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8章 李易怕我
對於袁紹,曹操的感情是非常複雜的。
作為一起玩耍成長的小夥伴,兩人的私交自然不必多言,再加上袁紹出身高貴,也確實有威望,有本事,一直以來,曹操以及許多同輩人都是習慣性的以袁紹馬首是瞻。
討伐董卓時便是如此,袁紹為盟主,完全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但也正是那時,曹操忽然發現,袁紹變了,或者說,袁紹並沒有變,隻是有些事情他直到那時候才看明白罷了。
討伐董卓,救援天子,曹操是最為積極的一個,道理非常簡單,他是大漢的臣子,為大漢盡心盡力理所應當。
在曹操想來,袁紹和會盟的諸侯應該也是這樣的,可事實上,隨著盟軍的不斷推進,隨著一個個會盟諸侯展現的心口不一的模樣,最後幹脆沒幾個人繼續在意討伐董卓這件事本身,曹操終於明白,這十八路諸侯之中,忠臣或許是有的,但真的已經不剩幾個了。
袁家,絕對不在其中。
至於袁紹對董卓的發難,曹操事後想來,更覺得袁紹像是一種氣憤和不滿,人家袁家四世三公都沒如何呢,董卓匹夫何德何能,居然也敢蹦躂的那麽歡?
明白這些事後,曹操心裏很不好受,說好了一起做大漢忠臣的,袁紹卻忽然變了,讓他一時很是茫然。
曹操是真心想要報國的,甚至後來知道當時埋伏他,讓他顏麵盡失的人是李易,曹操鬱悶歸鬱悶,也有心找回場子,但對李易倒沒太多恨意,相反還挺佩服李易的,因為大家都是忠臣嘛,天生有著一種認同感。
直到後來,曹操被李易狠狠的給他上了一課,曹操再次明悟,原來“忠臣”是特娘這個樣子的!
然後就是兗州的事情了,曹操拚死拚活打下了一塊地盤,又被呂布在背後捅了刀子,雖然最後搬回局麵,有袁紹的幫助緣故,可曹操又付出了多少辛苦,多少辛酸?
在曹操自己看來,袁紹的支持固然很重要,但以當時的形勢之糟糕,他自己的付出其實遠遠超出袁紹的投入,甚至換了袁紹本人在他的位置上,袁紹多半也頂不住呂布最初的攻勢。
曹操在兗州付出了那麽多的心血,雖然關係上依舊是以袁紹為主,但在內心,曹操已將兗州視作他自家的地盤了。
而且,自董卓之後的一係列天下事,以及曹操自家事,讓曹操想明白一個道理,在亂世中不管是想做匡扶社稷的忠臣,還是做那包藏禍心的奸臣,都必須要有地盤,有兵馬,有人才,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然而,就在曹操定下決心,準備於重新掌握兗州之後,好好布局謀劃,做出一番大事業的時候,李易來了,如同晴天霹靂一般的直接打碎了曹操的所有計劃。
不過,曹操不是軟柿子,即便李易強勢,他也決定與李易好好鬥上一鬥。
然而,似乎天不佑他曹孟德,先是豫州在李易麵前就像紙糊的一樣,根本不堪一擊,壞了曹操的第一步戰略,這也就罷了,更讓曹操想不到的是,與他關係最為要好的袁紹更是在關鍵時候給他來了個釜底抽薪,居然讓他放棄兗州,而且還是死戰之後再放棄,讓曹操不惜一切給袁譚爭取時間!
這叫曹操如何能夠接受?
大概是袁紹也料到曹操會對此不滿,於是袁紹在信中許諾,等拿下公孫瓚之後,便讓曹操做幽州牧,算是對於曹操的補償。
然後曹操對此卻是壓根不信!
袁紹得並州,並州刺史為高幹,袁紹攻青州,兵馬未動,便任命袁譚為請州牧,這兩人一個是袁紹外甥,一個是袁紹親兒子,由此足見袁紹用人之道。
而袁紹的兒子可不止袁譚一個,親戚更是一大堆,那麽,能輪到曹操去坐州牧的位置?
就算真的上位,曹操能擋得住那些明刀暗箭?
