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普被踹下馬車趕到雄關的時候,才十二歲,他老子買通了上頭,拿八十兩雪花銀外加一個兒子,換得了遠離邊荒的自由生活。
趙普當時也沒怎麽在意,在雄關的日子即便再不好過,也總比跟著他那老子天天挨揍的要強,可是雄關那些兵痞子們很快就用拳腳告訴趙普,他那老爹是多麽的仁慈。
在雄關的頭幾年,趙普沒有一天能吃飽飯,身上隔三差五的便要掛彩,在這些人眼裏,趙普仿佛就跟一條狗一樣,楊勃在雄關受到的待遇,趙普曾數倍的品嚐過,楊勃要是知曉了這些便會明白,一直以來,趙普都在有意無意的罩著他呢。
在那有死無生的環境下,趙普悄悄的成長了起來,自然了,他成長的方式也不過諂媚、奉承、算計、拉攏,不過這些方法在雄關是最有效的,久而久之,趙普便煉就了一種本領,那便是在很短的時間裏,梳理出周遭眾人之間的厲害關係,並弄清他們心底的想法,說白了,就是混成了一個人精。
當然,光說不練那是假把式,都是當兵的,要沒點本事,誰服你啊?
趙普找遍整個雄關,也沒翻出什麽武學秘笈或是內功寶典來,於是幹脆拉開了架勢,衝著牆壁練起了自己的拳頭。
趙普那間臥房的牆壁上,布滿了無數深色凹痕,若是有武道中人見了,必定一眼便能看出趙普練拳時的刻苦以及心狠。
就這樣又過了幾年,等趙普長到十七八歲的時候,便已經是雄關兵痞子裏的佼佼者了。他往上能跟千戶大人說上話,往下能料理所有不服管教之人,中間自然少不了一些朋友,混到如此地步,趙普當然是春風得意。
某日,當年欺負趙普的那撥人裏,有十幾個因為年邁和疾病,朝廷特許其還鄉。趙普便麵帶哀愁的領著些人前去送他們。
十幾個大老粗也沒多想,在趙普的慫恿下,便到了花寨,酒暖目眩之後,他們忽然發現,自己下半身抵著的不是花寨姑娘的屁股,而是一股股惡寒。
再一睜眼,他們便看到了趙普那一臉陰毒的笑容。
趙普讓人把這些家夥腰部以下都埋進雪裏,周圍呢,卻又點上篝火。於是乎,十幾個老兵油子便是上半身還有些暖氣兒,下半身卻凍得僵硬。
他們當然是要往上爬了,然而,誰要是動一下,趙普就掄起拳腳朝他們身上招呼,他也不讓身邊的人幫忙,一個人在十幾個老兵油子間來來回回的打,一邊大口的喘氣,一邊哼哼哈哈的發出怪笑。
跟著趙普的那些人看到這一幕,心底都是陣陣發寒。
打得那十幾個老兵再不敢動彈,或者沒力氣動彈之後,趙普便蹲在他們麵前,就那麽靜靜的衝他們笑。
算準了時間,趙普便叫人將他們都從雪裏拖了出來,此刻,這些人要麽給凍壞了一條腿,要麽就直接殘了,要麽就是壞了下麵某些物件,總之他們以後是別想再挺直身子走路了。
“諸位就要榮歸故裏了,真是可喜可賀呀,嗬嗬嗬嗬.……”趙普拱了拱手,便轉身回了雄關。
至於那些人後來怎麽樣,趙普一點都不關心,他心裏清楚的很,雄關就是狗籠,他們活在這兒唯一能幹的,就是狗咬狗,區別在於你是咬對方的狗還是被咬的狗。趙普唯一能指望的便是將來混上一官半職,要是這輩子還有機會,或許能到個給人活的地方當官兒。
然而不久之後,趙普的想法被徹底改變了,改變趙普的人,叫做楊勃。
從見到楊勃的第一天起,趙普便無時無刻不在觀察這個人,而趙普也掩飾得恰到好處,沒有讓楊勃察覺,也沒有引起雄關其他人的疑心。
雖然這天晚上在花寨裏酒喝得有點過了,可趙普絕不像表麵上那樣醉,隻是借著酒瘋,趁機在花寨裏白嫖了一回,或許以後會有麻煩吧,比如花寨背後那位將軍派人來找自己,但這些趙普覺得自己都能應付。
本以為躺進帳篷裏就能睡著,可身處這峽穀
之間,聽著外頭那嗚嗚的風聲,趙普卻感到心裏陣陣發毛,沒來由的輾轉反側起來。
他起來打算看看楊勃是不是把粥熬上了,自己正好喝口熱湯,然而走出帳篷一看,鍋裏倒是煮著肉幹,可左右卻看不見楊勃的影子,等繞過帳篷,趙普才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正拿著火把朝峽穀深處走去。
雖然離得很遠,趙普卻可以斷定那就是楊勃。
刹那間,第一次見到楊勃的情景又出現在趙普腦海,他提起一口樸刀,緩緩的跟了上去。
……
就在蕭仲謀抓住自己的那一刻,蘇顏正感到自己周身的血液都被抽幹了。
足矣足矣!
