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七章 愚鈍聰慧
魏嵐蹙眉不讚同看了李文書一眼，揚聲道：“我支持紀技術員的想法！”
她聲音婉轉清脆，字正腔圓，在鬧哄哄的人群裏十分明顯。
人群靜默一瞬，有人“噗嗤”一聲笑道：“魏知青，你支持有什麽用啊？你又不下地幹活。”
聲音熟悉，嘲諷意味明顯，是劉二嬸。
魏嵐彎彎細眉皺起，反擊的話語還沒說出口，胳膊突然被人用力扯了一把。
要不是顧朝及時將她拉住，魏嵐整個人怕都要摔倒地上去了。
顧朝麵色不善冷冷睨了李文書一眼，結實手臂抬起，橫在魏嵐身前，一副貼身保鏢的架勢。
李文書也意識到自己的魯莽，卻還是不悅道：“魏嵐，這事兒不是小事，關乎大家以後在大隊的生活！”
“我沒有把它當小事。”魏嵐也有點不高興了，嬌氣“哼”了一聲，下巴微揚，“這事兒還是聽專業的吧，等以後出了戰績，別人隻會誇你，誰敢給你臉子瞧？”
紀懷遠是農業技術教授，就算沒有親自大規模種植過土地，但實際操作肯定是有的，不可能一點都不懂。
而且魏嵐很讚同紀懷遠的說法，這年代除草藥、打蟲藥很少，說的少不單指種類，量也少，一般都是公社獎勵給有上進心、表現不錯積極的大隊。
自己想買，貴不說，還千難萬難。
七隊社員在顧三德的帶領下，春耕農忙幹勁十足，上交公社的公糧也從來沒有拖拉過，算是積極大隊，就算得到公社的獎勵，就那幾瓶用的了誰？
在缺少農藥的情況下，用這種方式降低蟲災侵襲，魏嵐覺得完全成立。
林清和範騅對視一眼，輕輕點頭，下一刻，範騅也站了出來，“我覺得魏知青說的對。”
薑麗華從薑成背後彈出腦袋，“我也絕對魏嵐對，我支持魏嵐。”
實際上薑麗華都沒怎麽聽明白，但就覺得魏嵐運氣好，相信魏嵐肯定沒錯。
魏嵐失笑搖搖頭，瑩白小臉上桃花眸閃爍光亮，“支持我也我什麽？現在問的是支持紀技術員還是社員。”
“那我就支持紀技術員唄！”薑麗華翻了一記白眼，這人真是，又不是不明白，還非得她說一遍支持紀技術員。
薑成向著薑麗華，也支持紀懷遠，俞廷議更不用說，心裏向著魏嵐，自然也是支持紀懷遠的。
大部分知青倒戈偏向魏嵐，李文書臉色不太好看，“剛才你們怎麽不這麽說？我都表態了，你們才說。”
這不是明晃晃打他的臉，讓他難堪嗎？
“你說那麽快，給大家反應時間了嗎？”薑麗華不樂意了。
什麽人啊這是？
現在反倒怪起他們來了。
“別吵了，讓別人看見了笑話。”
“是啊，麗華你也少說兩句，李文書他也是為大家考慮才那麽說的。”
氣氛有點尷尬，楊燕和林清連忙打圓場。
薑麗華癟癟嘴，“哼”了一聲，雙手抱肩轉過身去。
李文書沉著臉低下頭，也不說話了。
知青們統一戰線選擇支持紀懷遠，因顧三德之前一句“紀技術員是國家的人”，不少社員也紛紛倒戈站到這邊。
看到這一幕，李文書抿抿唇，心裏擔心減輕許多，臉色也隨著好轉。
人群被分成兩波，一邊是支持紀懷遠的，一邊則是反對的，兩邊人數相當。
顧三德看了一圈，心裏有了計較，“既然都這麽著了，那地就由你們去翻，壯勞力一天按十個工分算，弱勞力五個工分。”
顧三德算了算人數，又道：“人有點多……這樣吧，婦女同誌可以選擇不參加。”
來年種植葵花的地總共二十畝，那些地現在還有的種著冬小麥呢，種了莊稼的不用翻，空出來的十幾畝地這麽多人兩三天時間也是夠的。
之前堅持反對的人一聽有工分，登時不幹了，“大隊長，剛才你怎麽不說有工分呢？大家夥兒身上有的是力氣，就等著下地幹活兒呢，我們也去幫忙！”
