉,“這個點兒會是誰?”


  魏嵐和右蘭已經先後踏出廚房,往堂屋去。


  “說不定是朝哥回來了!”


  “對!肯定是哥哥!”


  “朝——”魏嵐拉開堂屋大門,一句“朝哥”還沒喊出來,整個人站在那裏形同卡殼。


  顧三德站著門口傾瀉出去的暖光裏,不自在搓了一把黝黑粗獷的臉,“喲……都在呢。”


  “大、大隊長?”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魏嵐牽著右蘭錯開一步讓他進屋,脖子從門縫探出去左右環視一圈,確定沒有其他人,魏嵐才反手關了門。


  “太太,這個事兒您是好意,解放前後,隊上多少人家得了顧家的庇佑和照拂,大家心裏都門兒清,但就是這個時候吧,它管控嚴厲,我要不多這一句嘴,以後那些人真的過來,我在想攔也攔不住。”


  堂屋裏,顧阿婆和顧三德坐在桌邊談話,說的還是顧阿婆私下給人看小病小痛的事兒。


  這是惠及大家的事,顧三德平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做不知道,上頭有人來查也會在一旁說些好話,幫忙攔著,但就因為一兩個沒得到開化的人,愣是把事兒搞大了。


  顧三德也怕,要是之後事情壓不住,上頭來人找顧家的麻煩,到時候寡不敵眾,他就是有心也攔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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