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夫子回家
小船順流而下,速度頗快,一直都沒怎麽暈過船的劉傑破天荒的暈船,也不知是怎麽回事,躺在船倉裏,底下鋪著一個毯子,劉傑夫子憨牛坐在一塊,劉傑能聽到隔壁石頭的叫聲,那家夥自從上了船,就一直不老實,劉傑頭昏沉的厲害,說是透透氣,起身出了船艙,來到石頭的那間船艙,底下鋪著幹草,窩在草堆裏,正在想方設法的想要弄開自己脖子上的小袋。
環境比劉傑想的好很多,劉傑坐在草堆裏,腦袋枕著石頭的肚子,反而是舒心了不少。
船上邊傳來船夫的歌聲,是當地方言的民謠,悠揚婉轉,想到船夫的那股憨厚勁,在配合著這種婉轉的民謠,總是有些違和感。
在劉傑躺在船上漂流而下時,一個衣衫襤褸頭上戴著葦笠的遊方和尚推開了皇覺寺的大門,他從這裏離開時,還隻是青澀的少年,等再回來的時候,卻已經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三年的時間,讓他走遍了淮河兩岸,見慣了生離死別,感受過人情冷暖。
寺廟裏的和尚看到了進來的人,打量了來人一番,道:“朱重八?”
“思覺師叔,是我。”朱重八合手在胸前,行了一禮。
被叫做思覺的一人也回了一禮,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回來就好,以後不用出去了,寺廟裏近來好了不少。”
“是,師叔。”
“壯實了不少,看來在外邊過得不錯啊。”說著那叫做思覺的人笑了笑,朱重八眼神清澈,咧了咧嘴角,無聲的笑著,附和。
“拿著,把這庭院掃了掃,我去給你準備點齋飯。”思覺把掃帚拍到朱重八懷裏。
“好的師叔。”朱重八接過掃帚,對著思覺背影行了一個合手禮。
摘下包袱,放在一旁,開始掃起來地上的落葉。
思覺蹲在牆角瞅了瞅,嘟囔了一句,還是那個朱十六,傻小子,都什麽時候,那還有齋飯,搖搖頭,哼著小曲走了。
朱重八清掃著庭院,仔細認真,不錯過每一個角落,每一片落葉。
他在門裏,抬頭眺望了眼門外,放眼望去,是田地,屋舍,江河,人流,車馬,他想,他朱重八,還是那個朱重八,但是,他想有一天去掃一掃外邊。
………………
處州
小船漂流了一天,一群人在渡口上了岸,又步行了一天,三個人一頭驢到達了這次的目的地,浙江處州。
明初兩大文官集團,一個是浙東文官集團,代表人物劉基,另一個是淮西文官集團,代表人物李善長。
朱重八就是淮西人士,對於這樣一批來自他家鄉的文人崛起自是不奇怪,但是浙東文人卻是不同,不管是朱元璋還是方國珍,陳友諒,最後建立王朝的人,都不會少了這樣一個浙東文人集團,因為就全國來看,浙江這塊地方用文華鼎盛來形容一點不過,天下才氣它可以獨占八分。
劉傑三人來到城門口,人流如織。劉傑就聽到一個聲音,喊:“三甫?”劉傑順著聲音,看到了一個中年人,穿著得體,嘴巴顫抖的看著夫子。
夫子也是看著那個男子,隨後把目光轉移到旁邊女子的身上,那女子竟是已經淚流滿麵,掩麵而哭,聲音壓抑。
“師兄,好久不見,阿姐,好久不見。”夫子抬手行禮。劉傑從來沒見過夫子這樣行禮一絲不苟。
對麵那個被夫子稱作師兄的男子也是鄭重其事回禮,同樣一絲不苟。
“哈哈哈,走了走了。回家。”被叫做師兄的那個男子過來拍了拍夫子的肩膀。一行人上了馬車,劉傑憨牛跟那女的坐在了一塊。夫子則是跟自己師兄坐了一輛車。
自從那位氣態雍容的女子知道了劉傑是夫子的關門弟子後就拉著劉傑的手沒鬆開,一路上問了夫子無數的事情,零零碎碎的說著夫子小時候的事情。