袁紹對自家人是如何的護短,曹操最是清楚不過。
在那之後,曹操於心中已然與袁紹分道揚鑣,然後曹操將袁紹的書信向麾下眾文武展示,眾人也是又驚又怒,甚至當場大罵袁紹的都有。
他們都是曹操的人,不是親族便是故舊,與曹操可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袁紹這麽做,固然是斷了曹操的根,同時也絕了他們的前程。
戲忠更是直言不諱的點出,袁紹看似禮賢下士,對誰都極為寬厚,其實並無容人之量,曹操若是孤身一人落魄投奔,袁紹必然待曹操有如手足兄弟,可如果曹操帶著他們這些文武,甚至是兵馬去投奔袁紹,必為袁紹忌憚,初時還好,曹操還會顧及一下情麵,一旦袁紹穩定河北,乃至青州,曹操要麽坐視附庸為袁紹一一剪除,要麽就是曹操自己橫禍身死。
這一點,前冀州牧韓馥就是最好的例子。
在戲忠的剖析之後,曹操與袁紹算是再無可能,同時豫州再傳噩耗,讓曹操麵前局麵愈發艱難。
換個人在這種進退維穀,左右皆難的局麵下,或許就要放棄了,但曹操不同,一番掙紮之後,曹操不顧妻兒老小全被呂布擄走,獻於荊州的大仇,讓戲忠麵見呂布,很是屈辱的懇求與呂布罷鬥,共同抵抗李易,事情若成,曹操願自降為泰山郡守,奉呂布為兗州之主!
因為讓步太大,曹操怕呂布不信,還把袁紹的親筆書信交給呂布看了,示意自己已經是走投無路。
呂布可能是信了,也可能不信,但關鍵是呂布同樣麵對著李易的威脅,於是,雙方一拍即合,呂布很友善的與曹操再度兄弟相稱,兄弟二人聯手為李易在兗州準備了一個大大的圈套。
大約就是李易一來,曹操就跑,在預定地點準備埋伏,另一邊呂布領著李易追擊曹操,將李易的大軍引入埋伏地點後,曹操便以大火切斷李易大軍,讓李易首尾不能相顧,同時,呂布的主力也會在後方倒戈,如此李易將再無戰勝可能。
可是,雙方計劃的很好,李易就是不咬勾,曹操在山溝溝裏蹲了一天一夜,莫說不見李易的大軍,便是連李易的斥候都沒遇到。
說來好笑,之前魯肅告訴呂布,說李易的斥候發現曹操大軍如何如何,根本就是信口胡謅,事實上李易的斥候因為地形不熟悉,隻知道曹操退去的大概方向,找了一天雖然發現了一些閑散疑兵,但從未有機會靠近曹操的大軍主力。
於是,曹操就收到了呂布的來信。
曹操腦殼有點疼,捏了捏眉心,道:“呂布直言李易不會出兵追擊,他還懷疑我與他聯合是假,逃遁是真,今日來信,聲稱我若是不立刻回兵夾擊,他便要降了李易,將大半兗州拱手相讓,安心做李易的嶽父養老,你們說,這該如何是好?”
夏侯淵直接低聲罵道:“呂布,如此短視之輩,果然不能與其為伍!”
於禁一臉讚同的點點頭,關羽眯縫著眼睛默然不語,那日正麵硬撼斬傷呂布,著實讓關羽出了一把風頭,便是之前好多覺得他窮酸矯情的人,也不敢在背後誹謗他了。
但關羽自己卻並無多少得意,傷的是呂布,又非李易,何喜之有?
荀彧與戲忠臉色也不太好看,按照他們的推斷,李易此來兗州,圖謀兗州地盤是自然的,但就敵人來說,曹操絕對要在排在呂布的前麵,那麽曹操逃跑,李易就沒有輕易放過的道理。
第一天李易沒動靜,他們還能自我安慰,李易是因為立足未穩的緣故,但呂布的信卻是打破了他們幻想,讓曹操之前的諸多準備全做了無用功。
曹操看著夏侯淵問道:“妙才可有應對之法?”
夏侯淵表情僵硬,愧疚低頭,顯然,氣惱並不能幫助他想出對策。
曹操還算從容,臉上並不見多少失望,又看向荀彧等人,問道:“諸位可有良策?”
眾人皆是不言,即便戲忠與荀彧也是如此,他們固然足智多謀,但正如巧婦難無無米之炊,曹操實力差李易太多,是他們的智謀無法彌補的。
過了好一會,夏侯淵再度開口,隻聽他低聲問道:“李易是否已經猜到,孟德與呂布要聯手算計於他?”
頓了頓,觀察了一下眾人反應,夏侯淵又補充道:“孟德這邊都是自己人,應當不會泄露消息,可呂布那邊人心不穩,就很難說了。”
於禁與關羽臉色微變,不過戲忠與荀彧,還有曹操本人都無多少反應。
戲忠輕歎道:“其實,隻要李易有心吞並整個兗州,那麽,於李易而言,主公與呂布是否聯合,本質上並無多少差別,反正都是要……”
最後的話戲忠搖搖頭沒說,但意思大家都清楚。
又是一陣沉默,於禁小聲問道:“孟德,如果是與李易言和呢?”
