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 無罪釋放

  見第一個問題等於白問了,謝東心想,既然這位趙局長說可以提問,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能問多少就問多少吧。於是仗著膽子又接著問道:“你剛才好像說什麽……國家賠償,這是個啥概念?”


  趙曙光聽罷,先是和劉勝利相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微笑著說道:“看看,這不就說到點子上了嗎?你能問出這樣的問題,說明你是一個知法懂法的年輕人,難能可貴呀。”略微停頓了下,他正色道:“國家賠償是指國家機關因行使職權給公民照成損失而給予的法定補償。當然,這個補償是有一定標準的,並且有非常嚴格的審批程序。”


  “哦……那我可以申請嗎?”謝東問。


  “當然可以,隻不過按照現行標準,給你的補償不會很高,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羈押期間好像一天200多塊錢的賠償,這還是今年才頒布的最新標準。你應該知道的,前一段時間南方有一個被判了死緩的,關了十五年,最後才給了不到一百萬,你畢竟才羈押了一個多月嘛,所以數額不會很高,而且至少需要一年左右才能審批下來。”


  我去!一年時間,而且還數額不高!謝東在心裏暗罵了一句,這賠不賠還有個屁用?

  謝東那種失望和無奈,自然逃不過趙曙光的眼睛,他掏出香煙,遞過來一支,然後才慢條斯理地說道:“小謝啊,你的情況我了解一些,年輕人自己在省城創業不容易,現在醫療市場競爭又這麽激烈,被關了一個多月,對你影響一定是很大的。所以,我考慮……”說到這裏,他故意停了下來,觀察著謝東的變化。


  這些話確實是說到了謝東的心窩裏,他不由得有些感慨。


  這領導的水平就是不一樣,說出來的話如和煦的春風,聽著就讓人舒服,最關鍵的是,隱隱約約似乎還有商量的餘地,這令他頓時來了興趣,瞪大了眼睛豎起了耳朵聽了下去。


  “我看這樣吧。”趙曙光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道:“你也不用去申請什麽國家賠償,路南分局一次性給你一筆錢,這件事就永遠過去了,大家都不要再提了,你看可以嗎?”


  謝東的腦子嗡的一聲,極力控製著激動的情緒,用盡量平穩的聲音問道:“你們……你們能給我多少錢?”


  “20萬。”趙曙光說完,不待謝東表態,又洋洋灑灑的說了很多,無非是公安幹警有多辛苦,辦案經費有多緊張,20萬絕對是他所能決定的最大數目等等。


  不料話還沒說完,卻發現謝東眼神中似乎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東西,不由得暗中吃了一驚。莫非這小子嫌少,打算給我來一個獅子大張口不成?


  “錢什麽時候能給我?”謝東的聲音幾乎有些顫抖。


  趙曙光愣了一下,談判如此順利有點出乎意料,不過他還是很快恢複了常態。


  “隻要你在這份承諾書上簽上自己的名字,明天上午九點,20萬就可以轉到你指定的賬戶上。”說著,他示意劉勝利將幾頁已經打印好的紙遞了過來。


  謝東接過來一看,隻見題頭寫著三個大字:承諾書。再往下看,內容大致是因為有人報假警,自己被路南區公安分局收容審查了,在羈押期間沒有受到任何刑訊逼供行為,後經路南分局反複核實,最終被無罪釋放,所以承諾放棄追究公安局責任和國家賠償的權利,並且永不反悔!最後是簽名和年月日。


  “為什麽要等到明天九點才能拿到錢?”


  對他而言,既然無罪釋放又能給20萬,就算再關幾天也值得了,比起20萬塊錢何時能夠到賬,承諾書上到底寫了些啥就顯得並不重要了。


  趙曙光掏出一張銀行卡放在桌麵上,笑著說道:“錢就在卡裏,但需要轉到你的名下,大額轉款一定要等到明天銀行上班才能辦理。而且,這份承諾書也需律師公證之後才能正式生效。不過你可以放心,我以公安局長的名義向你保證,隻要你簽字,明天上午九點,錢一定準時到賬。”


  “給我筆吧。”謝東簡直有些迫不及待。堂堂分局局長絕對不會大半夜的跑來忽悠自己的,他想。


  “不用著急,你可以再認真看一看。”趙曙光嘴上說著,卻已經將鋼筆塞進了謝東的手裏。


  20萬!對於有錢人來說也許根本不值一提,可對現在的他而言,無疑是一筆巨款,起碼可以把王遠的錢還利索。一個多月的自由和尊嚴與20萬人民幣是否等價,他無從算起,他隻知道,這一個多月已經過去了,就算一分錢不給,也永遠的過去了,既然如此,又何樂而不為呢?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屁股坐的地方決定腦袋裏想著什麽。剛剛屁股還坐在監舍冰涼的水泥地上,他腦子裏又會有什麽理性和高大上的想法呢……


