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忍的怒意
慕雲徵心中早就有了準備，此時也為這件事的百轉千回暗暗咂舌，轉眸望了一眼蕭元璟，卻見他長長的睫毛垂下，看不出那雙像星光一樣璀璨的眸子裏究竟浸著怎樣的神色，然而如玉的麵容上兩頰緊緊的咬住，原本平和的麵容有一絲扭曲在其中，唇角的笑容依舊浮起，隻是帶著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溫度。
“老奴這次也是受靖王妃所指使，將高利貸的賬本放入世子妃的屋子中，就是為了對付了世子妃之後，將罪名擴大到康樂伯府，最後再將世子拉進來……”劉媽媽還在說著。
而慕雲徵已經沒有再聽她說話了，此時她的注意力都在蕭元璟的身上，她可以透過那寬大的白色鑲紫邊的袖子看到他修長的手指緊緊的握在一起，努力在克製心中憤怒的情緒。那樣藏在心中的悲傷，她的心也能感受的到。
此時的他，需要一些時間來沉澱來突如其來的巨大消息，接下來的事情，她來處理吧，慕雲徵微微思忖了一會後，問道：“那真正的靖王妃呢？”
劉媽媽道：“匡薔不給她送吃的，不給她送藥，本來就虛弱的靖王妃沒過一個月就因為死了，最後讓老奴草草的用席子包了起來，到郊外尋了一處地方埋了。”
慕雲徵忍住心中的厭惡，蹙眉道：“你所說的這一切，我如何相信你？”
“老奴記得真正靖王妃被埋的地方，也知道那位被打發出去的，真正靖王妃從小在身邊嶽嬤嬤的家中地址……”劉媽媽咬了咬牙，她知道，今日自己如不拿點真實的東西出來，前麵那些話也等於白說了。
慕雲徵冷眼看著她，她根本就不相信劉媽媽這句話，匡薔當年一定讓人去追殺那位嶽嬤嬤了，隻是劉媽媽多了個心眼，偷偷地將那位嶽嬤嬤救了下來，留了一招後手。
劉媽媽心裏必定早就知道秘密知道的越多的人，往往死的也就最快！就像這一次，修則急不可待地要將她殺害。
“你把嶽嬤嬤的地址說出來，我會派人去找到那位嶽嬤嬤帶回來！”這件事情，絕對馬虎不得。
從之前巫芙柒透露出來的信息，當年的老人也已經在匡薔的計劃下打發走了，當初接生的穩婆，伺候的丫鬟出了王府也都被滅了口，而且匡薔和真正的王妃是雙生子，外貌，血緣上都是一模一樣，普通的人也說不出不同，就算是驗血也沒有區別。
唯一的可能，就隻有從小就貼身伺候的老人才能說得出來。可惜這些人都已經去了地府，或許現在都已經投胎了。
這件事牽扯太大，一府的王妃被掉包實在是太過駭人聽聞，若拿不出十成十的證據，就算說出去，反而會讓人覺得慕雲徵和蕭元璟大不孝，竟然冤枉親生母親和婆婆。要是這樣，不僅不能整下靖王妃，隻怕自己和蕭元璟也將被打入穀底。
她眉間帶著一絲冷色，吩咐道：“劉媽媽，在嶽嬤嬤沒有回來之前，就請你住在這裏了。”
劉媽媽知道不僅僅是住在這裏，慕雲徵是要讓她作證，等那嶽嬤嬤一起，將假王妃的身份揭露出來！
卿桑留在了別院裏看著劉媽媽，慕雲徵和蕭元璟出了院子，朝著靖王府走去。在聽到劉媽媽所說的一切後，蕭元璟一直都沒有開口，他陷入了一種沉默之中，雖然表麵上看起來沒有什麽不同。
這樣的他讓慕雲徵看了很難過，她輕輕的拉著他的手，那平日裏溫暖的手掌透出一股陰濕的涼意，讓她心頭更是不安。
“今天的事情，是我不應該，若是我提前告訴你，也許不會覺得這麽突然。”
她隻是和蕭元璟說，劉媽媽知道蕭元璟身世的秘密，但是卻沒有告訴他，她猜測到靖王妃的身份有問題。
