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心意
紫禁城，未央宮中，浮雲漫卷。
兩名女子正站在宮中的一處杏花樹下，嫋嫋婷婷的身姿如同浮光奪目，比起背後的杏花更要多上一份動人的光彩。然而兩人的神色，卻是不似春光那般燦爛，帶著一種若有若無的悲傷氣息，在她們之間縈繞著。
一名侍女捧著一朱紅玉盤走了過來，站在其中一人麵前，低下頭恭謹的問道：“曦妃娘娘，陛下讓奴婢來問，這些簪子的樣式中，你喜歡哪一款？”
女子在聽到“曦妃娘娘”四個字的時候，眼睛裏流露出來的有一絲陌生，還有一絲淡淡的厭惡。薑嫚還是有些不習慣這個稱呼，盡管這個稱呼給她帶來的是榮華富貴，是別人想都想不到的寵愛。
未央宮是離武帝最近的一處宮殿，自開朝之後，便沒有哪個妃嬪入住進去過。蜿蜒的飛簷，琉璃的屋頂，精致的裝飾，華貴的擺設，每一處都是選用宮中上好的物品所製。因為工部和內務部都知道武帝對這位曦妃的格外看重，所以每一樣東西都是極為用心的。
而這幾天，在妃子行典大禮時所需的東西，每一樣武帝都是讓人備了數種，讓薑嫚挑選出最喜歡的，再命工匠立即趕造，這樣的寵愛紅了宮中許多妃嬪的眼，幾乎要讓人嫉妒的得了紅眼病。
可惜，在人家眼中的富貴榮華，薑嫚隻是略微的看了一眼，掃過那上麵累絲鳳形燒藍點翠釵，鏤空牡丹形紅珊瑚鑲嵌水晶步搖，扭珠灑金蝶形玉夾金綴南珠頭冠……每一樣都手工精致，都是世間難以看到的新款，單單那頭冠上的南珠，顆顆圓潤飽滿，大小一致，隨便拿出一顆都可以讓中等家庭三口之家好好的生活數年，這些東西薑嫚喜歡嗎？她喜歡。
隻要是女人，對於這些漂亮精致，獨一無二的東西總是有一種格外的愛好，然而此時擺在她的麵前，她也不過是覺得名貴，眼中沒有露出一絲驚喜，輕緩的開口道：“就要這個吧。”
宮女欣喜的道：“曦妃娘娘好眼光，這個可是陛下讓添上去的，果然還是陛下最懂娘娘呢。”
宮女大概是想討了喜頭，嘴巴慣常的說上兩句討喜的話。平日裏在宮中的女人，誰不就喜歡聽這種陛下對誰獨一無二之類的話。
可惜薑嫚並沒有露出什麽格外的欣喜來，隻是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弧度，擺了擺手，讓宮女下去了。宮女以為自己哄得新晉的曦妃開心，連忙喜滋滋的退下。
而站在一旁的慕雲徵卻看出來，薑嫚那一抹弧度，與其說是開心，還不如說有著淡淡的譏諷。
她奉了陛下的命，到宮中來陪薑嫚直到封典完成，而這些天，武帝也沒有來未央宮，看起來頗有幾分新婚前不見麵的架勢，讓慕雲徵暗暗覺得奇怪，武帝對薑嫚似乎是有些太好了，超出了對其他妃嬪的好，但是這也不能就將薑嫚的喜怒給淹沒了，她看得出薑嫚眉目裏的情緒。
待周邊的宮女都退下了之後，慕雲徵想了想，眸子淡淡的流轉，黑曜石一般散發出淺淺的光澤，望著薑嫚的瞳眸散發著清潤睿敏的光芒，柔聲地道：“薑嫚，你真的願意以後就在宮中生活了嗎？”
自問過薑嫚當日所發生的一切後，慕雲徵知道，這一切肯定是東太後設計的。雖然這次是薑嫚稍微著急了一點，但是這不是薑嫚的錯。是東太後心思太陰險，又太慎密。她早就將目光瞄上了薑嫚，以快速的手段將薑嫚引到了坑中。
東太後曆經自己的親生兒子叛變，都能依舊在武帝的後宮占有一個太後的名分，可見她的手段絕不一般。這樣的設計對於曆經風雨根本就不夠多的薑嫚來說，實在是太過有效。
