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富商之銀
“爹,今日陛下喚你去宴席並不是碰巧而為,而是因為昨日四皇子和靖王世子遊慕府之時,發現了慕家內的祠堂是由銀磚砌成,因為這一點,陛下才會覺得,慕府有富甲江北之財,在國庫漸空而北方需賑災之時,想到了調用富商的銀子。”慕雲徵慢慢將事情分析出來。
“可是我的確是願意出銀子啊,就算讓慕府的家業傾盡一半,如今陛下既然起了這個念頭,我就必須要做到,時間不多,我往各州市調銀子如何不可?”慕容擰眉道。
慕雲徵望著慕容的神情,父親其實是知道自己想說什麽的,不過是在情感上,難以接受,不過不管父親能不能接受,她都必須要將這話說出來,即便是讓父親不喜。
“爹,如你所說,將我們慕家的家業傾盡一半去補足這次的賑災款,這樣是沒有錯的,隻要能完成陛下吩咐的任務便可以了,可你難道沒有想過嗎?我們慕府沒有富到天下聞名,就是因為行事低調,且一直都隻在清州為商,不拚富鬥富,若是在陛下發現慕府祠堂銀磚一塊都沒有動用的情況下,我們慕府依舊湊出了這一次賑災的巨款,他會怎麽想,又會怎麽看?”
見慕容在細聽,慕雲徵頓了一下,繼續道:“他會覺得,我們慕家原來是這麽富有的,因為我們的祠堂還在那裏,一塊銀磚也沒有動過就湊出來這麽一大筆的賑災款。容女兒說一句大逆不道的話,哪個君王能容忍一個小小的商賈竟然比自己一個九五之尊還要富有,他會惦記著慕家的銀磚祠堂,這一次不能用了,下一次必然還會有其他的名目來,這將會成為一個慕家隨時招來災難的東西,隻看何時會讓我們慕家全府傾翻!”
最後一句話,慕雲徵的語氣陡然加重,在室內形成了低低的顫音,語間的分量也頓時增加。
慕容坐在書桌後,沒有答話,眼皮半垂,像是看著書桌上的某點,在兀自出神。
女兒說的這些,他不是沒有想到,若是連這一點他都看不透,也枉費活了這麽多年,在商場滾拚了這麽多年。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感情上又是一回事。
慕家的銀磚祠堂,是那個曾曾曾曾祖父砌成的,那時,是慕家的起步之時,也是慕府最輝煌的時候,日進鬥金完全可以用來形容慕府的盛況。
而那祖父生性隨意,想起一個主意是一個主意,說用銀壓府,吉利,便讓人鑄了銀磚,砌了一間屋子。
當初屋子不是祠堂,是後來將祖宗牌位移到家中,那銀屋住不合適,倒是適合擺放牌位,於是將銀屋加以修葺後就做祠堂所用。也算是將最金貴的屋子用來供奉祖先,算是孝順了。
經過修葺和世代傳延,那屋子漸漸的也被綠色的植被和蔥鬱的樹木所遮掩,加上祠堂極少會有人接近,除了慕家自己人,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也漸漸成了秘密。
隻是這次四皇子看到那綠葉覆蓋的祠堂,便來了興致,進去一看,就那麽恰好發現了一塊露出來的銀色小塊,便知道了祠堂的真相了。
“這是祖宗傳下來的,如何到了我這一輩,就守不住,就要拆了呢!”
