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多歲的森家的老傭人,看見森聲不由微微錯愕,“大小姐?你怎得來了?”還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帶?
森聲朝著他笑了笑,“想給我爹上柱香,誰都沒說,過來看看,心裏才踏實。”她說著就順手把從家裏帶來的喜糖給這老人分了一些,啊有些微微紅了臉,“明日記得來老宅吃飯。”
森家的老宅占地麵積很大,曲婷婷特意空出了一場子來招待多少年來都在森家服務的那些人,還有店鋪裏的掌櫃夥計。
那守墳人有些受寵若驚,“這,這合適嗎?”他是個孤家寡人,也沒有什麽親朋好友。好不容易在森家謀了這份職,一做就是幾十年。沒有人跟他來往,都覺得晦氣。
森聲笑了笑,“有什麽不合適的,大家都是平等的,沒有什麽不合適的。劉叔你也算是我們森家的人,怎麽不合適?”
森聲淡淡開口,眉宇間都很平靜溫和。
那被她稱作是劉叔的人麵上一喜,趕緊道謝,“謝謝大小姐。”
森聲抿了抿唇,就朝著墓地走了去。
森有光和曲湘憐是合葬,一年前,這還算是新墳墓吧。
當初這地方就是森有光自己選好的,有點偏僻,但是很安靜。周圍都是蒼天古樹,森聲蹲坐在地上,拿出竹籃裏的東西,先將墓碑仔仔細細地擦拭了一遍,然後將香蠟,黃錢紙等拿了出來。
森有光生平的時候喜歡小酌那麽一小杯酒,森聲也帶來了。還有一些常見的水果等等,最後,從籃子裏拿出了一包喜糖。
她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情緒都很穩定,隻是眼角有些濕潤。看著墓碑上貼著的黑白的老照片,森聲不由伸手碰了碰。森有光下葬的時候,這上麵的照片都已經換成了兩人從前結婚的時候的合照,那個時候,照片上的人都很年輕。
“爹,娘,明天就是森聲出嫁的日子了。爹爹把我交給了傅時良,你一定不會擔心的,他很好,對我也很好。”森聲輕聲說,她不想哭。
森有光離世前的那一幕幕在她的腦海中閃現,當初的情景,有些像是托孤。
像是想到什麽,森聲神色變得嚴肅。
“我知道爹你不想要我跟日本人沾染上什麽關係,也想要我平平安安地過完這一輩子。但是,這仇,我是一定要報的。森聲沒本事,現在都還不能手刃仇人,但是,爹爹你放心,終究有一天,日本人會逃回他們自己的國家的!他們犯下的罪孽,總有一天會有人來償還的!”她擲地有聲道,前一刻都還信心十足,殺意滿滿,但是說完後,卻是悄悄地流了兩行淚水。
背過身,就像是不想要被照片上的那對年輕的男女看見那樣,調整好了笑容,森聲這才又轉了過來。
“你們也不用擔心我,小姨現在來了北平,什麽事情都還有有人幫我了。家裏大小事務,都安排得很妥當。爹,我當時在你去世的時候跟傅時良說了很多胡話,其實現在想來,是我們森家把一個爛攤子丟給了他,我每次給您上香的時候都不好意思開口。”她自顧自道。
一個人不知不覺也絮絮叨叨講了很多話,一聲生活中的瑣事,現在也都告訴了已經深埋在土地裏的兩人。
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去,等到森聲覺察到的時候,太陽早已經落山,剩餘的一點點餘暉也沒有了。
周圍很安靜,她站了起來,因為蹲地太久,差點栽倒。
可是最後還是沒有摔下去,因為已經有一隻手臂緊緊地穩穩地摟住了她。
森聲驚訝回頭,卻看見了傅時良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龐。
驚慌被收了起來,然後她臉上是滿滿的錯愕,“你,怎麽在這裏?”傅時良最近很忙,日本人休息了幾月,已經有些蠢蠢欲動了。到處飛來的電報和信件,已經讓他好幾個晚上都沒有好好合眼了。
