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壞人的課程
劉傑站在門口,看著一個個身影逐漸消失在目光所及的地方。
憨牛站在一旁,側側身子,擋住吹進來的風雪。
劉傑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直到把鼻子揉紅才放下手。道:“憨牛,你說少爺我把這樣一群壞的流膿的家夥聚在一塊,天天聽他們商量些壞事,有沒有一天會遭天譴。”
“才不會咧,少爺心善的很。”憨牛撓撓頭。
“你就是傳說中的無腦吹吧。”劉傑無奈的看了憨牛一眼。“就不怕你少爺聽他們壞事講多了也變成壞人?”
“到時候夫子肯定會把少爺糾正過來的。”
“嗯,我也希望自己永遠是個好人。”劉傑背著手,站在一個草木棚子前,看著滿天風雪直下。
劉傑已經是十四歲,比起剛離家那會,他又懂了很多,很多以前他永遠不知道的事情,其間的陰謀詭計,鬼蜮伎倆,不勝其數,他現在有些理解夫子為什麽要讓他混在市井之中了,一個人在真正的見識到這個社會的黑暗麵的時候,才算是真正的長大。
“走了走了,回家給夫子交功課。”
憨牛鎖好門,劉傑穿上一個大的厚披風,一高一矮,一寬一窄,兩個身影走進風雪之中。
50:夫子
不大的屋子,一張條木桌,坐在桌後,桌上一盞油燈,兩根骨節分明的手指,把油燈往臉前拉了拉,可以照的更加清楚一些。
燈火下是一張布滿風霜的臉,在燈火下更顯老了一些,不知道的人會以為這是一張五六十的老農才會有的臉龐,其實他今年才四十有九差一些日子,就是五十而知天命。
外邊的風雪敲打著門窗,不時會有一陣冷風吹進來,吹的燈火搖曳。
他的手不算纖細,骨節分明,如果你看他的手掌就會發現上邊有一層的淡黃色薄繭,右手的食指拇指格外粗一些,骨節顯得稍大,這是他經常執筆和刻字的原因。
近年他已經沒刻字了,一是年齡大了,精力跟不上。二是沒有想刻的內容。他覺得近來又有了刻章的衝動,他已經刻了兩枚印章,現在手裏的是第三枚。材質是花乳石,這是近來才興起的刻章材料,細軟,方便雕刻,這要是換做以前他是不會用這種材質來雕刻的,年輕那會精力足,手力強勁,多是用金銀,玉石,牙骨來雕刻,這種材質的印章更加不易磨損,保存久遠,當然,這種印章一般的文人是刻不了的。
離開江浙,與自己師門鬧翻後,他還記得他曾經有一段時間就是靠刻印章來度日果腹的。
刻慣了金銀玉石的,再刻這花乳石的,總是顯得不是那麽給勁,輕鬆而成缺少了那種磨盡蕪雜,存精留銳後的喜悅感。
他近來讀了一個叫吾丘衍的人的著作,叫做《學古篇》,其中《三十五舉》,歸納了學習印刻的三十五條須知,他結合自己這些年來的篆刻經驗,再領會《三十五舉》中的一些篆刻技法,感覺這些年來的篆刻技術有了很大的提高。
這最後一枚印章,他用的技法不同於宋元以來印章篆刻的“屈曲盤回,靡曼不暢”,而是學習漢印,雅正秀潤。
三枚印章上的字分別是“知天命”“長壽寧”“誌於學”,分別送給自己,憨牛和劉傑,其中寓意自是分別紀念自己馬上五十歲,已經要到知天命的年紀,長壽寧是夫子為憨牛刻的一方吉語印,寓意長壽安康,誌於學則是為劉傑所刻,吾十有五而誌於學,希望他能在今後的時間裏更加勤勉學習。
當他落下最後一刻刀,吹去碎末的時候,門被推開。
“謔,這天好冷,什麽時候南方會下這麽大的雪了。”劉傑進門跺著腳,抖掉身上的雪,就蹲在火盆前,伸手烤火
“怎麽今天生意結束的晚了許多。”夫子抬頭看了看劉傑,問道,從旁邊拿起一個小刷子,輕輕的刷著印章的,掃去碎末。
“又有人來了唄。夫子,我們這樣把這樣一群壞蛋聚在一塊不會有問題?”
“能有什麽問題?真要出問題,好人聚在一塊也會出問題的。不會出問題的時候再壞的人聚在一塊也會老老實實的。”夫子頭也不抬的說道。
“夫子歇歇眼睛吧,再這樣下去,眼睛鐵定累壞。”
“說說,他們談什麽了。”
“就是祝屠戶想上位唄,這廝跟自己上家的婆娘通奸,到最後靠著枕邊風到了這位置,現在人心不足,想要人財兩收唄,還跟我說什麽救命之恩,一個精明的不行,且壞的流膿的家夥非要在人前表現出一副魯莽,毫無心機的樣子,這家夥最惡心的是最後還跟我說有什麽用得著他的地方盡管開口,我怕不是要引狼入室,看看你那位上家的後果。”
夫子停下手裏的夥計,隔著盆碳火,望著蹲在地上的劉傑,安靜的聽他說他在這幾天遇到的每一個齷齪的人,聽到的每一件齷齪事,憨牛蹲在旁邊,動作也不自覺的放輕。
劉傑說著說著,像是累了,就坐在地上接著就要倒在地上,憨牛一伸手,拖住劉傑的腦袋,接著迅速坐下,一伸手,劉傑整個人就躺在了憨牛懷裏。沉沉的睡去。
夫子示意憨牛不用說話,擺擺手,夫子起身,走過來,抱起劉傑,把他放到裏邊的床上,蓋上被子。
夫子,抿著嘴,看著睡夢中仍舊在說著話的劉傑,臉色晦暗不明,他當然知道劉傑這幾個月所麵對的壓力,他親眼見證了這個少年成長到了現在。從一個樂觀開朗,有些堅強,有些勇敢的少年,漸漸的變得沉默,漸漸的變得有些深沉。隻有在自己麵前的時候才會偶爾回歸本性,變成那個有些愛說話的,陽光的少年。
他不知道他現在做的對不對,但是他知道,成長是什麽樣的,要變成他希望的樣子應該經曆怎樣的成長,他幾次張嘴,想叫醒劉傑,告訴他,接下來不用繼續了,這個課業完成的很出色,張了張嘴終歸是沒有開口。給他掖了掖被角,將那一枚印章放在了他的枕頭邊。
夫子招呼了憨牛,撿起劉傑抖在地上的披風,兩個人出了門,一拐,到了一邊的棚子,石頭在裏邊,正嚼著飼料,見憨牛夫子過來了,大腦袋湊過來,憨牛笑著摸摸他的長臉,夫子從他脖子下邊的口袋裏,抓了一把黃豆塞進他嘴裏。
“有什麽想問想說的,都說說吧。”夫子對憨牛道。
“你不該這樣對少爺的。”憨牛摸著石頭的長臉道。
“我隻是想讓他快點長大,見識一下人心黑暗,不是壞事。”夫子道。
“夫子,我憨牛是個粗人,少爺什麽樣的人,對人怎麽樣,我看的清楚,我不覺得少爺那樣有什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