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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劉府日常

  在劉傑拜師後,此後半月,本應是最大降水季,但依舊滴水未下,旱災持續發酵,學堂也是處在半關閉的狀態下。那些半大小子們都已經被家裏人叫回去想方設法的囤積糧食,拯救禾苗,或者少些運動也能少吃些飯。


  在這種情況下,應劉府之邀。夫子也沒什麽推辭,住進了劉府。對於這位世間浮沉半生的人而言,沒有什麽酸儒的腐氣,害劉傑準備好的說辭沒了用處,劉傑可是知道,這個夫子的執拗。卻是沒想到這次如此好說話。


  劉府,穿過氣派的紅色大門,影牆刷白色,中間鏤空一個圓窗。


  繞過影牆,左右兩條路匯成一條大路,直通大的正堂。


  其間又會有小的路徑分出,遮掩在樹,或假山,或花叢中,分別通往不同的院落和房間。


  頭頂烈日炎炎,樹下陰影愈發濃厚,閑來無事的仆役丫鬟竟是坐在大樹草坪下,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討論孫管家剛剛下發的消息:劉府要搬遷到濠州了。


  樹沒樹下人的那種活力,懨懨的。更別提田裏莊稼。今年的收成大家是心裏明白的,人不餓死已是幸運,所以,能有一飽飯活計是無數人羨慕的,不見每天劉府外邊都有要把孩子賣給劉府當丫鬟的仆役的?

  所以他們討論的問題不是要不要離開劉府,而是會不會被劉府趕走。


  夫子坐在劉傑屋內,透過窗戶看向聚集在一塊的丫鬟仆役。想著幾天來的所見,心想,這劉府卻是懶散了一些。


  看了眼哈欠連連的劉傑,心想,這真是有什麽樣的主人就有什麽樣的下人。卻是不知劉傑安排了孫管家,借著這番機會給這群懶散的仆役往小本本上添加黑料呢。


  放鬆?不可能的。劉傑借此機會,不僅要敲打一群人,還要踢走一群人。


  劉傑拿著根毛筆,沾著墨,在草紙上畫著烏龜,不一會就有個活靈活現,探頭探腦的烏龜出現在紙上。


  從這個角度夫子自是能清楚看到劉傑的所作所為,倒非是不想管,而是自己的這位入室弟子太過聰慧,真真正正做到了舉一反三,一目十行,過目不忘。所布置課業無一不能完成,可以說這童子蒙學之屬的知識對他來說毫無壓力。


  隻有劉傑知道這是自己兩世為人的“福利”,也是劉傑發掘出來的新功能,那就是在讀書的時候,放空自己,像是神遊物外一般,這書中的文字知識在劉傑看過後就印在了腦海裏,他需要的時候,就能夠出現在他眼前,就像去翻找原先劉傑的記憶一般。


  “劉傑,過來一下。”夫子招招手,劉傑放下畫的烏龜,起身就走了過去。


  “你的蒙學之文已經都記住了,為師也相信你能夠舉一反三,說出自己的見解,甚至不比我說的差。”夫子看著劉傑,語氣輕鬆。


  “都是夫子教的好。”劉傑拱手道,這話就有些言不由衷了。對於這種話的尺度,如果一個人做事的時候,出了五分力,你可以恭維他說,謔,兄台出力甚多,為我們的事業添磚加瓦,功勞大大的。但是,如果一個人自始至終都沒出多少力,明眼人都看到的,你還這樣恭維就出事了,你這小子埋汰我呢?如果他是你的平級或下屬,他們可能什麽都不說,但是心裏已經給你記了小本本,隻等下次機會來了翻舊賬。如果是上級,那你就慘了,記本本隻是小問題,保不準就是讓你混不下去丟工作。


  “嗬嗬。”夫子一笑,劉傑打了個激靈。心想糟糕,果然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臭罵,至於內容,文化人罵人,自是引經據典,說的你羞愧難當卻是不帶一髒字,還有排比比喻擬人誇張等等。


  還把劉傑曾被他誇過的字體一陣數落,說是無筋無骨,神散意缺,寫來何用?


  劉傑低著頭乖乖受教,但是仍是小聲說道:“這幼兒讀物,早就已是爛熟於胸,翻來覆去有何意義。”


  夫子冷笑:“就知你這小子內心定時不服。書讀百遍其義自現,讀一遍書有一遍書的理解,兩遍書有兩遍書的理解,千八百遍自有千八百遍的理解。你很聰慧,什麽都一看就會,古人之語讀一遍就懂,自覺已經站在的古人的頭頂,是也不是?”