但是這一切都是她推測出來的，並沒有實質性的說明，所以她也不敢冒然的與蕭元璟說出心中的猜想。
當事實的真相拉開到了眼前之後，對於慕雲徵的衝擊力並不大，一來她已經有了些許的心裏準備，二來，靖王妃畢竟不是她的親生母親，有些東西不發生在自己的身上，是不會那樣深刻感受的。
見蕭元璟依舊坐在馬車裏，他的姿勢和平日裏沒有多大的區別，隻是貼近他的身子，可以感覺到他身上每一寸的肌肉都是崩的死緊，他在努力克製，或者說是隱忍著他的怒意。
從認識蕭元璟起，他的神情一直都很輕鬆，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朱紅的唇抿成了一條線，壓抑著洶湧的情緒。她眨了眨有著濃密睫毛的眼睛，輕聲道：“對不起，也許我早點說，對你的傷害會小一些……”
馬上在青石大道上滾動，發出單調的軲轆聲，車廂裏用紅絲線編織的平安結在窗上裏輕輕搖擺，蕭元璟垂眼望著小心抓著自己手的女子，那白皙的肌膚上染了幾分擔心的蒼白，抬起的眼眸黑得像是純澈的湖水，清晰的倒影出自己的影子。她的眼裏，心底，看到的，想到的，都是他。
原本蕭元璟心內的怒意消散了幾分，他勾了勾唇角，長長的呼了一口氣，鳳眸眨了眨，“是我嚇到你了，你揭穿假王妃的身份，這本來就是為了我好，我又怎麽會生你的氣呢。我隻是……隻是聽到劉媽媽的話後，在想，若是我母妃還活著的話，應該是什麽樣子……”
他從小便會想，若是王妃對著自己笑會是什麽樣子，他會在心底，把蕭風鬆的位置換做是自己，可當那個地方站著是自己的時候，王妃明明笑著的臉，就會變得冷冰冰，讓他心內發麻。
久而久之，也就麻木了，甚至就當作自己沒有了這個母親，除了被陷害的時候，會有幾分麻木的鈍痛以外，真的是已經習慣了。
可是今日，聽到了這樣如大浪洶湧，雷擊電霹一般震驚的消息，他本應該覺得憤怒的，卻又在憤怒裏麵多了幾絲鬱悶。假王妃和自己的親生母親，有兩張一模一樣的臉，以後隻要他回憶起親生母親時，那兩個人的臉都會重疊在一起，讓他的回憶變得有些……他苦笑了一下。
“劉媽媽說，你母妃是個極好極溫柔的人，我想能生下夫君這麽好的兒子的女人，定然和匡薔是不同的。我想，應該和我娘一樣，是對兒女極好的人。”她的眼神比燭光還要亮，宛若柔波帶起一陣陣漣漪，劃過蕭元璟的心頭，讓他嘴角掠起了一道驚鴻。
“嗯，我相信也是。”母妃一定有著天底下最溫柔的眼神，笑起來的時候像薔薇一樣的美麗，就像慕雲徵一樣，他反手握住慕雲徵柔軟的小手，那溫情的笑意上覆蓋了一層寒霜，嘴角斜勾，薄唇如血。
這麽多年，他也忍夠了！
五日後的一天，南平鬆帶回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嫗，她滿臉的皮膚疊在一起，銀絲如雪，腰背也駝了下去，然而目光卻還是顯得很矍鑠，一身粗布衣裳幹淨的穿在她的身上，自有一種整潔大方的氣質。
慕雲徵看到她第一眼，便知道眼前的這個老嫗一定是嶽嬤嬤，隻有在高門之中熏陶數十年的人，才會舉手投足有這種自若的神情，即使她已經在民間生活多年，然而觀察一個人，便是從細節，但看嶽嬤嬤梳得一絲不苟的發型，幹淨的十指指甲，身上沒有一般老人的腐朽氣息，反而有草木的清淡香味，足以證明一切。
來之前，南平鬆等人已經向嶽嬤嬤說過兩人的身份，此時見到蕭元璟和慕雲徵，嶽嬤嬤跪下來就要行禮，幹癟的嘴裏依舊喊的十分清晰，“奴婢見過世子，世子妃。”接著，就要跪下去。
