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40章 債務驅動,美利堅盛世的脆弱(2)
美國財政部副部長安東尼·所羅門,在一份內部備忘錄中驚呼:「目前,美國在國際外匯市場中面臨著絕對極端危險的情況……美元飽受巨大壓力的主要原因是:人們幾乎普遍認為,美國與德國在匯率政策上會發生嚴重衝突,兩國的合作已經破裂。美國方面希望美元匯率保持穩定或升值,然而德國卻希望或預期美元匯率將貶值……大量雪崩式的私人資金早就異常緊張,隨時準備逃離美元。美元面臨的壓力很可能越過臨界點……依照目前的外匯市場局勢和投資者的心理預期,美國面對的已不僅僅是一個具體的戰術問題,而是局勢有可能迅速惡化,演變為一次全面爆發的毀滅性危機。」
在這次戰後美元所面臨的最嚴重的危機中,美聯儲甚至已經預感到大廈將傾的真實恐懼。面對全世界一片拋棄美元的聲浪,美國緊急制定出「營救美元」的後備方案,這就是通過IMF搞出的以特別提款權(SDR)置換美元的計劃。如果到了全世界共同放棄美元的最後關頭,IMF將出面號召所有國家,用手中的美元外匯儲備在IMF的「SDR替代賬戶」(SDR Substitution Account)中兌換為SDR。這一計劃的核心就是,用SDR來全面替代美元,再用回籠后的美元,投資美國國債。
美國人這一計劃相當於美元「通電下野」,放棄國際儲備貨幣的地位,以化解世人對美元的憤怒。然而,美債帝國的實際統治大權仍然牢牢地握在美國人的手中!以前,各國的美元儲備,除了購買美債,還有其他的投資選擇,SDR改革后,IMF將各國交出的美元儲備,可以全部購買美國國債。這樣一來,SDR只是一張皮,裡子仍然是美債,換湯不換藥!美元本位制在名號上變成了「SDR本位制」,貨幣發行的抵押品卻依舊是美國國債。最後,美國國債將成為世界統一貨幣背後的真正資產,永遠不必償還了!
1979年,世界貨幣面臨一個重大的拐點。如果不緊急遏制通貨膨脹,美元就非常可能「通電下野」,而猛然啟動世界貨幣SDR,火候卻尚未成熟。1944年美元攝政下的布雷頓森林體系正值美元如日中天之際,美國黃金儲備天下第一,國力軍力之盛,古今罕見。在如此強大的背景下,美國都不敢貿然廢掉黃金的帝位,而是採取了徐圖緩進,「挾黃金以令諸侯」的策略,終於收服了世界各國貨幣。如今,美債帝國搖搖欲墜,美元已成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在國內,經濟凋敝,失業高企,通脹肆虐。在國際上,歐洲反骨已現,日本躍躍欲試,中東親歐仇美,俄羅斯虎視眈眈,沒有足夠的國際支持,美元「通電下野」易,SDR號令群雄難!
此時,美債帝國唯一的出路,就是對通貨膨脹痛下殺手,先穩定美元信心,一切再從長計議。
值得高度注意的是,儘管這套方案最終沒有實施,但是作為美元崩潰時的備用方案,卻早已在1980年前後預備好了。
2008年金融海嘯以來,「SDR替代賬戶」的概念,再度在國際上拋頭露面。世界各國對美元兩輪量化寬鬆政策的憤怒,已經不亞於1979年美元所遭遇的窘境。對於美元儲備龐大的亞洲國家,如何擺脫美元困境已經上升為國家戰略。美國此時再度提出「SDR替代賬戶」方案,聲稱是為了提供儲備貨幣多元化的解決之道,緩解全球經濟失衡的問題,其實,新瓶里裝的不過是舊酒。
到目前為止,IMF僅僅是各國貨幣儲備集中起來的一個資產池,它的規模有限,主要是向受援國提供別國「過剩」的流動性,以解燃眉之急。換句話說,IMF只能利用現有的資金,而無法創造信用。因此,IMF還不是全世界的「最後貸款人」,離世界中央銀行的定位尚有關鍵差距。未來不能排除IMF可能將SDR的「一籃子」貨幣,演變為類似歐洲貨幣單位(ECU)的概念,同時擔當起「世界匯率警察」的職能,重新恢復固定匯率制度。如果再賦予IMF創造信用的功能,它就儼然變成了一個放大版的「歐洲中央銀行」。再往下走,恐怕就是SDR升格為「世界歐元」了。各國的貨幣主權將被迫上繳給IMF。
這將是一場不流血的國際金融政變!