一會罵著夫子是個沒有良心的,一會又為夫子這幾年的遭遇眼紅落淚。
“小傑,這珠子你拿著。”說罷就從自己手上拿下了一串珠子,戴到了劉傑的手上,“這珠子是我讓一位西域高僧開過光的,能夠驅邪帶來福氣。”
劉傑剛想推辭,就被那婦人打斷,道:“你聽我說,珠子是死物,人是活的,什麽也沒有人重要,他能最後收到你這樣一個徒弟,肯回來看看,有你的大半功勞,我那弟弟我了解,人聰明的很,但也是倔的很,要麵子,你啊,就放心收下吧,以後都是一家人。”
劉傑也就沒再推辭,婦人直接戴在了劉傑手上,桃木的珠子,雕刻著一個個小佛,常年的用手盤弄已經形成了一層光滑的包漿,一看就是心愛之物。
“當初夫子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會離家出走?”劉傑問道。
“他沒有跟你說過?是了,他那樣一個人是不會主動提這種事的。”婦人沉默了一陣,陷入了回憶中,搖了搖頭,道:“這事情還是等他給你說吧,那對他來說確實不是怎麽光彩的事情。”
劉傑也沒問,掀開簾子,看了看外邊,即使是見過集慶城的繁華,再看這處州城也是讓劉傑很是震驚,街上行人往來不絕,周邊商販叫賣聲清晰可聞。不知名的小河穿城而過,烏篷船上有女子側臥飲酒,吟誦小調,也有兒童在河邊舀水,或是拿著石頭打著水漂,甚至有水性好的男子從小橋上跳下,一頭紮進水裏遊出好遠再露頭,惹得岸上的人一陣喝彩,男子在水裏朝岸上的人抱拳致意。更有士子文人在河邊吟誦詩歌,要為這潛水的男子做一篇文章。
“是不是很好的地方?”那婦人看著劉傑的表情,問道。
“是的。”比之劉傑去過的集慶,雖說繁華不及,但是也別有一番韻味,不同於集慶城的繁華,這裏才與劉傑印象裏古代小橋流水人家的生活對應了起來。沒有誰好誰壞之分,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的不同。
想起來後世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城市,真是莫得感情又莫得靈魂。
三輛馬車穿了半個城,也讓劉傑看了半個城,來到一個門前,門不大,一行人走進去,下車的時候夫子的師兄也就是劉傑的師伯打量了劉傑兩眼,點了點頭。
門不大卻是麵積不小,一點不比劉傑自己家小,在精細程度上猶有過之,一群人在堂屋落座,憨牛帶著石頭去了後邊。
“劉傑,這是你大師伯姓施,字肇瑞,號子安,別號耐庵。學問做的一般,但是人比較有趣,喜歡寫點誌怪文章。”夫子介紹到。
“有你這麽介紹人的嗎?”夫子的姐姐怒道。
“阿姐,你還是這暴脾氣,一點沒改。”夫子笑道。
“你叫誰阿姐呢,你倒是看著模樣像我哥。”冷笑一聲。
“確實,倒是阿姐這些年越活越年輕,越過越漂亮。”夫子一愣,摸了摸臉上的皺紋,想起來灰白的頭發。沉默一陣說道。
“你個良心被狗吃了的,幾年前回來了都沒回家一趟,你知不知道,咱爹等見你一麵,臨終,硬是撐了三天,就是不咽氣,這些年有多少人念叨你。你倒是好,把自己弄得風塵滿麵,老態龍鍾,這樣子是給誰看。”本來是罵著的,後來越說竟是哭腔越重。
夫子坐在座位上,沒有說話,就像是一個石頭。
施耐庵揉了揉太陽穴,打住說道:“好了好了,柔兒,你跟他置什麽氣,三甫什麽脾氣又不是不知道,當年的事情也不能怪他,怎麽聽你這麽說什麽事都是他的不是了。”
“還不是你這當師兄的沒用,自己師弟都護不住。男人就沒什麽好東西。”哼了一聲,說著一甩手就出了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