傅時良微微擰眉,他去森家找這姑娘的時候,她身邊的人才發現她不見了。要不是對森聲很了解,傅時良都快要懷疑這個小姑娘是不是準備逃婚了。大約真的是心有靈犀,他直接就上了這裏來,果然,就看見了小姑娘躲在了一簇簇的綠意後麵,跟著墓碑上的人說著悄悄話。
原本是不願意前去打擾,也不想要偷聽的,可是又擔心小姑娘的安危,傅時良最後還是留下來了。
聽了很多,心裏像是被誰抓住了一樣,揪心發疼。
他從小孤立,加上作為男子原本就沒有女子那麽細膩的情感,並不能太深刻體會到當場森有光離開的時候森聲那種悲痛欲絕的心境。現在聽著那個即將成為自己妻子的女人悄聲對著她已經亡故的父母說著那些心底話的時候,傅時良感覺,自己平常真的對她的照顧實在是太少。很多時候,他都忽略了她的感受。
他一心為國,她卻是一心一意想要跟著他。
心裏的圍牆,早早就被麵前的這個小女子侵蝕了,她住進了他的心裏,她痛,就算是後知後覺,他也會跟著發痛了。
傅時良沒有回答森聲的問題,而是走到了那墓碑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
“爹,娘,明天小婿就要將森聲娶回傅家了,願你們有在天之靈,保佑森聲一生平安順遂。我在你們麵前發誓,這輩子,敬她愛她護她,請你們做個見證!”說完,他就朝著前麵拜了拜。
森聲站在一旁,眼睛有些濡濕。
傅時良上了香,站起來轉身,牽住了女子的小手。
“這有什麽哭的,咱爹娘看著你過得好,這是一件喜事,別哭了,跟我回家,大家都還等著你開飯呢!”男人的聲音已經極力放得很溫和了,但是森聲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你,你還沒有說你是怎麽回來這裏的呢!”她聲音有些哽咽,這明顯是在轉移話題,手段還這麽不高明。
但是,就算是拙劣的轉移注意力,傅時良都還是願意配合她。
男人伸出大手,手指都很粗糙,他輕輕地替女孩子將兩頰的淚水擦去,動作輕緩,擔心自己的手指刮破了她嬌嫩的皮膚一樣。“你來了,我就來了。”他說。
森聲被他牽著手,走出了墓園。
出去之後,森聲才發現是傅時良自己一個人開車過來的。上了車,傅時良就開始教育她了。
“這樣一聲不吭就出門,誰也沒有告訴,知道家裏的人是有多麽擔心你嗎?”
森聲坐在副駕駛位上,覺得自己這個時候就像是被老師訓斥的小學生一樣,有些坐立不安。
“哦。”她說。
傅時良一邊開車一邊教育,“你知不知道我找你的時候,鈴鐺臉色都已經嚇白了?權叔把家裏的人都叫出去找你一個,現在已經快八點鍾了,可是現在誰都沒有心情吃飯!”
森聲的腦袋埋得更低了。
傅時良還想要說什麽的時候,突然,就聽見身邊的額小姑娘嘀咕出了兩個字。
“什麽?講話大聲點!”
森聲:“.我說你是大騙子!”
傅時良覺得自己的腦門的青筋都跳了跳,但是還是極力按捺住心中的怒火,“怎麽是大騙子了?”還不能打罵,要細心溫和地呼和這個祖國的小幼苗。
森聲抬頭,“你明明剛才才在我爹娘麵前保證說要愛我,可轉眼你就凶我了!”
她的眼睛裏,都還有一包淚水,那控訴的小模樣看著傅時良,後者覺得自己剛才的話好像都是一個拳頭打在了棉花上。為什麽這小丫頭有的時候就是抓不住重點?
看見傅時良那一股有氣又發不出來的模樣,森聲在心裏小聲的歡呼了一聲。她現在可是找到了對付這個男人的辦法了,自己有點洋洋得意。
其實,她的小伎倆怎麽會蒙蔽住那個男人?隻是傅時良選擇了什麽都不說,裝作不知道而已。
“好,不凶你了。”最後,妥協的人還是變成了傅時良。
男人現在心情很微妙,森聲其實並不知道他在墓地站了很久,將她說的那些話差不多都聽見了。那些心事,都被傅時良知曉了。
就像是森有光去世的時候那件事情,傅時良並沒有把那個時候失態的她放在心上。不過,今天被森聲這麽一提起,才驚覺她的痛。雖然知道森有光的死其實跟自己的關係不大,但是傅時良還是對森聲感到很抱歉。
兩人到森家門口的時候,鈴鐺已經在門口張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