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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奪命鈴鐺

  作為挑起當今天下亂局的主謀人,倪子孝擁有著優良的品格,那就是守規矩。


  守規矩的人必然守時,於是在申時三刻時,他的腳已經踏在了悅來樓前的大街上。


  今日,倪子孝約了並州各大商號掌櫃們和他們東家,酉時在本地最有名的悅來樓聚聚。


  所謂聚聚,其實就是和他們在推杯換盞間,讓那些本地豪紳們把攤派的份額繳足了。


  當然這樣情況下,有時總會出現一些不識時務的家夥,比如城東那才富貴了不過數十年卻自以為是的張家、劉家。


  身為叛軍副帥兼首席謀士,倪子孝不介意到時給他們安排些亂兵衝擊、入宅搶掠的亂世慣有劇情。


  多年的自律,讓倪子孝的身材保持得很好。此刻他身著一襲標誌性的黑色長袍,兩手背身,踱著方步,一絲不苟地走在並州城鬧市的大街上。


  如果有人仔細丈量過,會發現這位極力鼓動幽州二十萬邊軍起兵、一個多月就攻陷東都洛陽、造成當今天下大亂,人稱“黑衣軍師”的倪子孝所走的每一步間的距離,幾乎都是一樣的大小。


  相比於倪子孝的從容,一身便裝打扮的侍衛統領朱四雄卻在告訴自己要時刻保持著警惕,特別是在當前,有人在山西懸賞一萬兩要軍師首級的情況下。


  軍師出於穩定、拉攏那些豪紳的思量,堅決要求要現身酒宴,並在並州主街口下車,步行前往悅來樓。


  今天恰好是並州城一個月一次的廟會日,街上自是人頭攢動,倪子孝的身前早有數名仆人打扮的侍衛走上前去,用手臂撐出一條道來。


  悅來樓不是並州最有名氣的酒樓,但卻是最接地氣的,其中,門口配套著的一片不小的車馬廣場,肯定占了不少功勞。


  等到他們就要穿過車馬廣場時,熙熙攘攘的人群裏傳來了一陣清脆的鈴鐺聲。


  朱四雄和近旁幾名侍衛在第一時間就躍了起來,幾人瞬間就把倪子孝團團圍住,保護在中間,爾後眼露精光往四麵八方不停地掃射。


  朱四雄打了個手勢,自己的身子卻依然保持著半繃緊隨時出擊的狀態,他那遮掩在寬鬆衣袖之下的粗壯胳膊上青筋直冒。


  一旁的手下會意,他舉起手,朝著四方做著不同的動作。


  倪子孝這會才看到,那個一旁正在賣吃食的小販擺了個手勢,靠近三叉路口正趴在地上修理車輪鉚釘的車夫擺了個手勢,一旁蹲坐著乞討要飯的也擺了個手勢…


  一會時間裏,光倪子孝的視線範圍內,就有七八個路人打扮的人做出了回應,他們開始不動聲色又很有層次地往鈴聲處移動。


  這些侍衛都進行了喬裝打扮,其中有不少人更是把臉藏在大大的皮帽下麵--那是草原部族的打扮,並州這裏是草原部族南下的必經之路,街上這樣裝束的人隨處可見。


  朱四雄這種入鄉隨俗的安排,讓擁有著敏銳觀察力的倪子孝,一下子間也無法僅憑打扮,就認出這些平日圍繞在自己左右、保護自己的人。


  不過很快,他就發現了這些暗哨明哨的共同處,他們的脖子上都圍著一塊略帶黃色的裹巾。


  叮叮當,叮叮當,一輛標識著驛局圖案的馬車晃悠悠地從一旁行過。


  朱四雄一直盯著掛著鈴鐺的驛馬,直到馬車消失在視線範圍之外。


  倪子孝伸出手拍了拍朱四雄的肩膀,朱四雄這才側開身子,扭頭向著倪子孝說到:“軍師,安全。”