蘇顏正腦中猶如電光火石般閃動,昨夜林炎彬的話如炸雷一般碎裂,因為事實已經朝著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要動手的不是皇帝陛下,而是蕭仲謀。
蘇顏正還是有些無法相信,蕭仲謀居然能神通廣大到將手伸向禁軍,那可是皇帝最親信的士兵啊,他們的將領完全由皇帝自行選拔,而且其內部之嚴密,根本無人可插足。
然而再看蕭仲謀那張深沉老練的笑臉,蘇顏正最後一絲幻想也破滅了。
他暗道:“也許一切到今天就完了。”
此刻,蕭仲謀也鬆開了手,又恢複了以往的威嚴姿態。
“不。”蘇顏正心中說道:“就算蕭仲謀要動手,也絕對不敢針對陛下,就算他敢,也肯定不是今日,因為即便他成功了,憑著‘公然謀逆’之罪,是無法名正言順的將吳王撫上寶座,這樣行事,反而會遭到萬民的唾棄,屆時,整個帝國必將陷入混亂,吳王更不可能在這種前提下答應繼位。”
想通了這一截,蘇顏正心裏才稍稍平靜下來,“但是,蕭仲謀到底要幹什麽?禁軍……”
就在蕭仲謀幾乎想到那個答案之時,人群裏突然一陣騷動。
回頭看去,隻見在那高高的金陵城樓上,一位肥碩的老者正筆挺的站著。
“那,那不是龐國舅嗎?”
“龐國舅怎麽站在那兒?”
“太危險了,龐國舅該不會是要跳下來吧?”
眾人頓時喧嘩起來,城門外的官員以及各色人等全都炸了鍋。
看到龐國舅時,蕭仲謀正色巍然的臉麵終於露出一絲驚駭,眼前的情況顯然出乎這位宰府的預料,隻是他身邊的蘇顏正,卻反而顯得尤為平靜。
“我明白了,蕭仲謀今日要對付的,的確是陛下啊,隻不過,他不是要逼宮,而是想利用禁軍來對付禁軍罷了。”蘇顏正想到,“禁軍勇武善戰,一直是陛下最後的底牌,蘇顏正再厲害,也肯定隻是掌控了一小部分禁軍,雖然少,卻也夠他施展了,隻要這一部分禁軍做出什麽荒唐事情,那麽,所有的禁軍都會遭到牽連,屆時,陛下就會永遠失去他最得力的棋子。”
蘇顏正看向正抬頭望著龐國舅的蕭仲謀,心中喃喃道:“蕭丞相啊,你可知道你這樣做會害死多少無辜的將士.……”蘇顏正眯縫起雙目,臉上的肌肉也在隱隱抽搐著,“罷了,罷了,既然如此,那蘇某就好好的陪你下這盤棋吧。”
“蕭仲謀!你這狗賊!”
站在城樓上的龐勳突然暴喝一聲,他雖年老臃腫,卻仍舊中氣十足,喊聲直叫城樓下的人群陷入一陣略帶惶恐的安靜。
眾人快速的看了看蕭丞相,隨後趕緊又把腦袋抬了起來。
“蕭仲謀,你這奸佞忤逆的狗賊!”龐國舅指著底下的蕭仲謀大罵道:“自你得到相位以來,你擅權專斷,迫害異己,構陷忠臣!皇家賜你權柄,你卻絲毫不念先帝與陛下的恩義,目無尊上,營私結黨,把朝廷把持在你一人手中,反對你的你就迫害殘殺,迎合你的,你便將其重用提拔,當年,禮部方大人上書向陛下申斥你有大不敬之罪,你便誣陷他在泉州道行賄,殺了他不算,還將其一家老小發配為奴,驍騎將軍王廣
利在邊關鎮守十多年,仁義忠勇,就因為不願依附於你,你便殺了他滿門,如此總總,簡直無恥惡毒到了極點,現如今,死在你手中的大臣已不下百位,狗賊!對著黃天厚土,老夫所說你可敢承認!?”