  莫名其妙的成了犯罪嫌疑人,又突如其來的被無罪釋放,這種戲劇般的變化令他一時轉不過彎來。在承諾書上簽完自己的名字,他還偷偷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


  疼!看來這一切都是真的。


  鄭鈞默默地走了過來,將他被送來時隨身攜帶的物品和衣物放在了辦公桌上,然後例行公事地道:“你清點一下吧,看看有沒有少什麽。”


  他從幹癟的錢包裏拿出自己唯一的那張銀行卡,怯生生地道:“錢就轉到這張卡裏吧。”


  接過承諾書,趙曙光和鄭鈞耳語了幾句,便和劉勝利匆匆離開了。局長走後,鄭鈞讓謝東在辦公室先等一下,隨後把幾個值班民警找了過來,在隔壁房間嘀嘀咕咕地說了半天,這才若有所思的回來了。


  推門一看,見謝東已經換上了自己的衣服,正坐在沙發上出神,於是也沒說什麽,從抽屜裏拿出車鑰匙,笑著說道:“合計啥呢?咱們走吧”


  “去哪?”


  “除了回號裏,你想去哪都可以。”鄭鈞的幽默總是有點冷。


  一提到監舍,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那陰冷潮濕的地麵和肮髒混濁的空氣立刻浮現在腦海裏,還有劉勇那隨時要吃人的眼神,簡直令他不寒而栗。


  “不去。”他連連搖頭道:“打死我也不回那鬼地方了。”


  見他還在原地不動,鄭鈞笑著走過來拍了下他的肩膀道:“咋?是不是怕人走了不給錢啊?你就放心吧,趙局長說明天早上九點,那就絕對不會在差一分鍾的。”


  謝東這才意識到自由真的到來了,可站起身之後,卻不禁有些茫然。大半夜的,自己能去哪裏呢?

  “你打算去什麽地方?要不先給你家人或者朋友聯係一下?”說著,鄭鈞似乎看出了謝東的心思,將手機遞了過來。


  他猶豫了下並沒有伸手接。


  給父母掛電話?還是算了吧,這大半夜的,再把老倆口給嚇著。還是等明天一切都安頓好了再和聯係他們吧,至於朋友嘛……自己好像沒什麽朋友,林靜算是朋友嗎?想到這兒,他不禁苦笑了下。


  “還是回診所吧。”他道。


  “行,那就去診所。”


  鄭鈞親自駕車,出了看守所大門,謝東正想再回頭看一看這個讓自己終生難忘的地方,卻聽鄭鈞低聲道:“別看了,不吉利。”


  “哦,這還有說道?”他詫異的道。


  “出去的人是不回頭的,這是社會上不成文的規矩,其實也就是為了討個口彩罷了,該進來的,就算不回頭看,早晚還得進來。”鄭鈞一邊開車,一邊緩緩說道。


  謝東聽罷,一時無語,隻是低著頭默默地想著心事。


  進來的時候,做夢都想著要出去,可如今出來了,卻一片茫然。不知道這一個月時間外麵發生了啥樣的變化,不知道自己好不容易開起來的診所還能否開下去,不知道年邁多病的父母得知自己被抓後是何等焦急,不知道曾經許諾將自己調入衛生局的常局長還能否兌現諾言,不知道林靜再看到自己時會是一種什麽表情,不知道人生的宏偉目標還有沒有實現的可能……


  “你的診所在哪兒?”


  鄭鈞的問話將他從紛亂的思緒拉了出來,大致說了下方位,然後思忖片刻又道:“鄭主任,謝謝你這段日子對我的關照,你是好人,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的。”


  “停,別說我是好人,好人是要吃虧的。”鄭鈞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降下車窗玻璃,深夜微涼的風頓時湧了進來,在車廂盤旋翻滾,吹得謝東打了個冷戰。


  “對了,我還想求你點事呢。”鄭鈞目視前方,一本正經地道。


  “求我事?鄭頭兒,你別開玩笑了,我可擔當不起。”他笑著道,第一次和鄭鈞說話如此的隨意,說完不禁心中有些感慨,看來人與人之間的平等太重要了,沒有了平等,連說話都變了味道。


  “確實要求你的,三天之後,還等著你去看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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