  聽夫子一說,劉傑心裏一想,發現自己自從穿越而來,似乎確實是心理層麵上自覺高人一等,即使是麵對朱十六他們,也是遊刃有餘,麵對這些夫子,這個世界的知識,也無多大敬意,倒不是說劉傑這人怎麽樣,換做是任何人,麵對被淘汰進曆史堆的知識,自己站在更高的文明角度,去看待的時候誰不會心生輕慢,就像你你跟一年級的小朋友上數學課,他們會拚命舉手,思考,回答問題,而你則會哈欠連連,因為這些你都懂都會。劉傑近來就處於這種情況。


  劉傑有些羞愧,夫子看著劉傑的表現心裏一陣欣慰,就怕自己的這位學生被自己一說,心生叛逆。


  夫子臉上依舊冰冷,說道:“世人確有聰慧愚魯之分,但是在求學一路上,卻是相對公平的,在這條路上,無非聰慧者行的快些,愚魯者行的慢些,可沒有說,聰慧者就一定能更高遠。做學問,說白了,就是水滴石穿的水磨工夫。愚魯的人心性恒定專一,說不定能走到更高遠處。”


  劉傑趕緊認錯:“夫子,劉傑錯了,不該仗著有幾分聰明就肆意妄為。”


  夫子搖搖頭道:“夫子並沒有要強調你錯了,聰慧且學問學的快些有哪裏不對?你很聰慧,到目前來說,都做得還不錯,但是心性上卻是有些瑕疵,為師給你指出來,是想讓你意識到,這樣下去,再做精深的學問就會出問題。”


  “劉傑明白了。”劉傑拱手。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劉傑跟著夫子,在自己臥室改裝的書房裏學習,看過的書反複讀,夫子在詳細的講,人沉下心來後,劉傑對知識的理解更深一層,不隻是來源於後世的理解,跟夫子的講解相對照,對每句話的理解也更上一層。


  不過這書法水平卻是沒多大進步,依舊隻是娟秀,夫子在這方麵沒有苛求,認為時候未到,書法要體現一個人的精氣神,而一個人能不能寫出好的書法,最少也要到而立之年。心性已定,閱曆足夠後。


  劉府裏現在經常能看到兩個人在走,一老一少,一問一答,甚至是爭論的麵紅耳赤。大多是劉傑敗下陣來。


  今天倒是出奇的和諧,劉傑拿著柳枝,抽抽甩甩,穿這雙木屐走路更是踢踢踏踏,夫子沒有揪他耳朵,這要是擱平時早就一句君子當坐臥行而禮不失甩過來了。


  夫子笑眯眯的,摘了朵大紅話,別在頭發上,雷的劉傑外焦裏嫩。心想這夫子莫不是煥發了第二春,看上了自家那個女眷。


  夫子摘了一朵,往劉傑頭上戴,劉傑抵死不從,他可不覺得這豔麗的顏色有什麽好,說是少年風流,頭戴紅花,端是英俊瀟灑,劉傑依舊頭搖的像撥浪鼓。把手裏柳條三下五除二,編了一個環戴在頭上。夫子也沒有去強求,笑著插在了自己的頭上。


  “美哉乎?”劉傑臉憋得通紅,隻得點頭。“為師也覺得如此。”說著也自己點點頭。


  在花園裏又逛了一會,兩人在一個小池塘邊涼亭裏坐下。“劉家確實要到濠州城?”


  劉傑搖搖頭:“還沒定呢,濠州或者更遠些的縣城。不過濠州可能性大。”


  夫子撚著胡須,道:“是覺得這鄉下不太平?”


  “是這天下不太平了。”劉傑說道,探手抓了把樹葉。


  “怕有殃及池魚之禍?還是劉府想參與到這亂世裏。”夫子笑嗬嗬的問。


  劉傑同樣嗬嗬一笑,參與個錘子,有這想法的上個時空裏沒幾個活著的,被你的一位好學生殺了茫茫多。還是安心呆著吧,接下來這天下十幾年的主角跟他劉傑可沒什麽關係,安心猥瑣才是硬道理。拯救天下這種事情還是讓朱十六同學去做吧,另一個時空裏他做的可是很出色的。


  “劉府可沒有這想法,亂世裏人命不值錢。就劉府這幾十號人,還不夠打個水花的。”


  “這天下遲早要亂的。”夫子平靜的說道,“有點見識的人都能看到,也就那群在宮廷裏醉生夢死,跟西域法師祈求合歡長生術的蒙古貴人還不知道。”說道貴人兩字的時候語氣嘲諷。“這天下將變,躲到濠州不算是好事,反而是這鄉下之地,囤積糧食,結社自保,倒有可能避開風波。”