龐國舅指著頭頂蒼穹質問道,而蕭仲謀卻是一臉陰沉怒色,並不回答。
是啊,這等公然指控,別說認了,就是回他龐國舅一個字,都會引來種種非議,蕭丞相是聰明人,自然不會回答。
所以,蘇顏正要做那個蠢人。
蘇顏正一臉凝重,微微上前兩步,衝城樓扯著嗓子喊道:“龐國舅,你切勿動怒,有何話下來再說,今日乃是迎接吳王的大典,某要讓陛下與吳王蒙羞啊!”
“呸!”龐國舅呸完不過癮,還朝著蘇顏正腦門上吐出一口粘痰,隻可惜龐國舅中氣太足又用力過猛,這就可憐了蘇顏正後麵那名禮官,他正瞪大眼張大嘴看熱鬧,那口粘痰不偏不倚就掉在他口中,龐國舅平常養得滋潤,連痰都格外順滑,滋溜一下,便滑進了禮官的喉嚨,那位禮官隻能無奈的品了品,感覺雖談不上酸爽,卻似乎也帶著幾分別樣尊貴的皇家風味。
龐國舅又罵道:“蘇顏正,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你同為顧命大臣,家族更是比誰他娘的都顯赫,可你呢,卻隻會當個縮頭烏龜,陛下登基之初,你若能出一份力,他蕭仲謀哪裏能得逞,眼下,你又為了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居然與狗賊同流合汙,簡直恬不知恥到了極點。”
“誒我.……”蘇顏正正要再上前爭辯,卻被一旁的蕭仲謀用力攔住,“丞相你別攔我,這老匹夫簡直太過分了。”
“他罵他的,你我又如何管得了。”蕭仲謀冷笑道。
“兩個狗賊!你們又在竊竊私語著什麽陰謀啊?”龐國舅朗聲道:“老夫今日無力誅殺你等奸佞,但黃天在上,先帝有靈,定不會饒恕你們,終有一日,你們這些亂國之人必將遭到天譴!”
罵完,龐國舅便返身消失在眾人眼前。
就在大家以為龐國舅忿而一怒已經完結,接下來就等著看蕭丞相如何料理他的時候,突然,兩條寬大的白布自城樓垂下,一左一右,上麵各書七個紅筆大字:
“竊國亂政蕭仲謀”!
“必遭忠義屠滿門”!
看到這露骨的詛咒,蕭仲謀的臉色更加難看,他一步步往前走去,大臣們自行讓開一條道路,驚駭之餘,眾人盡皆俯首,莫敢言語。
此刻,龐國舅再度登上城樓邊緣,喝道:“蕭仲謀,你今日好好記住老夫的話,總有一天,此言必當應驗!”
說完,怒意從龐國舅臉上散去,他眼眶濕潤,衝著蒼天俯首一拜道:“先帝啊,臣無能,臣無能啊.……”嚎啕大哭之中,龐國舅突然縱身一躍,從城樓上跳了下來。
此刻,所有人都是驚駭得目瞪口呆,不僅因為龐國舅這一跳,更讓人緊張的是,龐國舅是朝著底下的蕭丞相跳去的。
難以想象,被那超過三百斤的身軀砸中會是何種下場,此刻,有人在緊張,有人在恐懼,也有不少人在期盼。
麵對頭頂上飛來的龐國舅,蕭仲謀眼中終於露出了恐懼。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間,一道身影掠至蕭仲謀身前,此人手起刀落,內力鋒芒瞬間穿透龐國舅身軀,原本砸向蕭仲謀的老人立刻被分成兩段,重重的砸在地上。
這名仆從打扮的中年男子顯然武藝非凡,他那一刀所帶著的勁氣竟是讓半空中的血水也分割開來,屍體就飛落在兩邊,內髒與鮮血橫流,蕭仲謀竟是滴血不沾。
眾人看得呆了,蕭仲謀也是驚魂未定,而那名刀客卻麵無表情,隻是走到城門口,衝著人群一拜,然後,他手中刀鋒一轉,瞬間便劃開了自己的喉嚨。
蘇顏正知道他拜的是誰,在場的也都知道。蘇顏正不禁看了看四周,暗道:“看來不論何時何地,蕭仲謀帶在身邊的死士也不會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