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離別
被夫子折磨的不輕的胖子躺在馬車上,喘著粗氣,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不僅僅是肉體上,就連精神上也被摧殘的不輕,劉傑算是見到了夫子整人的本事。那胖子挪了挪,靠在馬車上,說道:“季哥,你怎麽回來了?還走不走?”
“走肯定是走。”
“那還回來幹嘛?”
“想回來看看。”夫子說道。
“所以想走的時候就走?”
“嗯。”
胖子倚著馬車,一陣無言,歎了口氣。馬車進了城,到了施府劉傑夫子下了馬車,那胖子探出頭來,道:“季哥,在外邊多保重。”本來已經轉過身的夫子。沒回頭,說道:“這些年辛苦你了。”
本來劉傑看著還好的胖子瞬間淚如雨下,“季哥說哪的話。我要是辛苦能長這麽癡肥?”
“行了,行了,回去吧。”
“記得幫我跟姐姐問好。”
“嗯。”
“上次搶走的鍋好用不?”
“好用。”
“那些錢有沒有夠花。”
“夠了。”
“記得回來的時候在來看我啊。”
“好。”
馬車駛離了施府。劉傑夫子回到了施府。
……………………
已經睡下的夫子披衣坐起,這幾日都是月色最好的時候,月光從窗戶裏照進了地麵。人走在其中就像是走在水麵上。
他來到桌前,借著月光,在桌麵上鋪開了一張紙,用黃木的鎮紙壓好,在硯台裏倒了些水,開始耕硯。
從筆架上取了最細的一根毛筆。吸足了墨汁,懸筆在紙上,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怎麽落筆,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說一些自己要離開的理由?那些所謂的抱負誌向?請求他們的諒解?
夫子看著窗外的月色,聽著夜裏傳來的小蟲的叫聲,還有夜裏仆人起夜上廁所的哈欠聲,夫子讓自己在提筆的一瞬間有些茫然的心重新靜下來,在筆上那一滴即將滴落的墨汁落下時,他在紙上落了筆,微微用力,筆腹抹開那滴墨水,讓第一個字顯得有些大,後邊,清一色的蠅頭小楷。
劉傑的字與之對比稱之為辣雞一點都不過分。
夫子寫的小楷,法度森嚴,大小合宜同時又並不盡相同,每個字都像是有自己的內涵,寫進了人生閱曆。
“吾已離家三十載有餘,今朝再見,自覺已是物是人非,能再見故人安好,已是邀天之幸……”落筆以後,夫子的心已經完全安靜下來,重新恢複以往波瀾不驚的狀態,筆隨心動。三十多年離家出走,所經曆風雨,所看人間冷暖,娓娓道來,寥寥幾百字仿佛寫進了前半生。
“念及往事,年少輕狂時,總讓人悠然神往,錯,亦無悔恨錐心之痛,對,亦無欣喜感懷之情,隻覺人生白駒過隙,隻有短短幾十載,難以書盡胸中抱負,今決意走……”落筆極穩,即使寫到胸懷抱負不能盡抒,人生憾事實多的時候,感情濃烈如火,在胸膛炙熱燃燒,依舊是落筆極穩,所書所思,好像不是給自己所寫,在為上半生的不盡如人意和胸中抱負畫一個句號,又是在為以後的生活展開一副畫麵一角。
“姊自不必為吾感傷,離家已來,家中為餘勞心勞力者良多,每每回想,於心中愧疚難當者,唯老父與阿姐,家人為我,母於吾早年喪,今父亦走,心中所牽掛者益少,吾惟願姊一生平安喜樂,吾能有一牽掛者,草長鶯飛時,敲門而歸……”平鋪直述,沒有華麗的詞藻,隻有一位離家三十多年遊子,對家中親人的愧疚,無法陪伴長久,寥寥幾日,便又需要遠遊,上次離家無緣見自己父親最後一麵,再次遠遊,隻希望最後牽掛之人能夠平安喜樂,有機會再次見麵。
“今所思所想,餘生所活,為之牽掛者,唯大道與弟子矣,願大道更易如新,萬民生活如意。”
“人已走,心甚安,勿念勿念。”
夫子思慮良久,在紙的最後,畫上了一個簡筆畫,做揮手告別狀。
“夫子,我們就這樣悄悄地走了會不會太失禮。”劉傑摸著石頭的長臉,問道。
“相見不如不見。”
“哦,那我們接下來去哪裏。”
“溯遊而上。”
在夫子等一行人離開後,房門迎來了一雙手,手的主人踏著晨光進來,來到書桌前,拿起桌上的一遝紙,看完一張就把這一張放到下邊,來人一張張的看,直到最後一張。
“混蛋啊,你真的是好狠的心。”那人輕輕的說。
另一隻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溫聲道:“不是早就想到了?還生氣幹嘛。”
“我隻是沒想到他連最後一麵也不見我。道別都沒有一句。我們家怎麽會養出這樣一個混蛋?”