  劉傑心裏是很想留下的,畢竟曆史上劉德可就是在這孤莊村躲過了元末的災禍。可要是自己留下,那對朱十六同學將來可能產生的影響就太大了,萬一他的父母沒餓死,反而娶了東頭翠花,娶妻生子地裏刨食,一輩子安安穩穩,那劉傑罪過就大了。


  所以,還是躲得遠遠地吧,當然夫子是不知道劉傑考量的。


  劉傑搖搖頭,搬出自己的父親:“父親已經決定搬遷了,隻是位置還有待確定,但是在這裏應該還是會留一脈。畢竟祖地在這裏。”


  “那也好,這亂世,要麽團結自保,要麽開枝散葉。不至於最後絕了香火。”說到這裏,夫子伸手抓了一樹葉:“今日既是有閑情雅致,為師就考你一道策論題:元何以失其鹿?”


  想買弄學問就直說,我一個足不出村的鄉下小子,不過八九歲,哪來的見解?


  劉傑道:“夫子自是有一番高深見解,小子腹中草草,願聽夫子高見。”


  撚須一笑,放了一片樹葉在桌上,道:“其一,四等民製度,漢人居其末,身份劣等,而蒙古人居其上,肆意打殺漢人,造成雙方之間的割裂。”


  沉吟一下,總結道:“並天下而不能凝天下”


  再放一片樹葉:“其二,元貴族圈地養馬,民怨沸騰。”先後林林總總放了十幾片樹葉,皆是元朝的暴政和昏招。


  “這些暴政皆是幹柴,是元朝廷給自己屁股底下加的,隻差一點星火,就可以把自己燒著了。”


  劉傑知道那點火就快點著了,而且就這點火也是元統治者間接給自己點的:順帝至正十一年,這一年,元朝政府命工部尚書賈魯發汴梁、大名等十三路農民共十五萬人修治黃河。


  “哈哈哈,夫子論道甚是精彩。”劉德走進涼亭,瞬間變得擁擠。


  夫子起身作揖,劉傑見夫子站起來,也跟著站起來。


  “咋還這麽多虛禮。”說著又是一陣大笑。夫子把自己對劉府將要遷移的一些看法表達出來。劉德思考一番,道:“先生心意我們領了,但是劉府非搬不可,我已經與濠州當地的大大小小豪強打了招呼,達魯花赤(元朝的一種隻能由蒙古人擔任的官職)也收了我的禮物,一番走動下來,基本上已是問題不大。”


  夫子也沒有說什麽,換了話題接著說道:“還有一事,本想是過幾天再說,怕是忙起來後再去叨擾會多有不便。”


  “沒有不便,夫子盡管來叨擾。”嗬嗬笑道。


  “我想帶劉傑去遊學。”


  “哈哈哈,夫子說了算嘛。遊學是怎麽個學習?需要花銀錢?。”


  夫子倒是沒想到劉德能答應的這麽痛快,給劉傑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怎麽跟你說的不一樣?劉傑也納悶,夫子帶她遊學他是知道的,之前也提過,劉傑也很是想出去看看,但是作為家中獨苗,自己心頭肉,劉德會放心劉傑這樣出去遊學?劉傑覺得會有困難。本來是劉傑先做一下思想工作,夫子再提的,也是沒想到夫子現在就提了。


  夫子:“是需要些銀錢,但也不會很多。”


  “那有啥好問,夫子盡管去支取。”大手一揮。


  劉傑懷疑老爹根本沒有明白遊學是什麽意思。就到劉德耳邊把遊學的計劃,要去的地方跟劉德做了個科普。


  劉德臉色一變,道:“夫子,這,犬子是家中獨苗,如此遠遊怕是不妥吧。”


  夫子正了正臉色,語氣嚴肅道:“劉老爺盡管放心,劉傑怎麽出去的,我季清就會把他怎麽帶回來。”


  “不行。”劉德拍案而起,說道:“如果非要遊學,我劉家寧願跟夫子斷絕師徒關係。”說著便甩袖而走。


  夫子苦笑一聲,心想也罷,如今世道不太平,在劉府安心教學也已不錯。孔夫子不還說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背影有些蕭瑟,戴在頭上的花也沒法讓夫子顯得精神一些。背著手走了,劉傑一個人蹲在涼亭裏,錘了下腦袋,心想這老爹的反應也太是誇張。


  拿了片樹葉塞在嘴裏咀嚼,苦澀難當。他是很想出去看看啊,這世界。


  呸呸呸,心想到時候就去撒潑賣萌,也不過是個八九歲的小孩,小孩就應該有小孩的樣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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