慕容說這句話的時候,嗓音裏有著不甘,不願。
因為經過了以前的那一世,慕雲徵很多事情已經看開了,可是,父親不同,那銀磚屋子在他心中等同祖宗所代代相傳的家傳之寶一般,有誰能將家傳之寶隨意相送呢。
但是,糾結歸糾結,死物無論如何也沒有一家人來的重要,更何況府裏還有另外上百條人命。
她念頭一轉,又道:“父親,祖宗也未曾傳話出來,那銀磚屋子就不能拆,當初祖先不也是砌著好玩的,如今為了後代,想必祖先也不會怪罪。”
見父親一直不語,慕雲徵也知道他內心的糾結,但這事沒有什麽好糾結的,慕雲徵必須要勸慰父親,她突然加大音量道:“爹,女兒說一句話,你也許覺得難聽,也許覺得女兒大逆不道,但是這話,卻一定要說,慕府這一次如果全副出了銀兩,會傾盡半邊家財,若是陛下下次,下下次,再來,慕府拿不出來之後怎麽辦,你還要死守著那祠堂,就這樣看著慕府以欺君之罪,就這樣家破人亡,樹倒枝垮嗎?”
慕容聞言,鳳眸一瞪,手撐著扶手就站起來,往桌上狠狠的一拍,“你胡說什麽!”他胸口起伏不定,臉色極為難看,顯然是在努力的控製著自己的情緒。
他知道,他都知道,可是人有時候理智和感情就是這樣相互抵抗,讓人難以抉擇。
而慕雲徵這一番話,那樣直接毫不留情的說出最壞的結果,讓慕容心內各種複雜的情感糾結在一起,亂做一團。
眼看慕容的臉色雖然難看,但是眼底的情緒卻是已經在動搖,慕雲徵咬了咬牙,站起身來,走到書桌側邊,對著慕容跪了下來,“爹,不管你覺得女兒膽大包天,不懂規矩,大逆不道或者怎麽也好,女兒今日也要將這話說出來,當今陛下並不是一個格外寬宏的人,在得知我們慕府有銀磚祠堂後的第二日,便宣了你去宴席,他的意圖,他的做法,相信爹在近距離看過的一定更有體會,我們慕府雖然在清州算的上是有名望的一府,但是在陛下眼底,不過是萬千螻蟻中的一隻,他任何一句話都能讓我們俯首,隻能聽他所言,如他所願,如是我們真要逆他而行,結果隻會是以一片樹葉的力量,去震動巍峨的高山,到時候慕府是繁華猶在,還是枯骨不存,所有結果由不得我們後悔。爹其實心底都明白,都知道,女兒所說的,在你心底深處早就已經想到。祖宗留下的東西雖然重要,可若是人不在,命難保,最後這一切,還不是歸於一場空,落入那眈眈人之手?”
望著那張與自己有著三分相似的麵容,那雙含著熱淚好似萬點燦光在內翻湧卻一直未曾墜落的眸子,慕容停了一會兒,彎下腰將慕雲徵扶起來,歎道:“慕雲徵,你讓爹怎麽說的好,你真是……太不讓爹操心了!”
太不讓爹操心了?
這是什麽感歎?
慕雲徵忽然一下就笑了一聲,抬頭望著慕容,但見他神色上那片壓抑的黑雲散去了不少,知道他下麵肯定還有話要說,果然慕容拉著慕雲徵的手,又接著道:“爹的確是想過,也如你所說,總覺得對不起祖宗,想著會有僥幸的情況發生,可是那日在宴會上,陛下幾乎是客套話都沒有和爹說過,顯然在他心底,和我們這種商賈,也不需要有太多的彎曲虛語,他是君,我是民,隻要他想,我便要做。若不是你這麽說,爹不會如此清晰的看透那日陛下的做法。既然如此,那便將祠堂拆了吧,那銀磚拆下來,就不需要再到各州市調集了,由清州這邊帳房再出一些,也差不多湊足了數字。”
聽到這話,慕雲徵那一點笑就越發的大,卻是又說了一句,“爹,不可。”
慕容這次卻皺著眉,掐了一下她的臉頰,“你又否了爹的話,是喊‘不可’喊上癮了吧,這次又是如何?”
隨著他的話,慕雲徵將慕容的手,用雙手捧了起來,屋中鑲金雕貔貅的青銅爐中散發著淡淡的清神香,彌漫在整個屋中,她看著慕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爹,咱們將整個清州富商,全部召集起來,發動賑災一事。”
慕容被她所言弄的一怔,抬頭望進那雙慕家人特有的雙眸裏,目光裏帶著微微不解,“為何?”
