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如血似花(下)
少年隱隱猜到了他欲說之話,看了一眼倪兒道:「你想讓我帶她出去?」
莫小九轉身看向倪兒,摸了摸她的頭道:「不僅如此,若是我最終沒成功,而你又有機會離開機關城,請你保證她不落入任何人之手,包括聶伏尹。還有,若是可能,帶她出鏡像天下。」
兩人因交易相識,因交易進入機關城到得這裡,如此無禮過分的要求少年卻是沒有一絲遲疑便點頭答應了下來,說道:「我不敢保證,但若是可能,我會盡全力。」
莫小九有些奇怪他竟然沒有絲毫猶豫,不過也沒有多問,點了點頭轉向倪兒,看著她眼中深深的擔憂之色,說道:「這只是怕以防萬一,少爺我可不想死,即便是想死,閻王爺也不願收,你不必擔心。」
倪兒拉著他的手臂,五根小手指上傳來的力量越來越大,最後竟是用雙手緊緊抱住不願鬆開,揚起頭看著他,「你說了來年帶我看煙花。」
莫小九摸了摸她的臉,然後想要拂開她的手,卻是試了幾次都沒有掙脫,於是扯動沾滿血絲的嘴角笑了笑,說道:「少爺我有黑刀護主,雖然是危險了些,但絕不會有事,來年自然能帶你看煙花。」
倪兒抓著他手臂的十根手指力量越來越大,隱約還帶著一些顫抖。她嘴唇抿得很緊,因為太用力而有些泛白,聲音變得很重「你說了來年帶我看煙花。」
莫小九袖中的皮膚被抓出了一片血紅,他抬起另一隻手,用拇指摸了摸小丫頭的嘴角,說道:「我之所以要引發黑刀護主殺了機關獸就是為了最終能從這裡出去,要不然怎麼帶你去看煙花?」
倪兒的雙手沒有絲毫放鬆,用力之大幾乎將自己的雙腳都提離了地面。莫小九才和旁邊的人說了那些近乎於遺言的交代,她又如何相信他後面說的話,因為頭仰得太久,喉間發聲有些不暢,聲音變得越來越重的重複著剛才的話語「你說了來年帶我看煙花。」
小丫頭現在已經是三道靈輪破玄境,以莫小九的修為根本不可能掙脫纏在臂間的雙手,不得已,他只能壓制著心中的情緒翻湧看向了少年。少年不語,沉默了片刻後點了點頭,上前強行將倪兒拉了開來,以至於那小小的十根手指撕下了一大片衣衫。
莫小九撇開視線有些不敢看在少年手上掙扎的倪兒,小丫頭簡單重複的三句話猶如三根尖針扎進了他心臟,扎得心臟一陣收縮一陣生痛。無言了片刻,他握緊黑刀咬了咬牙,一轉身向著棋盤大步走去。
倪兒的掙扎並不強烈,但成爪的十根手指卻已經深深的陷入了少年手背的肌肉中,拉出了血痕。她緊緊的看著莫小九的背影,看著他不斷與棋盤拉近距離,看著他走動間沿著衣角偶爾在地面上灑下的血花,牙齒在唇上咬出了一縷鮮紅,「你說了來年帶我看煙花!剛才還說要帶我看雪花!可你說話不算話,你騙我!你是騙子!騙子!」
莫小九身體一顫,似因傷勢之故又似因情緒不穩,跨出的腳步落地變得有些重,還隱隱有些凌亂,然後緩緩停在了棋盤邊緣。他抬頭看著近在咫尺曲腿伏頭欲要撲殺獵物的機關獸,強忍著回頭的衝動長長的深吸了一口氣拿出了一張隱遁和破風符咒,而後沉了沉神不去聽倪兒那回蕩在四周,落在他心上如重鎚的聲音,猛然一跨步化作一道勁風掠向了右前方。
落地剎那,機關獸比惡獸還惡,轉頭撲殺而至,四蹄如鐵、尾巴似長鞭齊齊攻來,莫小九再一次接住少年懷中倪兒蒼白著小臉射來的符咒後身形做了一次轉換,然後便是瞬間止步轉身不再躲閃,緊咬著牙關將雙刀護在了要害,下一刻,悶聲慘叫伴隨著清脆的骨頭斷裂響起,夾雜著些許碎肉的鮮血如人端著盆在空中潑灑,落地鋪出了一片紅。
那一隻腳踝處遍布著尖刺,腳爪如鉤的腿,砰然擊在了雙刀上,推動著雙刀再次撞在了莫小九重傷的胸膛,那一條鐵尾似鞭,橫掃中抽在了他的腹部,在他被巨大的力量帶得將飛欲飛之際,因慣性卷至後方的尾巴尖端倒轉,哧的一聲破開了他后腰的衣衫旋轉著扎進皮膚,像鑽一般甩出了一片血肉,見勢似要穿透整個身體從前腹透出,與此同時那猙獰怒張的巨嘴合咬而下,似要絞斷他的整個頭顱。
但,黑刀自有黑刀的靈性,雖然之前似是睡著了,不過好在終歸是醒了過來,發出一聲嗡鳴中強行掙脫了莫小九的雙手從擊在他身的獸腿下旋轉飛出,速度之快,刀尖在空氣中切割出一圈又一圈的冷霧白痕,以難以想象之快從右側尾巴上兩節機關的縫隙間掠過,叮叮聲中絞出了一片火星和碎屑。獸尾斷裂,兩把同步旋轉向前疾飛的黑刀如是被遍布在空氣中無數無形的絲線拉扯,極其詭異的陡然按照原路返回,一陣刺耳聲中絞碎出機簧四散從那隻獸腿中穿過,緊接著在左側劃過一道弧形錚然斬在了咬合而下的頭顱之上,巨大的力量竟是轟然將整個機關獸撞翻在地。