嶽嬤嬤按照年齡，今年也有六十歲了，又是親生母親的奶母，蕭元璟哪裏會讓她行禮，趕緊上前扶起她，“嶽嬤嬤，不必多禮，您請坐。”
嶽嬤嬤隻是抬頭看著蕭元璟，眼睛裏有淡淡的淚花在湧動，“像，確實是像王爺啊。”
蕭元璟含著笑任她望著，墨黑的瞳仁看到嶽嬤嬤的時候，也有些激動，這是當年離母親最近的人啊，他請嶽嬤嬤坐下來，“嶽嬤嬤，今日請您來，是想問您，我的外婆當年生得是一對雙胞胎女兒的事情，你可否知道？”
嶽嬤嬤的臉上皺紋橫生，看不出細微的表情，隻是她在聽到蕭元璟的話後，目光中露出了呆怔的神情。足足看了蕭元璟半晌之後，才緩緩地點頭道：“這件事，到底是瞞不住的。當年夫人，確實生的不是一對龍鳳胎，而是雙胞胎。奴婢以前是夫人身邊的媽媽，後來被派到了大小姐的身邊做奶母，這一切都很清楚。”她口中的夫人，便是匡家的主母洪妙穎。當年的事情，她也有幫著隱瞞，所以夫人特別放心她，將她調到了大小姐的身邊，照顧大小姐。
慕雲徵眉頭微微揚起，麵前的這位老人對當年的事情很清楚，那便更好證明了，“嶽嬤嬤，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為什麽會被王妃趕走？”
嶽嬤嬤的臉上帶著一抹怔然，“老奴不知道。”實際上，她也覺得很冤枉，那時候靖王妃突然說自己的一隻金簪子不見了，然後便鬧得整個府中的人都知道，派了人到各個人的屋中搜查，本來她是最為氣憤院子裏出了賊的，可最後在她的房間裏搜了出來。
嶽嬤嬤打小就伺候靖王妃，若是有心要偷東西的話，幹嘛要等到這個時候呢，她完全沒有理由如此！可是金簪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搜出來的，證物擺在了麵前，嶽嬤嬤苦苦解釋，無奈靖王妃太過憤怒，根本不聽她的解釋，就讓人將她趕了出去。
其實這麽多年來，她始終都覺得有些古怪，“難道你們是要替老奴申冤？”否則她想不出，為何要將她請到這裏來，還提當年的舊事。
當年劉媽媽暗地裏保了嶽嬤嬤的事，嶽嬤嬤也不知道，所以她現在什麽都是被蒙在鼓裏，還以為靖王妃依舊是當年自己伺候的大小姐。殊不知早就被人偷龍轉鳳，換個人了。
慕雲徵微微一笑，“是的，我們是要替嶽嬤嬤你洗清冤屈，這一次，還必須嬤嬤你在場，因為那個趕你走的人，並不是真正的靖王妃！”
“那……那是誰？”嶽嬤嬤麵色驚愕，吃驚的問道，然而接著，她又很快的想到，飛快的接著道：“你說的是，當年被遺棄的二小姐嗎？”
雖然人老了，可腦子還是很清醒的，嶽嬤嬤馬上就想到了，能和靖王妃長得一模一樣，又要將她趕走，不讓她在身邊發現破綻的人，就隻有那一個人了。
“沒錯，正是她。請嶽嬤嬤你來的原因就是因為你是從小伺候王妃的，你一定知道，王妃和如今這個假王妃有什麽不同！”慕雲徵接著道。
“原來是這樣。”嶽嬤嬤點點頭，她彎著的腰帶著幾分頹喪，皺著發白的眉毛道：“當年的事情本就是一個錯誤，老奴一直覺得對不起二小姐，可怎麽也沒想到上天弄人，竟然讓二小姐把大小姐給除了，自己取而代之。所以，這造孽的，始終要還的啊。”她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有一種看破世事的滄桑。
慕雲徵頷首，眉目裏蘊了一縷秋風無情蕭瑟之意，心中冷笑：是啊，欠下的，遲早有一天都要還的。匡薔，現在就到了你要還債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