但是縱使現在被封了妃子，如果薑嫚不想在宮中生活的話，慕雲徵還是能有辦法讓薑嫚不用在宮中的。但是這幾天，薑嫚始終都未曾說過要離開宮中的話，慕雲徵也摸不準薑嫚現在的心態。
要知道，人心是這世界上最難摸準的東西，薑嫚一直藏著掖著，眼神裏有很矛盾的情緒出現，這一切都是慕雲徵沒有在進宮當日就將這個問題問出來的原因。
此時，薑嫚聽到慕雲徵的話後，慢慢的將放空的視線收了回來，丹鳳眼裏如同含著一層淡淡的薄霧，那種眼神，已經不複之前的勇敢無畏卻清澈無底，多了一種慕雲徵熟悉的東西。那是慕雲徵在照鏡子的時候，無數次在自己的眼眸裏曾經看到過的眼神。
“我還能有別的選擇嗎？”薑嫚的聲音沒有平日的高揚和明媚，低沉的就像是杏花瓣上要墜下的水滴。
自她成為了曦妃之後，武帝讓刑部去查了孟佐齊之事，有了武帝的旨意，刑部自然是不敢放鬆，從孟夫人那裏了解了是在哪家製衣坊裏所為，到了製衣坊之後，自然和卿桑所見到的情況是一樣的，製衣坊裏隻有一片濃濃的血腥味和橫屍。一門全部被殺，刑部絲毫不敢隱瞞，上報了陛下，著手調查發現這些人都是被專業的殺手所殺，時間在孟佐齊上朝的前一天晚上。
如此，倒是洗清了孟佐齊部分的嫌疑，但也不能完全證明他的清白。因為這件案子，是專業人士所為，一時半載的查不出頭緒。而另外一邊，孟佐齊的上峰吏部尚書和駱韻寒以及朝中一些官員一起上書，證明孟佐齊平時為人，聯名保證其人品質，如此，陛下以一個待查的名稱，先讓孟佐齊出了牢中，依舊任吏部侍郎一職。
然而得知了自己的外甥女為了救自己而進宮做了妃子的孟佐齊，當即就驚呆了，氣大性躁的他差點就要再進牢中去，也要換外甥女出來。是駱韻寒好說歹說，加上薑嫚說自己也是願意留在宮中的，才安撫了孟佐齊。
誰都知道，孟佐齊在觸了這麽大的黴頭，卻安然無恙的從牢中出來，主要原因還是因為薑嫚。
武帝要寵一個女人，自然是要照顧一些她的家人。否則的話，自古為何那麽多人都想要送自家的女兒進宮去搏一搏呢。以前有一句古話就是說這種現象的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所以，人人都說孟佐齊有遠見，有福氣，接來一個好外甥女，才躲過了這一劫。
慕雲徵卻是知道事情始末的，她聽了薑嫚的話後，眸子裏帶著淡淡的篤定，慢且堅定道：“若你不想要在宮中的話，我可以讓你不用呆在宮中。但是要換一個身份，以後也不能呆在京都附近。”
這是她在得知薑嫚要封妃後，一直考慮了許久，想到了一個十全的計劃。如果薑嫚不願意的話，她可以讓她出宮。而付出的代價，慕雲徵也和薑嫚說清楚，脫離宮中之後，自然不能再做“薑嫚”了。
和緩的聲音傳入了耳中，薑嫚臉上露出了一絲驚訝，眸中帶著詫異，她現在還不知道慕雲徵在那一日其實是為她做了策劃的，如今聽到慕雲徵可以讓她出了皇宮，不知怎麽，她的心中有一種很微妙的心情，她的心底的確是對皇宮沒有多少向往的，然而此時，卻也說不出立刻讚同的話來。
她聽的出慕雲徵的意思，換一個身份，應該就是要假死遁走，然後開始另一個身份的新生活。那以後她就不是薑嫚了，也不能再見舅舅舅媽，還有其他的好友了，她害怕這樣的生活。
如果……
薑嫚的眼底閃過一道淡淡的光華，抿了抿淡紅的唇，丹鳳眼裏帶著一種執著，“雲徵，我想見一見馮初旭。”
