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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寒夜執戈郎 42 蘇劍心

  蘇劍心聽聞此言,頓時意外得說不出話來,隨即便是一陣驚喜。


  “鄧老前輩願意收我為徒?”蘇劍心道,“我,我沒聽錯吧?”


  “不是願意,是老夫想要收你為徒。”鄧玄淡淡道,“你如今雖然體魄不全,但一心求劍卻是看得出來的,我從沒想過要有弟子,但今天見了你,莫名的就想開這個先例,蘇劍心,你可願意啊?”


  “願意,我當然願意。”蘇劍心納頭便拜,“師父在上,請受徒兒蘇劍心三拜。”


  他生怕老劍神會反悔,三個頭磕得當當作響。


  鄧玄露出笑容,“起來吧。”


  蘇劍心起身後,徹底忘了自己的傷勢,覺得整個人都仿佛新生了一般。


  從今以後,自己的師父可是鄧玄啊,別說能跟著師父學到什麽,單單是這個身份,豈能不叫神洲九成九的武者羨慕不已,說自己是鄧玄的徒弟,又不知比說自己是晉朝太尉之子要高出多少倍。


  蘇劍心越想越激動,不僅忘了傷,更忘了自己本來打算做什麽。


  不急,有人會點醒他。


  鄧玄讓蘇劍心坐下,緩緩道:“你先別高興,老夫雖然從未有過弟子,但既然肯收你,那也是有條件的。”


  “師父您說,弟子一定謹遵師命。”蘇劍心道。


  鄧玄道:“我的條件隻有一個,那便是,直到我死,你都必須待在我身邊,不準離開。”


  蘇劍心因為太過欣喜,初聞此言,還準備滿口答應,可話剛到嘴邊,他卻像突然被人推了一下,然後便清醒過來。


  “不能離開您身邊……”蘇劍心猶豫了起來。


  鄧玄笑道:“怎麽?做不到?又或者你還想去找那個也許比我更強的用劍者?”


  鄧玄的話正中蘇劍心所想,但也並非完全準確。


  “不瞞師父,弟子的確很想找到那個人,這兩年來,我每天都能透過殘劍感受到他的氣息,並非因為他曾經勝過您老人家,而是我總覺得這個人對我而言,極為重要。”蘇劍心說道。


  “那便作罷,你也不用認我這個敗者為師了。”鄧玄的話不好聽,但語氣卻沒有一絲責怪或是嫉恨,反而帶著一絲惋惜。


  蘇劍心又道:“師父您誤會了,弟子之所以猶豫,其實另有原因。”


  “你還有何顧慮?”鄧玄問。


  蘇劍心道:“不知師父可曾聽聞過東晉黨爭?我的父親在晉朝為官,深陷其中,難以自拔,朝廷局勢複雜,危機四伏,家父年邁,哥哥病弱,若是出了任何事情,我們蘇家都將難以保全,我此次出行,一是為了自己,也是在幫家族完成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此時此刻,正不知家中局勢,心有牽掛,我與家父更有約定,三年內必須返回,所以,師父,除非您願意前往東晉帝都金陵,否則,弟子難以保證一直待在您身邊。”


  鄧玄沉聲道:“金陵是個好地方,我也曾去過,隻可惜那裏有妖氣,與我的劍道不利,我是不會再回那裏的,不僅如此,最近這十年,我都打算待在蒼秦山,哪兒也不去。”


  “妖氣?”蘇劍心疑惑道。


  “我不是暗指什麽妖風邪氣,而就是常人所理解的妖氣。”鄧玄目光凝視著火堆,“金陵城盤踞著一

  隻很可怕的妖怪。”


  “師父見過妖怪?”蘇劍心驀然想起了此前與王瓊的對話,“這世上真有妖怪?”


  “十獸之一的洪貔你都見過了,妖怪又有何好奇。”鄧玄道,“且不說這個,蘇劍心,我再問你一遍,我的條件你能做到嗎?老夫可沒有與你商量的餘地,好好想想吧,做一個好的選擇。”


  蘇劍心沉默了,他想了良久,好幾次要緊了牙關,可最終卻都鬆懈了下來。


  雪兔烤熟,鄧玄撕給了蘇劍心一半,而蘇劍心接過之後,聞著那烤肉的香氣,卻難以下咽。


  “鄧老前輩,您的條件我做不到。”蘇劍心權衡再三,終於如此說道。


  “哼哼,這麽快就又改口了?”鄧玄笑道,“不用再想一想?”


  蘇劍心覺得,老劍神已然給足了他機會,然而比起自己的成就,蘇劍心終究更在乎那個他不怎麽喜歡的家族。


  “我做不到您開出的條件,自然沒資格做前輩的弟子,但前輩的好意蘇劍心當畢生銘記。”說完這話,蘇劍心顯得有些落寞。


  “也罷,天下之事本就難隨人願。”鄧玄顯得很平靜,“烤肉正熱乎著,你快吃吧。”


  蘇劍心便不再言語,而是和鄧玄一起,分食那隻雪兔。


  等兩人都吃過之後,鄧玄站起身來,“走,到外麵去。”