新自由主義,1%的富人的吶喊
石油美元是一把雙刃劍,高油價在強化美元的國際需求的同時,也導致了美國工業經濟的停滯。美國實體經濟在全球市場中地位,在歐洲和日本的激烈競爭之下正在節節敗退。公司利潤不斷萎縮,生產率的增長陷於停滯,高通脹帶來資本結構的惡化。美國的工業實力遭到了戰後最嚴重的削弱。美元危機進一步導致華爾街主導世界財富分配的機制日漸弱化,到1975年,美國最富有的1%人口所擁有的社會財富份額,已經降到了1922年以來的最低點。
1%的富人決定必須徹底改變遊戲規則,讓財富分配的天平重新向他們傾斜。以洛克菲勒家族為核心的美國統治精英們,決定從根本上顛覆20世紀30年代大蕭條以來,美國建立起來的福利國家制度,以及對富人們財富擴張的種種限制。
20世紀70年代中,約翰·洛克菲勒出版了《第二次美國革命》(The Second American Revolution)一書,其中,洛克菲勒明確提出了必須對政府進行激烈的改革,削減政府權力,「將政府的職能和責任,盡最大可能地轉到私人部門手中」。在書中,洛克菲勒刻意選擇了一些經濟案例,凸現出政府對金融、商業的管制毫無必要,對社會福利的支持則是在浪費錢財,只有不受任何限制地追逐利潤的公司,以及與之相配套的金融體系,才是美國發展的動力源泉。80年代里根總統有一句名言:「政府解決不了問題,政府本身才是問題。」此話正是洛克菲勒該書要表達的中心思想,沒有這個思想覺悟,里根恐怕也不會被金權集團所選中。
「第二次美國革命」的思想,吹響了美國媒體輪番攻擊政府的衝鋒號,低效、無能、浪費、赤字、通脹的帽子鋪天蓋地,政府一下子成了經濟衰退的元兇。1%的富人巧借美國百姓對通脹和失業的不滿之火,準備燒掉政府對金融業與跨國公司的監管枷鎖。說白了,政府對社會財富的再分配,對公共福利的支持,妨礙了1%的富人攫取更多財富的自由,他們要的是一片弱肉強食的原始森林,在這裡,政府不能約束富人對窮人們的財富壓榨,但有義務防止窮人們起來反抗。
1976年,「第二次美國革命」進入了實施階段。在洛克菲勒資助下的精英組織「三邊委員會」,堪稱是向美國政府輸送高級幹部的「中組部」。在「三邊委員會」的支持下,毫不起眼的喬治亞州州長卡特,當選為總統。沒有背景的總統,往往更聽話,特別是需要推出重大政策改變時,更需要這樣的弱勢總統。結果,卡特還沒進白宮,大佬們已經將26名「三邊委員會」的骨幹安插到了政府的各個重要崗位上,這些人中的大部分,卡特連面都沒見過。卡特的整個外交政策和主要的國內政策,基本上全盤來自「三邊委員會」。正是在卡特的任內,政府開始解除對金融業的管制,大量金融創新開始湧現。里根當選總統后,更誓言將解除管制和私有化作為執政的重心。金融革命正是爆發在里根時代,結果是金權革了政府的命!
