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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門詭譎

  仁壽宮位於岐州社水上遊風景秀麗之處,這裏地勢較高,山巒起伏,溝壑眾多,氣候涼爽,仁壽宮也是楊雄避暑離宮,幾乎每年夏天,他都會來仁壽宮避暑辦公,在這裏一呆就是近半年時間。


  但這一次他卻病倒在仁壽宮內,獨孤皇後死後,楊雄一下子失去了約束,他開始縱情於酒色,企圖將過去失去的帝王享受都補回來,但他畢竟年邁,僅僅兩年時間,他的身體便被酒色掏空,這一病就再也起不來。


  楊雄也知道自己大限已至,他垂淚向大臣們一一告別,並再三叮囑太子楊業,要克己節儉,善待天下黎民,楊業也一一含淚拜受。


  房間裏,楊業背著手來回踱步,他心裏很緊張,已經到最關鍵的時候了,他即將登位九五,君臨天下,這一天他已經等了十幾年,終於要等到了,楊業閉上了眼睛,他心中充滿了期待,他有太多的抱負要去實現。


  這段時間父皇病重,楊業親自端水嚐藥,衣不解帶伺候,另外,需要他做的事還有很多。


  一方麵他要代理父皇處置國家大事,另一方麵要籌備、計劃、拍板父皇的醫治以至規模巨大、頭緒紛繁的國葬事宜。


  更重要的,他還要掂量、分析、捉摸各派大臣的內部爭鬥情況及心理,特別是掌握各地武力的調配情況,以防止國家大喪之際出現任何意外和變亂。


  而且他最小的弟弟楊諒這幾年一直在招兵買馬,就等父皇駕崩動手,這些事情令楊業殫盡竭慮,憂心忡忡,一個多月來睡眠不足,麵容迅速消瘦,兩眼布滿血絲。


  在身旁,坐著他的太子妃蕭引鳳,蕭引鳳是西梁孝明帝蕭巋之女,出身華族,性格婉順,才貌雙全,雖然此時她已三十七歲,但依舊豐姿綽約,容顏清麗。


  她自從建元三年嫁給楊業為妻,夫妻已經共同生活了二十一年,育有兩子一女,夫妻二人感情深厚,楊業也深愛其妻,不近其他女色,蕭引鳳感於丈夫子嗣太少,不像兄長楊超生了十子,尤其丈夫已為太子,即將繼承大統,子嗣太少對社稷不利。


  在蕭引鳳的苦勸之下,楊業終於納了一側妃,目前已有四個月身孕,這讓蕭引鳳頗為欣喜。


  她見丈夫精神疲憊,顯得很是緊張不安,便給倒一碗參茶放在他麵前,柔聲勸他“二郎,登基稱帝那是天意,但父皇垂危卻是人倫,二郎暫不要想登基以後的事,當務之急還是應多為父皇祈福。”


  楊業感激妻子的體貼,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歎口氣道“雖是那樣,但父皇彌留之際,也是宵小者旁窺之時,我怎能不當心。”


  這時,一名宦官匆匆走來,躬身施禮,“聖上宣殿下覲見!”


  楊業點點頭,整了整衣冠,快步走出房間,走到門口,他又想起一事,問身邊的近侍,“晉王到了沒有?”


  近侍連忙回答“晉王殿下在洛陽,早已去通知了,估計這兩天就到。”


  “派人去催他,讓他快一點,還有豫章王,也讓他立刻趕來。”


  豫章王是楊業次子楊暕,他也沒有趕到,這讓楊業很不高興,長子從洛陽趕來,晚到情有可原,但楊暕就在京城,他怎麽也遲遲不來?