  蘇劍心便拿起拐杖,拖遝著走到外麵的大雪之中。


  “前輩要在外麵運功為我療傷嗎?”蘇劍心問道。


  浩雪中夾雜著山間嗚咽的風聲,鄧玄眺望遠處,渾身上下突然顯露出一種幾近仙者的氣度。


  他沒有回答蘇劍心的話,而是說道:“老夫當年生在一個大家族之中,兄弟姐妹很多,但因為我的母親隻是府上的一個小妾,所以我從小便受盡欺淩,那時我一直都在隱忍,我以為隻要忍到自己長大,這些事情就會自行遠去,可是最後,父親卻將我趕出了家門,他對我說:‘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你是我的骨肉,我當然不會無動於衷,但是我不會幫助你,更不會憐憫你,你知道為什麽嗎?’我那時心智不明,不知道原因,於是他又告訴我:‘因為你懦弱,因為你不敢跟你的兄弟姐妹們爭,這世上要想得人矚目,就必須要去爭,你身為男子,就更應該去爭’,他讓我滾,到外頭的世界去跟人爭,等爭到出人頭地的時候才準我回家,呼……十年後,我十九歲,成了雲劍宗最厲害的弟子,我回家,父親不肯見我,五年後,我二十四歲,西楚已經無人敢與我比劍,於是我高高興興的回家,父親卻連門都不肯為我打開,又過了二十年,我忽然發現,自己已然將神洲用劍之人都踩在了腳下,再回家時,父親已經入土三年了。”


  江湖上從未有過關於鄧玄身世的傳說,蘇劍心自然聽得格外入神。


  “我這大半生都在爭,一開始是為了我父親,後來,爭,已然成了我的命格,更是我一身劍道之本源,我不敢說自己是這神洲江湖上最頂尖的人物,畢竟神洲之大,藏龍臥虎,你永遠也不會知道真正的絕世武者在哪兒,但唯獨劍道,我自信可以睥睨天下,絕無敵手,就在四年前,當我以為唯一能跟我爭的隻剩這老天爺的時候,有個人突然找到了我,他看上去也就三十來歲,戴著鬥笠,連鞋

  都沒有,手裏拿著的是一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長劍,劍身上還刻著‘王二麻子’幾個字,哼,多半是打造那把劍的鐵匠,可笑啊,聽他說要跟我論劍,我更是覺得可笑,甚至都不想搭理他,可他說了一席話,哎,讓我不得不出手啊。”


  “他說了什麽?”蘇劍心很好奇,如鄧玄這般人物,不可能輕易與人比鬥,因為天下大多的武者似乎都不配老劍神出手,又為何會因為一席言語而出劍呢?


  與此同時,蘇劍心更是在心裏歎息:自己還給殘劍起名叫什麽“驚鴻”,現在想來,真是自作多情了。


  “他說:‘你個老慫貨,欺世盜名的狗東西,跟縮頭烏龜一樣的無膽鼠輩,見了老子,肯定是嚇得屁滾尿流,你他娘的要是識趣,就趕緊跪下認輸,給老子磕八個響頭,再向天下宣告自己是個廢物雜碎.……’。”


  “啊?”蘇劍心愣了一下,隨即便與鄧玄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鄧玄更是笑得前仰後伏,“哈哈哈哈.……真是,你說,哪兒有罵得這麽難聽的,後頭還有幾百句,我都記不住了,當時聽完,我就想殺了呱噪的家夥來個清靜,然而,當我出手時,我才意識到這個人並不簡單,從冥花穀到這蒼秦山,橫跨數萬裏,我與他鬥了足足三個月,我用盡畢生所學,使出自創的所有劍法,卻根本不能傷到他分毫,更可怕的是,無論我施展劍氣還是劍招,那個人的應對永遠都一樣,先是輕輕用劍將我的攻勢挑開,然後筆直的一劍朝我刺來,我自認為劍道無敵啊,可是麵對這種猶如羞辱一般的招式,卻根本無從下手,漸漸的,我意識到了一種差距,一種我從來沒有想過的差距,那種感覺告訴我——‘錯了,當九歲第一次拿起劍的時候,我就徹底錯了’,蘇劍心,你知道我當時的感受嗎?”


  蘇劍心能夠想象一個人遭遇挫折的心情,卻難以真正體會到老劍神當時的心境,他搖了搖頭。


  鄧玄繼續道:“於是,我開始躲,因為我知道,自己根本碰不到那個人,而他,隻要碰到我一下,一切就都完了,然而,他的劍終究碰到了我,就在這個地方。”


  鄧玄衝蘇劍心一笑,“當時他就站在你所站的位置。”


  蘇劍心下意識的往自己腳下看了看,腦海中那模糊的畫麵變得清晰了一些。


  “他那柄‘王二麻子’劍正中我胸膛,雖然如此,但因為那劍太爛,根本無法傷到我分毫,劍斷之後,又被我的內力震飛,你所說的殘劍,可能就是這樣來的吧。”鄧玄在不斷的回憶著,“劍雖然沒了,但輸的卻是我,我輸了比鬥,更輸了自己最引以為傲的劍道,我竟然還想與天爭?嗬嗬,哈哈哈.……我知道,比起那柄破劍,那個人用手來殺我或許更容易千百倍,但他沒有這麽做,隻笑著說了一句‘劍神’,便飛下了這邊的懸崖。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待了三天,現在也記不清我是怎麽回過神來的。”


  “原來如此。”聽完了這段經曆,蘇劍心更覺得那神秘人簡直匪夷所思。


  不過這外頭著實太冷,蘇劍心問道:“前輩,您為何突然告訴我這些?”


  鄧玄緩緩道:“沒什麽,壓在心頭之事,說出來會好很多,更何況我也不喜歡無故殺生,所以總要你死得明白一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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