她的猶豫慕雲徵看在眼底，說實話，當初薑嫚便對的事不能釋懷，如今真正和武帝相認，對於薑嫚來說，既是一種痛苦，也是一種解脫。
然而在這樣的解脫裏，還有對初戀有一種難忘的憧憬，慕雲徵能明白薑嫚的猶豫，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放棄身邊的一切重新開始的，她點點頭，不管薑嫚是要重新開始，還是要留在宮中，都需要對這份感情做出一個了斷才可以。於是慕雲徵點點頭，道：“好。”
花園裏的一處假山後。
將所有宮女都差遣走了的慕雲徵站在一棵樹下，站在恰到好處的地方，望著背靠一片假山的一男一女。
薑嫚今日特地換了一身黛綠色暗花蝶文的雨絲錦，下身係著碧色繡水雲邊的百褶裙，飄逸動人，略顯蒼白的容顏也稍微凃了胭脂，本來就豔麗的麵容更顯得千嬌百媚，娉婷如一株海棠花，身後的花兒為她更添上一抹秀色。
而她的對麵，則站著身著宮中禁衛軍所穿的玄黑色軟甲服的馮初旭，腰間係著三寸寬的墨帶，左邊配著金刀，正肅的裝容讓他本來就冰冷的麵色顯得越發的英挺，下巴堅毅，眼眸烏黑望著薑嫚，目光往站在右側方不遠處的慕雲徵身上一撇。
他在宮中執勤，正好碰到一個小宮女，說是佳瓊郡主有事找他，讓他在落霞間等她。待他來了之後，慕雲徵隻是帶他站定在此處就走開了，接著薑嫚就從假山後走了出來。
他濃黑的眉毛皺了皺，小麥色的肌膚有著一種勃然的生機，薑嫚的目光在這張冰冷的俊顏上流連，她知道馮初旭看起來冰冷的容顏下，心卻不是這樣的，否則也不會對她伸出援手，還將自己幼時的事情說出來安慰她。
薑嫚深深一呼吸，將放在心底一直想要說的話，說了出來，“馮初旭，我喜歡你，你願意與我一起嗎？”
雖然薑嫚平日裏膽子不小，但是遇到這樣的事情，骨子裏仍然有著女性的羞澀，她知道自己今天若是不說，以後就更沒有機會說了。於是抑製住了眸中的怯意和羞澀，睜大眼望著馮初旭，等待著他的回答。
“你是陛下的曦妃。”馮初旭眉頭略微一皺，眼底閃過一抹驚異，他是知道薑嫚的事情，每日在宮中巡邏的時候，聽的最多的就是這位聽進的曦妃的各種事跡。然而在他聽來，事不關己，他便不會去關心。
當然，若是和另外一個人有關，那又不同了。雖然和薑嫚有過幾次見麵，也一起說過話，但是現在聽到薑嫚的話，他心中十分吃驚。
薑嫚何時喜歡上他的？不得不說，馮初旭的性格並不是多細膩，他安慰薑嫚，是因為薑嫚來自於青州，又是慕雲徵的好友，秉著愛屋及烏的心情，他才過去安慰一下薑嫚。或許還因為發現薑嫚和他能聊得上來，算得上是同鄉也是朋友。
然而他的心裏，喜歡的都一直是慕雲徵，並沒有其他人。
這一句話雖然簡短，卻讓薑嫚的小臉白了一白，嘴唇微微的顫抖，鼓足了勇氣將心中的話說出來，換來的卻是馮初旭的再一次提醒，她努力去分辨著馮初旭的表情，卻看不出馮初旭有半點遺憾，難過的樣子。
薑嫚覺得不甘心，她急切的接著問道：“若我不是曦妃，你喜歡我嗎？”
也許是礙於她現在的身份，馮初旭不能說什麽。但是如果馮初旭喜歡她的話，她可以換一個身份，至少還有一個人能陪伴在身邊。
可是馮初旭卻十分堅定的搖了搖頭，“我們是同鄉，是朋友。”唯獨不是情人。
如同遭受雷擊一般，薑嫚往後退了一步，又一步，碧色的長裙在地上逶迤出一抹蜿蜒的弧度。馮初旭從來都沒喜歡過她，是她自己覺得他對自己好，以為他對她多少也是有點情意的，原來是她一廂錯付。