“還是剛才所說的道理,爹,你看咱們家祠堂是銀磚所鑄這件事,朱帝在宴會上並沒有點明,這就代表他並不想要人知道,咱們慕府所捐的賑災款,是拆了自家祠堂才得來的,就算他是帝皇,也要顧忌百姓所言,所以他隻是說希望商人能為國捐款。那麽咱們慕府不能大肆張揚的拆了祠堂將銀磚挪用,這一切必須要一個合適的理由,將祠堂拆了。”
慕雲徵搖了搖慕容的手,慕容捏了捏女兒柔嫩的手心,道:“你的意思是,不能讓人家知道咱們這銀子是拆了祠堂來的,那麽慕府如果一下子挪用這麽多銀子,肯定會在各店鋪裏顯現出來的,到時候顯現不出來,便會有人懷疑,如果一旦知道是拆祠堂所得,那麽陛下可能就要擔負用人家祠堂銀子的負麵傳言,所以咱們家的祠堂偷偷的拆,另外一方麵,用陛下籌集賑災款的名義,聯合其他清州富商一起,這樣咱家就算店鋪的銀兩不動,也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看到父親飛快的就能分析出來,慕雲徵笑道:“是的,女兒就是這個意思。”
“若是咱們用籌集賑災款的名義去,陛下會不會不悅?”慕容隻是對這一點有些擔心。
慕雲徵狡黠的一笑,豎起一根蔥白的食指搖了搖,俏皮的笑道:“爹,若是清州富商聯合的話,這筆銀兩的數目,就算比之前撥出去的賑災款,多那麽一些,也是可以的哦。”
“你個鬼丫頭!”慕容又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寵溺的說道,心念卻是在不停的轉動。慕雲徵說的對,看朱帝的意思,國庫裏存銀是不夠了,若他單個人出,拚盡全力也不敢超過之前國庫撥出的數量,可若是眾多富商一起,每個人出的數量不大,可湊在一起,數量一定要超出,這個超出一些,也不會引來陛下的覬覦,畢竟是眾多人的力量。
人,是越多越好,不管出多少,也算是一份力量,但是每個人出的分量必須要在能出數量的一半以下,這樣一來是為了防止下一次朱帝還用這種名義再來要錢,那麽也不會太過於窘迫,二來,則是防止朱帝認為富商太富有,而心有不平。
慕容覺得慕雲徵說的非常好,想了想,“那就這樣,之前咱們分支出去的宗廟的地方已經選好,這次就說在建宗廟的同時,將祠堂也翻修一番,如此一來,借口也有了,還可以借著運石搬磚的車子,將銀磚運出去,又不會引起人的懷疑。”
他邊說邊點頭,覺得心頭陡然輕了不少,“若你不是爹的女兒,爹可真不敢相信,你是個十四歲的女孩啊!”
慕雲徵嘻嘻一笑,“就是因為是爹的女兒,才格外的聰明啊!”
慕容看她得意的樣子,寵溺又好笑的搖搖頭,又與慕雲徵商量了一下關於籌集賑災款細節上的問題,打算好好整理一下,明日再去見朱帝一次,將這個想法正式在君王麵前提出。
慕雲徵也不再打擾他,心中帶著十分的慶幸,幸好自己有一個明理的父親,有一個疼愛自己的父親,若不然換上一個一意孤行的人,她的想法便很難讓人接受了。
次日,慕容請求見朱帝,在進去一個時辰之後,滿臉喜氣的出來,慕雲徵得知,慕容所提出的由江北富商一起為賑災之事捐款得到了朱帝的讚同。接著,慕容便出門,讓人發帖,將江北有名望的富商一同請到了清州最好的醉仙樓中,將此事和朱帝的意思表達出來。
不管是礙於朱帝的旨意,還是想要真正的捐款,總之他們都覺得此事可行,並在有能力有名望的富商裏將此事傳播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