“好了好了。”溫聲安慰,接過那一遝紙看了起來,讀完後,手摸著胡須,說道:“他比我們更苦一些,也比我們更快活一些吧。”
船速相對於順流而下自是緩慢了很多,在這長江下遊,江水緩慢,平靜如鏡,浩浩湯湯如海,鼓滿風帆船,在江麵就如同螞蟻於桌麵。人在其間更是渺小不可見。
船一路向西,在劉傑一行人逆流而上的時候,在黃河南岸,一個穿著破爛棉襖的年輕人,劃著一個羊皮筏子,上邊有兩個人,老漢和一個小女孩,羊皮筏子晃晃悠悠的過了河,在距離河邊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撐羊皮筏子的年輕人就停下手,看著那兩個人,那老漢也很麻利的拿出了四個銅板,青年指了指固定在羊皮筏子上的一個柳條框,老漢把錢放進去,年輕人繼續劃著,很快把人送上了岸。
“後生,問一句,北邊遭災厲害嗎?”
“有天災,不過還能活人。”那少年抹了把鼻涕,說道。
“多謝。”那老人在小姑娘的攙扶下下了船,往北而去。年輕人看著兩個人消失在眼前,把羊皮筏子拖上岸,拆了木板,從柳條框裏,掏出十幾個銅錢,這是他一天的收獲。要是擱在以前,這一天十幾個銅板足夠他吃飽肚子,還能餘下些,可是現在不行了,這幾年下來,這天下亂糟糟的,草頭王不計其數,他在這黃河上劃羊皮筏子不知道聽過了多少稱號驚人,威名遠播的強盜首領,這些草頭王的唯一作用的把糧價提高了一倍。
把羊皮袋解下來,扛在身上,十多個銅板裝在破襖裏,十月份的天氣裏已經有些冷了,這種見鬼一樣的天氣。摸了一把鼻子,已經很久沒有鼻涕了。他也不清楚他已經什麽時候不流鼻涕的,也沒有人叫他小鼻涕蟲了。
自從他來到了那個村子吧,自從娶了那個寡婦改名叫張土根?他不知道了。扛著羊皮袋,走了一會,在一個山坳裏看到了一個村子,村子前邊有一個老死的柳樹,改名叫張土根的小鼻涕蟲,看到樹下熟悉的身影,咧嘴笑了笑。
揮了揮手,邁開步子跑去,誰也不知道,原本有些瘦瘦弱弱,總是流鼻涕的那麽個人,怎麽在幾年裏出落成了一個身形挺拔的大青年。
“怎麽才回來?”那個寡婦埋怨道。
“今天人很少,沒賺到幾個錢。”張土根說道。
“沒賺到就沒賺到,咱家又不缺那幾個錢。”那寡婦小聲埋怨道,說著就去拿他背上的羊皮袋,不容張土根拒絕,兩個人抬著四個羊皮袋往村裏去,張土根無視村裏人的指指點點,跟著寡婦進了門,寡婦拴上門。隔絕了外邊的視線。
“不用管那些破落戶,咱過得好就行。”
張土根笑了笑,點點頭,看著那寡婦在鍋台和桌子之間忙碌,不是他不想幫忙,而是這寡婦根本不讓他沾灶台,針線等這些東西,說是男人就該幹男人該幹的事,那次張土根下意識問了嘴男人該幹的事是什麽,那寡婦大笑,拿著他的手就按在了自己胸上,說,隻要不是女子該幹的就是男子該幹的。
張土根覺得他說的很對,因為這世界上除了女人就是男人。
擦的發亮的桌子上不一會擺上了飯菜,兩素一葷,三個大餅,油汪汪的大肉在碗裏,上邊鋪著一層菜葉,這種飯菜再這樣一個小村莊按說是不可能存在的,可是這個寡婦家裏就是有,而且不止吃一頓。
“咱哥又來了。”看著飯菜張土根問。
“嗯。”那寡婦把餅子撕開,油汪汪的大肉夾在餅裏,在擺上兩菜葉,一按,蒸鍋肉碎成沫,咬在嘴裏,配烤小麥餅的香味,是你無法想象的美味。
寡婦把餅子給了張土根,咬一口,對於一個偏南方的人來說,這真的是一種新奇,百吃不厭的味道。
張土根覺得自己現在很幸福,他從沒有想過他離開自己家鄉會過上這樣的日子,他發誓這日子神仙也不換。
別人不知道,作者可是知道,在這裏簡單介紹,他從小就隻有父親,母親死的早,能在學堂裏上學不是他父親有多仁慈,而是他實在太小而且他家裏也沒什麽他能幫忙的,所以他才能有機會蒙學。後來父親也死了,地也沒了,他就走了,走南闖北,來到了這裏,也從一個小孩變成了青年。意外在這裏安了家。
以上就是對小鼻涕蟲人生前十七年的簡單概括。至於後半生自會在這本書有個交代,畢竟他是我著重要描寫的幾個人之一。
“好吃吧。”
“嗯。”
“來,多吃點菜。”
“你也吃。”
“嗯,我也吃。”寡婦塞了一口菜,又塞了口肉。
“你吃肉啊。”
“你吃,吃飽了晚上才有力氣折騰我。”
“……”
“對了,你為什麽老是在床上喜歡叫我娘。”說到這裏那寡婦癡癡的笑,張土根麵紅耳赤,大口咬著餅子,那寡婦看著他也咬了口餅子,哪料到,張土根兩三口吃完了,一把就抱起了她。
撫摸著寡婦不算纖細的腰身,看著這張也不算多麽好看的臉蛋,張土根卻覺得這是上天對自己十幾年吃過苦的最好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