慕雲徵看這邊的情況似乎有些不對，薑嫚的身形顫抖，便走了過來，正迎上馮初旭冷淡的麵容和黝黑的眼眸，“你約我來，便是這個原因？”
若不是慕雲徵有約，他也不會在當值的時候到這邊來。
“嗯。”麵對馮初旭不似責問，卻更甚責問的話，慕雲徵心中略微有點過意不去的應了。看薑嫚這個樣子，馮初旭並沒有給她要的答案。而馮初旭以前是喜歡自己的，也許現在還喜歡著……
馮初旭望著慕雲徵那白如凝脂的麵容，心中有怒，但是更多的是一種重複的悲傷。
慕雲徵從來都沒喜歡過他，就算他認識慕雲徵的時間早，求婚的時間也比蕭元璟早，她都沒有把他放到心裏。
這些他也無所謂了，今日，慕雲徵卻特地約他出來，讓他聽另外一人的表白。
可他也沒有資格去責怪，畢竟他的心思，慕雲徵不一定知道。如今慕雲徵已經是別人的未婚妻，他也隻有將這份感情藏在心底。但是麵對這件事，他心裏還有有點淡淡的難過。
他望著慕雲徵，盡量克製自己想要說些什麽的衝動，目光從遭受了深深打擊般的薑嫚麵上劃過，啟唇道：“若是無事，我先走了。”對於薑嫚，他沒有感情，也不可能說謊話欺騙她。
“嗯。”慕雲徵知道不能耽誤他時間太久，便點了點頭。
挽著薑嫚一路走到了宮中，雖然這一次沒有流淚，然而那蒼白的臉色，和帶著心傷的眼神，無不在述說著薑嫚心中的難過。
感情這種事情，慕雲徵知道安慰沒有太大的作用。她可以去設計許多事情，但是感情的事情，不單單是靠設計就能成的。
半晌之後，隻聽薑嫚的聲音淡淡的飄在內殿之中，絲絲縷縷如同金鼎中出來的香線，“雲徵，我要留在宮中。”
既然喜歡的人不喜歡她，那麽她留不留在宮中，又有什麽不同呢。
慕雲徵一頓，卻不是太驚訝，薑嫚之前的所為已經說明了她那時候心中有猶豫，是因為馮初旭，隻是慕雲徵還是想問她，她扳過薑嫚的肩膀，讓自己的目光與她對視，認真問道：“薑嫚，你現在可以傷心，可以難過，但是你絕對不能用自己的未來來泄憤。如果你不是真心願意留下，日後痛苦的不是別人，隻是你自己。”
薑嫚抬起豔麗的麵容，眼底雖然還浸著悲傷，但是更多的卻是肯定，她緩緩的搖了搖頭，對著慕雲徵拉出一抹笑容道：“我以為他對我多少都有些意思的，原來也不過是同鄉之情。這樣也好，如此一來，我也就斷了心思，不再去想那些事情了。”她頓了頓，又道：“本來進來做公主伴讀就是為了找一門好姻緣，以後可以幫襯舅舅，如今陛下對我這樣寵愛，這天下，還有誰比陛下的權利更大呢！”
她的話固然是沒有錯，但是這樣的選擇也充滿了一種無奈，薑嫚的決心已經在了她的眼底，慕雲徵其實很想再說，但是又覺得說什麽都沒有用。
“若你真是這樣決定了，也不見得是件壞事。”慕雲徵說完之後，抬眸望著麵容充滿了堅毅和不後悔的薑嫚。
“我現在做了曦妃，待正式封妃之後，手中就有了權利！到時候，我一定會將當日陷害我的人抓出來的！”她本來是還有機會的，但是如今走到這一步，薑嫚在傷痛之餘，還存在的就是恨意。若不是這個人，她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慕雲徵和她說過，她的症狀絕對不是醉酒。事後她細細的回想，也的確不像是醉酒。既然都走到了這一步，那她薑嫚起碼要利用得到的東西，好好的報了這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