“對、對！我們也去！”
冬天本來就沒什麽活兒幹，翻土一天能拿十個工分，趁現在多賺幾個工分過年還能多分一口肉吃呢！
之前大家都以為地劃給國家搞研究了，他們去幹活也都是白幹沒有好處，所以才會那麽堅定想法反對，現在聽見又好處，一個個都想反悔。
可惜晚了。
顧三德手裏破銅鑼又是一敲，皮笑肉不笑道：“人夠了，你們趕下回的吧。”
說罷，顧三德衝跟知青們站在一起的人擺手道：“回去拿家夥什兒去，這就開工了！”
一邊大家夥憨笑著叫好，喜滋滋回去拿農具，另一邊一夥人羨慕嫉妒的原地直跺腳，恨不得給自己兩記大嘴巴子。
什麽破嘴？叫你剛才強！現在好了，就隻能幹瞪眼看著別人幹了。
知青們踩著田埂小道往回走，有幾個聰明的已經把這事兒想的透透的。
譬如魏嵐。
“我還以為這事兒真有多難解決呢。”魏嵐癟癟嘴，見顧朝望著她什麽也沒說，就知道他沒明白過來她話裏的意思。
“笨死了！”
魏嵐噘噘嘴，嫌棄翻了一記白眼。
“囡囡你不乖，”
顧朝伸手在魏嵐臉上掐了一把，引來小姑娘一記怒視。
“本來就是，你還不讓我說，哼！”魏嵐殷紅嘴唇微微嘟起，嘴角下耷，瞧上去是真的生氣了。
顧朝捏著她的手，在她手上輕撓了一下，嗓音繾綣寵溺，“好，我笨，那你跟我好好說說？”
魏嵐一瞬間被他哄好，嘻嘻笑的嬌憨，小下巴往上一抬，得意洋洋道：“你是不是以為大隊長拿不定主意才讓大家自主選擇支持誰的？”
顧朝點點頭。
“其實並不然。”魏嵐一副“我就知道你會這麽想”的表情睨了顧朝一眼，繼續道：“翻地這會活兒不算輕省活兒，天又冷，工分給低了沒人去，給高了吧，人那麽多肯定要搶，為了避免發生不必要的衝突，讓大家自己站隊，幹還是不幹，自己選。”
當然，最後選對的人得了好處那是意外驚喜，選錯了的，也怨不得別人。
沒人逼著他們選，自己選的怎麽都得認。
顧朝心裏微微一驚，細細一想，還真是。
顧朝側眸看向身邊得意的有些忘形的小姑娘，眼神中熾熱充滿讚揚。
他一直以為魏嵐心思單純，看待這方便的問題甚至有一絲遲鈍，卻沒有想到，她看得比任何一個人都要透徹。
魏嵐總是給顧朝帶來意外驚喜，以至於顧朝想探索出更多，更多。
說著話，兩人已經到了家門口。
顧朝推開院門相等魏嵐先進，他再跟著進去。
魏嵐卻停下腳步，衝他擺手道：“你先進去吧，我有幾句話想跟林清他們說。”
顧朝點點頭，先進了院裏。
魏嵐往田埂方向看了一眼，看到越來越近的人影，想了一下措辭，最終幾步迎了上去，“李文書同誌。”
李文書輕輕點頭，“魏知青。”
因為關係已經熟絡，李文書之前都是跟著薑麗華他們一起喊魏嵐的名字，但是由於魏嵐開口喊李文書“同誌”過於正式，李文書也不由得正式起來。
“我剛才在小廣場說的那些話並不是故意針對你，隻是希望你能明白，真正的融入很艱難，而隻要我們自己可以團結，別人就不會輕易敢欺負。”
剛才在小廣場，大部分社員選擇支持紀懷遠時，李文書臉上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神情被魏嵐捕捉。
那一刻，魏嵐知道，他是真的再為知青點的知青們以後的生活做打算。
但是，人不能一輩子迎合，迎合並不能解決問題。
發揮自身的聰明才幹，讓大家覺得你是可信的，那樣才能更快也更更穩的站住腳跟。
李文書微微一愣，低頭沉默一瞬，再比抬頭時，笑容抱歉的望著魏嵐，“我知道了，謝謝你，魏嵐。”
魏嵐知道他已經明白自己的意思，也不說，回以一個鼓勵的微笑，“回家去吧，怪冷的。”
說罷擺擺手，自己先轉身鑽進了院子。