  他擔心父皇等急,便急急向父皇的寢宮而去,楊業住在北鬥殿,距離楊雄所在的大同殿較遠,他的東宮侍衛都在山腳偏殿,身邊隻有四名貼身侍衛保護他安全。


  仁壽宮的防衛極其嚴密,太子及親王的侍衛皆不準入內,隻是因為楊業長期住在仁壽宮,皇帝楊雄才破例準許四名東宮侍衛保護他的安全,就算是這樣,這四名侍衛也不準離開北鬥殿。


  而仁壽宮內的防衛由左衛擔任,六千左衛士兵分六班輪流執勤,每班執勤六個時辰,當然,仁壽宮外圍還有數萬禁軍駐守,將整個仁壽宮區防禦得跟鐵桶一般。


  一路長長的回廊之上,站滿了身材魁梧的左衛士兵,不斷有人高喝,“太子殿下覲見!”


  這是在提醒內宮回避,楊業走到父皇的寢宮台階前,他站住了,此時父皇的嬪妃都在床榻邊,他必須等她們退下,得到同意後才能進去,片刻,宦官趙進德出來,上前給楊業施禮,“殿下,聖上宣你覲見!”


  “趙公公,聖上的情況怎麽樣?”


  趙進德神色黯然,他搖了搖頭,“太醫說,可能就這兩天了。”


  楊業心中不勝唏噓,步履沉重地向宮內走去。


  龍榻前,楊雄的嬪妃都已退下,隻有幾名宦官服侍左右,楊雄此時已枯瘦如骨,麵如金紙,已到油盡燈枯之時,他連一點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閉著眼,靜靜地等待著那一刻的來臨。


  人之將死,楊雄這兩天腦海想到的,都是已經逝去的親人,他的父母雙親,他的阿闍梨,和濡沫共處幾十年的老妻,但他還是不放心,他一手開創的天武江山剛剛建立,還有太多大事沒有處理,這些大事凶險異常,一個不慎,就會使他開創的江山覆滅,他執政二十幾年,始終未能下手,最終隻能把這些事情交給了自己兒子。


  “陛下!太子到了。”耳畔有宦官輕輕提醒他。


  楊雄微弱地睜開眼睛,見兒子楊業跪在自己麵前,滿臉淚水,他微微抬起手,撫摸兒子的臉龐,慈愛地笑了,低聲低微道“癡兒,朕要去見你母後,這是好事啊!”


  楊業握住父親的手,淚水撲簌簌落下,最後他失聲痛哭起來,“父皇!”


  楊雄此時頭腦異常清明,他聲音低微道“朕還有幾句話要交代你,叫他們退下!”


  楊業點點頭,對四周宦官和宮女道“你們都退下!”


  十幾名宦官和宮女都退了下去,寢殿內隻剩下楊業一人,楊廣哽咽著聲音道“父皇,兒臣謹聽父皇訓誡。”


  楊雄歎了口氣,緩緩道“自永嘉之亂以來,南朝北朝更迭紛紛,終無一朝善始壽終,原以為魏能長久,但僅百年又被周齊所代,昔日孝文帝也思改革,卻誤入歧途,以致門閥之風再起,宇文泰建關隴門閥,得以最終立國,可它還是毀於門閥之手,天下毒瘤,莫過於門閥,門閥之毒又莫過於關隴,朕執政二十年,始終奈何不了他們,皇兒,關隴門閥是我朝心腹首患,謹記!”


  楊業默默點頭,這一點他心裏很清楚,“兒臣已經決定,兒臣主政後就盡快遷都,將朝廷中樞移出關隴。”


  “朕也想遷都,奈何製肘太多,皇兒須慎重謹行,不可操之太急。”


  歎息一聲,楊雄又低聲道“天武心患之二就是北齊舊地,胡漢混雜,大多是六鎮子孫,彪悍之風猶在,這些人不服教化,一遇風雨便起兵起義,你要萬分小心,善待他們,寬以待民,不要給他們起兵的借口。”