在學術界,「第二次美國革命」的精神被豐富為「新自由主義」的思想體系,這一主義,不折不扣地體現了1%的富人的主要訴求。
貨幣主義的大本營——芝加哥大學,本身就是在洛克菲勒家族的資助下發展壯大起來的,貨幣主義所形成的貨幣政策,對1%的富人的貢獻良多。貨幣主義大師弗里德曼,被派去親自調教里根總統,同時,也為英國首相撒切爾「開小灶」,1%的富人需要在思想和行動上,統一協調美英兩國的金融巨變。弗里德曼的貨幣主義開始大行其道,他認為「通貨膨脹歸根到底就是一個貨幣現象」,反通脹的核心就是緊縮貨幣供應。美元是1%的富人統治世界和分配財富的核心工具,必須毫不猶豫地堅決捍衛。為此,美元大幅加息和升值是必要的。因為富人們的主要財富形式都是金融資產,強勢美元是穩定的金融市場的前提條件。因此,強勢美元符合美國1%的富人的核心利益。
與貨幣主義遙相呼應的就是強烈呼籲減稅和削減福利的供應學派。他們聲稱,只要大幅減稅,美國經濟就會「神奇」地爆發出巨大的生產力,削減福利則會迫使工人失去懶惰的依賴,努力工作增加生產。其實,減稅的最大受益者當然是1%的富人,而削減福利的受害者,則顯然是99%的中產階級和窮人。在整個供應學派鼎盛的20世紀80年代,人們最終也沒有看到「神奇」的生產力爆發,放眼美國,到處是德國貨和日本貨,美國的工業經濟卻再也沒有恢復70年代初的國際競爭力。
貨幣主義和供應學派,都堅決反對政府干預,強烈要求私有化。有了這些理論基礎,美國的統治精英們準備從幾個方向入手,重新奪回財富的分配大權。
美國的公司治理制度需要從根本上加以改革,必須強調債權人和股東的利益優先,在公司利潤增長停滯的情況下,工人的實際收入要削減,否則富人的收入就上不去;政府對經濟發展和社會福利的干預,必須進行最大限度的削弱,以便騰出巨大的經濟資源,供1%的富人重新進行財富分配;政府支持工會聯盟的傳統必須打破,工會組織保護著工人的福利和待遇,不削弱工會的力量,就難以壓低工人的收入,財富再分配就無法進行;金融機構的勢力必須得到進一步強化,與其投入大量資金重振工業體系,強化與德國和日本的競爭實力,不如用金融繁榮取代工業復興,進入所謂「后工業時代」;重新梳理金融部門與非金融部門之間的關係,確保前者獲得明顯優勢;廢除法律對公司合併與收購的種種限制,讓金融部門從中獲得暴利;強化中央銀行的權力,確保物價穩定,以便繁榮金融市場;重建與外圍國家的貿易關係,加速經濟資源向中心國家的轉移。
1%的富人已經打好了算盤:緊縮貨幣反通脹,經濟必然陷入衰退,失業人口將大幅增加,這正是迫使工人接受更低收入的良機;緊縮貨幣還會導致美元升值,這會加速工業企業向其他低成本州的轉移,從而有效地削弱傳統工業中勢力強大的工會組織,減少工人罷工的損失,降低大公司的經營成本;緊縮貨幣,還將迫使利率飆升,擁有大量資本的富人們,將從中獲得巨大的收益;緊縮貨幣的同時,還要大規模減稅,經濟衰退和稅收減少同時併發,政府財政必然出現巨大的赤字,只得依賴發行國債來彌補虧空,於是國債承銷將為金融部門帶來驚人的超額利潤;緊縮貨幣,將使美元重新穩定,歐洲美元迴流,金融市場繁榮,企業併購活躍,金融部門收益暴漲。經過這樣一番布局,社會財富的分配將明顯有利於1%的富人。
所有的這一切,都必須從緊縮貨幣、強化美元的地位入手。此時,美聯儲主席的位置就顯得格外重要。保羅·沃爾克正是一個理想的人選。
沃爾克的貨幣「化療」,美債帝國轉危為安
1979年10月6日,剛上任兩個月的美聯儲主席保羅·沃爾克,在美聯儲大廈召集了公開市場委員會的秘密會議,商議如何對通脹動刀子。沃爾克乃是洛克菲勒帳下的悍將,發跡於洛家旗下的大通曼哈頓銀行(今天摩根大通的前身),后被洛家重臣羅伯特·羅薩(Robert Roosa)看中,選拔到財政部進行歷練。這個羅薩正是60年代使用美債套牢歐洲美元儲備的總設計師,歐洲人被迫接受美國國債而不是黃金作為外匯儲備的主要投資選擇,羅薩堪稱是美債帝國的奠基功臣之一。在羅薩的調教下,沃爾克曾在尼克松時代擔任財政部副部長,親手策劃並參與了廢除黃金的「政變」。大功告成之後,沃爾克被洛家提拔到紐約美聯儲銀行行長的關鍵位置,掌握著美聯儲的「兵權」。
為了有效阻擊通貨膨脹,沃爾克決定從根本上改變美聯儲控制美元貨幣供應的方法,直接控制貨幣供應量(M1),而不再以利率來間接調控貨幣。直接控制貨幣供應量,就是按住M1的增長,放開利率,無論利率飆升到何種程度,也絕不動搖,這種治療方法更像直接殺死癌細胞的「化療」,很酷、很暴力。而控制利率,則是通過對聯邦基金利率(Fed Fund)的調整,用資金成本來影響商業銀行信用擴張的意願,間接調整貨幣供應的總量,它的思路就是按住利率,放開貨幣,信用擴張順其自然。間接控制好比吃中藥,重在調養,靠激發經濟的內在機能來發揮功效。直接控制貨幣供應的好處就是見效快,力道猛,不過,由於利率將出現劇烈波動,對經濟的副作用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