李文書看著顧家“咯吱”一聲合上的院門，低聲笑了一聲，感慨道：“怪不得俞廷議那麽喜歡她……”
還有顧家的那個小子也是。
因為她，真的像小太陽一樣啊。
李文書被腦海中的驚詫一瞬，半晌笑著搖搖頭，往知青點走去。
另一邊，魏嵐鑽進院裏，一腦袋穩穩紮進顧朝懷裏。
她眼睛泛紅，小手覆在額頭上埋怨瞪著顧朝，“你偷聽我說話！”
顧朝拉開魏嵐的手，大手在她額頭泛紅地方搜了搜，甚至低頭輕輕吹了吹，“不是故意的，但囡囡以後不能騙人。”
顧朝並非有意聽牆角，但發現魏嵐剛才說假話，他眉頭還是下意識緊鎖。
他不是懷疑她，隻是想讓她信任他。
對上顧朝幽深的眸子，魏嵐有一瞬間心虛，幾乎瞬間，她抱著顧朝的胳膊把人往屋裏帶，“我知道了！以後絕對不騙你了。”
“乖。”
顧朝啞聲一笑，胸腔微顫聲音低沉磁性，聽得魏嵐耳廓發麻，臉蛋微紅。
她不自然抿抿唇，垂首掩飾自己泛紅的臉頰，心裏卻固執的在想：哼，還真是好哄。
魏嵐：隻要認慫認的快，沒什麽事是解決不了的！
把魏嵐送回房間，顧朝又要出門。
他手裏拿著鋤頭顯然是要下地，魏嵐看見後追問道：“你也要去翻土？”
“當然，支持魏知青，為魏知青做出貢獻。”顧朝揚起拳頭，故意做出一副積極向上乃至亢奮的神情。
魏嵐被他逗笑，小拳頭在他身上敲敲打打好幾下，“煩死你了！還開玩笑！”
“不鬧了。”顧朝捉住魏嵐的小手，嗓音微沉，“我最近沒怎麽下地幹活，再不出麵，外麵會有閑言碎語，嗯？”
他身上肌肉結實發硬，總擔心會弄疼她。
“嗯……”魏嵐掙紮一下，輕輕點頭，沒有再固執的要他留下，“那好吧，我去做涼皮，等你下午回來吃！”
顧朝點點頭，做賊似的目光掃視一圈，見阿婆不在，附身飛快在魏嵐唇邊啄了一下，“那我去了？”
“嗯。”
魏嵐微不可聞點點頭。
*
魏嵐在廚房小桌上忙著洗麵，見右蘭趴在廚房門口盯著她看，不過來也不說話，心下覺得奇怪。
這可不像小丫頭的作風。
“怎麽了？”
“嗯……”右蘭原地猶豫了一下，才邁著慢吞吞的步子走到魏嵐身邊。
右蘭想了很久，最終歎了口氣，下了好大決心似的，湊近魏嵐身邊小聲嘀咕了幾句。
魏嵐微微一愣，盯著盆裏麵漿出神。
右蘭咬咬嘴唇，拉著她的衣角撒嬌，“嵐姐姐……”
“在這等著。”魏嵐擦擦手，在右蘭鼻子上輕輕刮了一下，轉身去碗櫃拿雞蛋。
右蘭見這情形，開心的直跳腳。
大隊裏每戶人家最多能養三隻雞，平時都是癟穀混著洗米水和糠喂，再就是這些雞都是散養，會在外麵扒土自己抓蟲子吃。
天冷了外麵蟲子少，家裏喂的米糠量大不大，顧阿婆那一塊錢換回來的二十五個雞蛋，個頭都不算大。
魏嵐從裏麵挑出兩個個頭稍微顯大的出來，剛要交給右蘭，半路又收了回來。
“嵐姐姐？”右蘭小眉頭皺起，疑惑不了的望著魏嵐。
“別急，肯定給你。”魏嵐笑了笑。
把雞蛋用清水洗了一遍，放進爐子上的燒熱水的鍋裏，用火鉗抽掉通風口的塞子，爐子裏的柴火接觸到氧氣，登時燒出明火。
很快，鍋裏“咕嘟咕嘟”冒起跑來。
魏嵐看手表上的時間，雞蛋煮了有八分鍾，她把雞蛋撈出來用涼水泡了一會兒，直到握在手裏暖烘烘的不燙手了，才小心塞進右蘭棉襖裏麵的小口袋。
“悄悄地，不要讓人看見，嗯？”
“嗯！”右蘭堅定點頭，一雙漆黑小鹿眸掙紮一瞬，與魏嵐對視道：“那，那阿婆那邊要是問起來，怎麽辦？”
顧阿婆這兩天每頓飯都要蒸一碗蛋羹，每次拿雞蛋的時候都要數一遍剩幾個，這下一下少了兩個，肯定會被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