  倪子孝點了點頭,繼續向前走去,從剛才到現在,修行了多年的養氣功夫,讓他一直麵無表情,看不出情緒變化。


  悅來樓門此時卻是關著的,侍衛上前推開門,早有以並州四戶為首的那群豪紳們陪著笑把倪子孝迎了進去。


  看到軍師安全走進了悅來樓,朱四雄才稍稍鬆了口氣。


  酒樓裏麵早已經布置妥當,裏麵的都是並州本地的大戶。


  盡管如此,今晚出席宴會的人他還是派了人經過反複驗明身份後,提早安排在酒樓裏等待。


  得益於大隋的貌閱政策,讓這一切進行得很順利。


  隻不過,身為叛軍,用來檢驗身份的卻是朝廷的貌閱,這事情在朱四雄看來,頗具有黑色幽默色彩。


  ……………


  天慢慢黑了。


  和往常一樣,朱四雄的心情習慣性地保持著平靜,但保護軍師的任務卻完全不輕鬆。


  在來到山西的這半個月裏,單從晉東到晉中,朱四雄就已經遇到了不下三十波刺殺。那些刺客們前仆後繼,花樣百出,卻依然被自己一一挫敗。


  身為侍衛統領,朱四雄完全有得意的資本,因為遭受了這一路的襲擊,自己的侍衛隊隻付出了三人受輕傷的微小代價。


  不過朱四雄卻沒有因此輕敵,因為麵對著一萬兩銀錢的巨額懸賞,麵對著層出不窮的刺客,全權負責軍師安危的自己,唯有時刻保持著軍師常說的“冷靜”才可以與他們鬥智鬥勇。


  朱四雄的目光緩緩地掃過整條街上,他的心裏對今天整個的保護計劃擁有著絕對的自信。


  這些兄弟,他們的從軍背景都是經過自己追蹤三代近乎苛刻的檢查。


  他們都訓練有素,甚至連握劍、出劍的姿勢都有特殊要求,不求花哨,隻為了有威脅時能第一時間清除掉。


  侍衛隊一直都隻保持著三十六個人的編製,這更加深了兄弟們彼此間的默契,每次行動時也都有特定的裝扮和手勢,這次通過提前布局,控製區區一條街完全不是問題。


  加上,自從三天前進入並州地界以來,就再也沒有遇到過刺殺了。


  侍衛隊這一路上對抗刺客的故事,早已傳開了,那些被人添油加醋過的傳聞就是侍衛隊能力的證明。


  想到傳聞,當朱四雄借著酒樓窗戶透出的燭光再一次警惕地查看昏暗的街道時,他心裏甚至對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有著小小的期待。


  那是在昨日,侍衛隊收到了一個包裹,裏麵隻有一個鈴鐺。


  奪命鈴鐺。


  那個出場時喜歡自帶鈴鐺的刺客;

  那個一向一個人行動,從不失手的並州第一刺客。


  “一個人?”朱四雄一口唾沫狠狠地砸在地上:“哼,希望你可以陪我們好好玩玩!”


  …………


  戌時了,天已經黑了。


  大街上已經沒有什麽人影了,隻剩零散的幾個小販,參加廟會逛街的那些百姓也都早已經散去。


  畢竟自邊軍起兵叛亂之後,原來維持秩序的朝廷武侯們也早隨著他們的上官逃跑了。


  悅來樓的門,“咿呀”一聲打開了。


  那道熟悉的身影走了出來,守在門外的幾名侍衛第一時間圍了上去,把他保護在中間。


  為避免敵暗我明情況下,成為矢箭的顯眼目標,循慣例,侍衛們都沒有打燈籠。


  按照朱四雄的布置,酒樓裏的那些豪紳們,隻允許在酒桌座位原地站立相送,不允許相送出來,這是為了避免那一瞬間的混亂讓刺客有機可乘。


  朱四雄看著悅來樓的門在軍師背後關上,他輕微點了點頭。


  不愧是幾年前曾經商業繁榮的並州城商人,他們都很有組織,很遵守規矩。


  說是曾經,是因為自從秦王楊俊被調回大興城之後,繼任的漢王推翻了秦王所有的利商措施,甚至連那座占了整個東市的旺達廣場也給推倒了。


  當然,朱四雄更相信,他們的服從是軍師敲打、拉攏人心計策奏效了的因素。


  接軍師的馬車就停在悅來樓一側空地上。


  本來按朱四雄的安排,馬車直接到酒樓門口接送,但軍師拒絕了,他不想給那些豪紳們留下倉皇逃跑的印象,說這樣會影響到那些豪紳們歸順、進貢的**。


  從悅來樓門口走到馬車上,按照軍師的步伐,大概需要五十三步,那馬車的布置出自擅長機關術的墨家之手,隻要上了馬車,就算是安全了。


  就在這時,略顯空曠的大街上一陣馬蹄聲配著鈴鐺聲隨風飄來。


  在場的人瞬間緊張了起來,不由地往馬蹄聲處看去。


  所有來出席酒宴的並州豪紳都被要求,需要等倪子孝的馬車離開後才能離開,他們的下人不應該這個時候過來接人。


  一名打扮成小商販的侍衛馬上湊了過去。


  “啪”的一聲,那駕車之人抬手一鞭,馬車開始了加速,要向著這邊衝來。


  那名侍衛突地騰地躍起,把駕車之人直接撲倒在馬車上。


  馬車也被帶著偏離了方向,往一旁跑了一小段,停了下來,馬車上燈籠發出的光線剛好被馬車廂擋住。


  從朱四雄的角度,反而看不見馬車的情況。


  空氣突然安靜。


  幾名近旁的侍衛相互看了看,就連忙湊了過去。


  一道人影從馬車上跌落。


  爾後,朱四雄看到一隻手在馬車上舉了起來,手上拿的赫然是一枚鈴鐺。


  此時拿鈴鐺的那人也探出身來,他一手拎著燈籠,一手揮舞著手中的鈴鐺,得意地向著朱四雄方向展示,正是剛才的那名侍衛。


  趕上前去的侍衛們連忙摁住跌下來的馬車夫。


  朱四雄露出滿意笑容,他朝著一旁吐了口唾沫,隨即大聲提醒:“留活口。”


  前方潼關的戰事已經僵持了一個多月了,現在已經到了九月了,再拖下去,就要下雪了,就更難辦了。


  朱四雄已經幾次在帳外聽到大帥因為軍需的事情發怒。


  軍師此次前來並州,就是為了說服這些豪紳歸順、從而進貢用來補充軍資。


  而這些刺客的背後,往往都是有當地豪紳的影子,能留下活口回頭自然少不了讓背後的那些人多割肉、放血償還。


  手下的侍衛們在山西這一路過來,也早已經熟悉了這套路,當下取出繩索快樂地捆綁起來。


  鈴鐺聲中,朱四雄看著手下們的嫻熟動作,輕笑了一下,旋即轉向了另外一側。


  果然!


  就在那馬車夫被捆綁的同時,西邊街口又來了一輛馬車。


  馬車奔馳而來,一路顛簸,車上的蒙麵人,卻是直挺挺站立著,一手握著韁繩,另一手持著長劍,他腰間的鈴鐺隨著馬蹄聲發出一陣陣有節奏的“叮叮當當”聲。


  鈴聲中,朱四雄的嘴角卻露出了笑意。


  第一刺客,你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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