眾人頓時全都轉頭看向於禁,於禁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但還是接著說道:“如今情形於我等太過不利,孟德與李易雖然有些矛盾,卻非生死仇敵,妙才更是……唉,禁以為稍作退讓,暫與李易和解也未嚐不可。”
說罷,於禁就感覺旁邊多了一道仿若實質的冰冷視線,正是關羽,對此,於禁隻是撇了一眼,便看向曹操,現在的事情關乎著上萬大軍的生死存亡,關羽的私仇隻能靠邊站。
曹操輕歎,他知道,有於禁這種想法的人不在少數,比如夏侯淵就有點這種傾向,而曹操本人也是能屈能伸的,若是可以,他也不是不能向李易俯首低頭,可是……
曹操視線盯著篝火,幽幽說道:“袁紹與李易雖然同樣野心勃勃,甚是誌才還說袁紹並無容人之量,但是,袁紹早早就身居高位,雖然看中權柄,但權柄卻非其立身之本,如若必要,袁紹完全舍得放權,分權。”
“但李易不同,他固然才能非凡,卻是出身低微,驟登高位,權柄便是他根本,是他性命,外人染指,必為李易嫉恨,然後大禍不遠。”
“所以,將來我若歸袁紹,袁紹固然猜忌於我,但死前或許還能試試有州牧是什麽滋味,而李易……嗬嗬,我不死,他心難安!”
於禁一聽,頓時恍然,慚愧道:“末將失言。”
曹操擺擺手,道:“不怪你,唉,誰也怪不得的。”
聽到曹操語氣中的蕭瑟,眾人又是一陣沉默,曹操眼見如此,便不再糾結與之前的問題,問道:“今日軍心如何?”
眾人互相對視,荀彧拱手道:“軍心還勉強可用,隻是李易向魯郡用兵,以及張邈張超二人向東進軍的消息不知如何傳出,將士們擔心後路斷絕,稍稍有些不安。”
曹操低聲問道:“真的隻是稍稍不安?”
荀彧抿嘴不作回答,曹操也不逼他,又問:“糧草還有多少時日?”
荀彧答道:“因為不能暴露我等所在,後方運糧暫時中止,現在隻能支撐十餘日。”
曹操喃喃道:“也就是說,李易十日之內不出兵,我便要不戰自亂?”
荀彧默然,他們想算計李易,不是沒有代價的,現在的困境就是其中之一。
曹操看著身邊眾人,心中歎息不已,他如今已是不惑之年,大半輩子下來,風光過,也遇到過不少的坎坷,但無論怎樣的困難在曹操看來,都是有辦法可以解開的,一時解不開,那就慢慢來。
可李易卻是個特例,李易就像是天生的克星一般,幾次或直接或間接的交手,李易都能擋住他前進的勢頭,而且更可怕的是,自李易出現,似乎就在不斷的給他套上某種無形鎖鏈,等他驚覺這一點的時候,手腳已然被其牢牢束縛。
想著想著,曹操忍不住嗬嗬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最後甚至笑出了眼淚。
眾人或不解不不安的看著曹操,夏侯淵走上近處,輕聲問道:“孟德為何發笑?”
“嗬嗬……”
曹操笑著擦了擦眼角,擺手示意自己無礙,然後對眾人問道:“李易兵馬是我三倍有餘,即便疑心有詐,也該分出幾千人試探一二才是,可他卻偏偏按兵不動……此舉甚是詭異,你們說,李易小兒莫不是怕了我?”
眾人俱是一呆,對曹操的邏輯有些理解不能,但稍稍想想,卻發現曹操說的好像又有那麽一點道理。
就在眾人還在盤算這個問題的時候,曹操已經起身,肅然道:“李易,兵馬雖多,奈何隻是無膽鼠輩,我已有萬全之策,可一戰破之,諸位早早休息,明日天亮,大軍開撥!”
曹操說罷,也不等眾人領命,直接轉身離去,眾人麵麵相覷了一陣,隻能散去,最後隻留下了戲忠與荀彧二人。
戲忠看向荀彧,想問些什麽,卻見荀彧一臉悲傷,眼角含淚,戲忠幾次張嘴,最後也隻有一聲長歎,然後呆呆的看著那快要熄滅的篝火,再無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