  楊業卻並不太讚成父皇的想法,在他看來,寬仁相待隻是使矛盾後延,就算他當政時不亂,那以後呢?他的子孫怎麽辦?六鎮已過百年,強悍之風依舊,可見並不是教化就能解決問題,最好的辦法就是斬草除根,將這些六鎮後裔殺絕,不留後患,但這話他不敢說。


  楊雄又道“天武心患之三是草原北虜,突厥始終是中原心腹大患,永嘉之亂也是由北胡引發,草原一旦寒冷,北胡必然南下,我建國之初,也幾近被突厥所滅,啟民雖是我朝扶持,但胡人多變,不可輕信,須剛柔兩手並舉,加強防禦,長孫晟和裴矩都是治胡良臣,你可重用之。”


  楊業點頭,“兒臣銘記於心。”


  楊雄長長歎息一聲,“朕思秦之短暫,又思漢之四百年,感觸良多,秦以法治國,強暴而不施仁義,以致天下大亂,漢初以老莊無為而治,後武帝又尊儒術得以中興,最終實現長治久安,皇兒,你要謹記,法以治人,儒以治心,這是漢法治國之道,才是我天武長治久安之本,朕治如初漢,已使國富民強,希望你能成為漢之武帝,實現天武中興,完成朕未盡之事業,驅除胡虜,恢複漢統。”


  楊業給父親重重磕了兩個頭,“父皇金玉之言,兒臣銘記於心。”


  楊雄握住楊廣的手,費力地喘息道“還有你的兄弟,你要善待他們,你大哥雖不堪大用,可給他富貴終老,這是朕唯一拜求你之事。”


  楊業垂淚道“兒臣安敢忘記手足之情,不用父皇囑咐,兒臣自會善待他們。”


  停一下,楊業又問“父皇可想見一見大哥?我命人去接他來。”


  楊雄欣慰地笑了,“你有這心就行了,朕已讓柳述和元岩去接他,應該快到了吧!”


  說到這裏,楊雄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楊業連忙叫宦官進來服侍,楊雄擺擺手,“你去吧!朕累了,想休息片刻。”


  “是!兒臣告退。”


  楊業慢慢退了下去,這時他見屏風下裙裾翻飛,這是陳貴人從側門走入,他連忙加速退下,卻給一名小宦官使了個眼色,他退下去了,很快,陳貴人走了進來,陳貴人也是陳後主之妹,陳朝滅亡後,她沒入進宮,她長得天香國色,頗讓楊雄喜歡,隻是獨孤皇後管束嚴格,楊雄無法得手,獨孤皇後去世後,陳貴人立刻得到了寵愛,盡管她此時已是三十出頭,但風韻猶存,楊雄病重,她一直伺候在旁。


  她見楊雄咳嗽得厲害,連忙輕輕給他敲拍後背,撫平前胸,楊雄慢慢平靜下來,她有些埋怨道“陛下,你幹嘛和太子說這麽多話,你要休息,他不知道嗎?”


  楊雄非常喜歡這個年輕妻子,他笑了笑道“朕想和太子多說幾句話,他很孝道,也很體諒朕,不是你想的那樣。”


  陳貴人非常不喜歡楊業,她自幼生長在陳朝深宮,所受教育都是長幼有序,嫡長為先,她對廢嫡長立次子極為不滿,更重要是,當年是楊業率軍滅了陳朝,使她心中對楊廣總有那麽一絲敵意。


  “陛下,臣妾覺得還是長子超更寬厚仁慈,陛下不應輕易廢嫡。”


  楊雄歎了口氣,“什麽時候了,你還說這傻話。”


  “可是.....臣妾覺得隻要陛下有心,什麽時候都來得及。”


  “不要再說了!”楊雄疲憊地搖搖頭,“太子是國本,焉能輕動,朕隻想和長子最後說說話,以盡父子天倫。”


  楊雄不想再說話,閉上了眼睛,陳貴人隻得坐在一旁發征,她憂心如焚,一旦聖上駕崩,她該怎麽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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