見此,少年放開倪兒急沖而上,一把抓住將要倒地的莫小九掠身返回。倪兒則是哧的一聲撕下了自己腳旁衣衫,在拔出其後背半截獸尾后極快的纏住了鮮血噴涌的傷口,臉上緊張之色滿布。
少年將莫小九靠在牆角再度抬頭看向棋盤,只見,那黑色雙刀竟然還未落地,在空中突然分左右飛出,而後又如被巨大的吸力扯回,刀尾狐狸口相撞,輕微聲響中完美嚙合在了一起。
隨即,一道微光封印從刀身上炸散,刀背相向的整把刀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旋轉如輪,帶起無盡呼嘯朝著地上用三隻腳站起的機關獸絞殺而去,臨近,兩頭刀尖不斷劈在其身,濺起密密麻麻火星。
火星迸濺,龐大的軀體上鐵屑伴隨著木屑亂飛,眨眼間便被破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進而,黑刀逐漸從口子中沒入,帶起了機關獸劇烈的掙扎與咆哮以及體內無盡的破碎之聲。
緊接著,旋轉中只能看見一片黑影的刀在下一刻從另一側衝出,將不計其數的斷裂機簧灑落滿地,然後,飛出一段距離后又一次返回,從倒地的機關獸背部絞了進去。
如此反覆,少年怔怔的看著那強悍龐大的機關獸在那無人握持且感覺不到力量波動的黑刀之下一逐漸停止了掙扎,一點點散架,化作了滿地碎片,露出了胸膛中拳頭般大小布滿了無數孔洞的球體,以及球體中隱約可見的一點凝聚如水的乳白色光芒。待得光芒化如絲線滲進地面消失,後方牆壁上的厚重精鐵大門在沉重聲中向側滑開,他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牆角,莫小九胸膛衣衫盡碎,匯成一縷縷的血水如小溪一般流下,積聚在腹部褶皺的衣衫上向著四周蔓延,若是一朵以可見速度正在盛開的刺眼紅花,同時其後背纏繞在傷口處的布條上鮮血似水,時而一滴滴滴落,時而連線墜下,於地緩緩流淌。
倪兒不斷撕下衣衫將他的傷口緊緊包紮,而後抓著他黏乎乎的手在旁側蹲下,低著頭良久不說話。莫小九清晰可感那小手上傳來的力道和顫抖,勉強的笑了笑,道:「剛才我就說了,少爺我的命硬得很,老天不敢要,閻王爺不敢收,來年可以帶你去看煙花了,以後可不能說我說話不算話。」
倪兒抬起頭,眼中有些紅,交織的神色中又有些怒意,猛然張開小嘴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臂上,用力之大,不多時便有血絲從齒縫中溢出,然後便是將小小的身體撲了上來,抱在了他的腰間,緊緊的閉著眼抿著唇,似不讓情緒翻湧出來,很久很久才模糊不清的傳出了聲音,「你就是說話不算話,就是個騙子,大騙子!」
莫小九被咬得一陣莫名其妙,一陣眼角抽動,聽得其話語后才明白,原來是這小丫頭在發泄情緒。他扯了扯嘴角,可這小丫頭表達擔心緊張的方式似乎也太奇怪了,不僅如此暴力血腥,而且竟還用別人的痛苦來安撫自己,他道:「丫頭,你要是再多咬幾口,我可真得去見閻王了!」
少年將目光從棋盤後方牆壁上滑開的鐵門上收回,轉身看了看兩人,而後伸手入懷將一個小匣子拿了出來,取出一枚圓潤之物遞給莫小九,說道:「服下它可以止血,加快傷口癒合。」
莫小九伸手接過,仰頭吞入腹中,拍了拍倪兒讓她攙扶自己站起身,看著那門后的漆黑一片說道:「下一條走廊中有什麼?」
少年搖了搖頭,以前那條走廊中也是無數暗器,但現在他卻不知道裡面是否如眼下一樣發生了變化,若真是如此,那麼僅僅靠自己三人根本就不可能成功的穿過幾十條走廊到達中心位置,說道:「你是準備現在就進去還是等傷好?」
莫小九自然不會等到傷勢癒合,在此耽擱了這麼長的時間想必地面上的人已經進入了機關城,要是再不走,恐怕沒死在機關獸腳下也會死在那些人手中,於是說道:「先進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